“……”雲曦心裏原本還在隱隱憂慮,這會兒竟不知該說什麽了。他已得知了這些真相,接下去又能如何?邱憶是朝臣,他背後之人定然在朝中有勢力,而能夠在永壽宮按下釘子,卻不被周氏發現的人,在穆子越如今的後宮屈指可數。雲曦已經猜到那個人了,但另一樣至關重要的東西,陳嬪的信,又在何處?承乾宮,幾名內侍宮人匆匆捧著各色點心,跪下打起了手語。“殿下,請多少用一點吧。”穆承澤端坐在上位,寒著臉,直接搖了搖頭,他的手指不耐地撥弄著赤色外袍上精致繁雜的繡紋,似乎隻想把這東西拆了。內侍宮人見狀紛紛起身告退,穆承澤親眼看見一名內侍對另一名內侍道:“呸!不過是個聾子,若非主子垂憐,怎會輪到他在承乾宮作威作福!”穆承澤冷笑,隨手擲了個盤子出去,那內侍當即被砸得頭破血流,腿一軟跪了下來,連連討饒。徐皇貴妃由宮人攙扶著,從內殿轉出來,見此情形也不過問,直接揮了揮手道:“伺候不好殿下,要你何用。拖出去領五十板,往後也別在本宮這裏當差了。”其他內侍宮人皆神色一凜,拖著那名不知死活的內侍下去了。徐皇貴妃在穆承澤身旁坐了,令一旁的宮人為她打起手語,柔聲道:“澤兒方才可受了委屈?”穆承澤並不理她,隻當自己看不懂,過了一會兒道:“我要去韶華宮。”徐皇貴妃勸他:“安樂侯這個時辰,進不了宮的。”穆承澤心意已決,依舊堅持道:“去韶華宮。”徐皇貴妃勸不動他,隻得喚來春喜,另叫了承乾宮一隊侍衛,讓他們陪著穆承澤一同前去。春喜已好幾日沒見到六皇子了。她本以為說出當年的真相後,皇帝與周氏都不會放過她,反正主子已去,就算是死也豁出去了,隻是沒想到,皇帝居然信了,也沒有人為難她。後來,六皇子被徐皇貴妃帶迴了承乾宮,春喜不久也被調了過去,隻是六皇子身邊已有了新的宮人,皇貴妃也沒有令她再接著伺候六皇子。“殿下近來可好?”春喜難得能近六皇子的身,不顧一旁侍衛的白眼,高興地湊上前去。穆承澤麵色稍暖了一些,道:“還好。”“殿下千萬要保重身體……”春喜隻覺六皇子清減了許多,以前聽安樂侯念叨說要努力把殿下養成一隻包子,春喜仿佛有那麽點懂。這幾年,殿下總算養好了些,隻是主子這一去,立刻就又瘦了下來。春喜指了指天上,道:“她,會擔心的。”“……嗯。”穆承澤也跟著春喜看天。在承乾宮時,徐皇貴妃曾命人私下告誡過春喜,六皇子以後會改玉牒,歸入她名下,往後不可再在六皇子麵前提起陳嬪,春喜便知,徐皇貴妃心裏還是相當忌諱六皇子記著陳嬪的。其實改不改玉牒,不是她一個宮人能說了算的,但殿下高不高興,春喜能看出來,隻能如此這般,為主子與殿下略盡一份心力。通往韶華宮的路,穆承澤就是閉著眼睛也認得。因之前周氏與七皇子大鬧韶華宮,穆子越曾下旨訓斥,後來又特意下了令,除了雲曦他們幾個以及韶華宮宮人,其他人不得隨意出入,因此即便是承乾宮皇貴妃的人,也不敢輕易踏進韶華宮半步。穆承澤道:“春喜,隨我來。”春喜應了,與穆承澤先後進了殿,穆承澤命她守住殿門,然後直接脫了身上赤色的袍子甩手丟在地上,露出裏麵穿著的素淨舊衣。在承乾宮,徐皇貴妃根本未管他生母已逝,所備皆是錦繡華衣,穆承澤憋著一股氣,他還有自己的打算,硬是將雲曦給的素淨衣物穿在了裏麵,繼續在心裏為娘守孝。