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承澤聽不見,直挺挺跪著,既不點頭也不搖頭。陳貴人膝行過來替他磕頭,道:“是,陛下。六殿下知錯了,還請陛下責罰。”她這一生為了兒子總是被罰,早就麻木了。一般自願請罪,