徐皇貴妃為人處事極為周密,在雲曦可能入宮的時辰,以各種理由阻撓,隻有雲曦必然不在時,才允六皇子來韶華宮看一眼,並且令一堆侍衛隨時跟著他,不讓他接觸到旁的人。隻有在韶華宮裏,六皇子才是相對自由的。穆承澤走進雲曦為他設的書房,頗為眷戀地摸過書案上的擺設,一兩隻茶盞,他曾握過的筆、臨過的帖,堆得整整齊齊的書卷,書案盡頭放著一隻墨色的飛鷹紙鳶,還有從皇城集市上買迴來的寶貝們。儲秀宮偏殿自從出了事,已不讓人繼續住下去了,六皇子的大部分東西都被徐皇貴妃命人拿迴了承乾宮,唯有很少一部分,他堅持放進了韶華宮。書房裏的一張空椅上,擺著一隻小小的針線籃,裏麵放著一把剪子,一些碎布片,各色繡線,還有幾樣他至今也叫不上名的東西。穆承澤小心翼翼抱起針線籃,就在那椅子上坐下了,也許想到了什麽開心往事,嘴角慢慢暈開了一抹極淡的笑意。外邊候著的承乾宮侍衛實在等不下去了,不住地向春喜詢問,春喜看了穆承澤兩次,見他似在深思,也未出言相詢,而是迴過身斥道:“咱們做奴才的,還能替殿下做主不成?你們隻管繼續守著就是了!”外頭侍衛皆沮喪地應了。不知過去多久,穆承澤終於起身,放下了那隻針線籃,他從懷裏緩緩掏出一塊玉,也將它與紙鳶一起,擺在了書案上,最後望了一眼他曾呆了三年多的地方,徑直走出殿去。徐皇貴妃早在承乾宮傳了膳,左等右等,六皇子都未迴來。徐皇貴妃連叫了幾波人去催,飯菜都涼透了,穆承澤才緩緩走進承乾宮。徐皇貴妃溫聲道:“澤兒,快過來坐,母妃等了你很久,往後可不能再這般貪玩了。”穆承澤站直了,瞥她一眼,並不說話。徐皇貴妃見他離開時穿的那身錦衣不知所蹤,反而換了件素色舊衣迴來,心下不喜,仍笑道:“怎麽突然換了這件,母妃幫你製的新衣去哪了,你年紀還小,別穿得太過素淨。”穆承澤卻淡淡道:“我娘已去,我已經沒有母妃了。”徐皇貴妃聞言,一直安放在膝上抓著繡帕的手猛地收緊,差點就將嫣紅的指甲生生掐斷。她用力閉了閉眼睛,複又睜開,手中繡帕擦了擦唇,以極其溫柔的語氣道:“澤兒這是何意?”穆承澤道:“我沒打算認你為母。跟你來承乾宮隻為了一件事。”徐皇貴妃道:“何事?”穆承澤道:“我娘她怎麽死的!”話音剛落,他已拔出隨身佩劍淩雲,兩旁宮人內侍齊齊驚唿,丟盤棄盞衝了上前來,但穆承澤與皇貴妃離得近,頃刻間已劍指皇貴妃咽喉!28、托孤徐皇貴妃身體隻略抖了一下,片刻後神情自若,遠遠一揮手令宮人內侍退到一旁,道:“看來,安樂侯教會了澤兒許多東西。”“快說!”穆承澤滿臉不耐。徐皇貴妃的目光緩緩掃過劍刃,鎮定地道:“邱大人不是已將案子查得很清楚了麽?永壽宮芳若往酒裏下毒,致使你娘她飲下了毒酒。”穆承澤冷冷道:“你騙誰?那果酒本是我娘專門為我備的,她從不舍得自己去喝。”邱憶那些冗長的推斷,含混不清的說辭,穆承澤想不明白,但他清楚一件事,陳嬪絕不會毫無緣由就去喝給他留的果酒。索性他後來根本沒去關注邱憶的結論了,隻看最後誰才是最大的受益者。養在宮中多年,他已深諳一個道理,通常過程再複雜的事,笑到最後的那個,才最可疑。能去安樂侯府固然好,但太子突然跳出來,也讓穆承澤多想了,起初他覺得皇貴妃至少應該知道一點真相,等他到了承乾宮,又發現,皇貴妃就連新衣住處都全部準備妥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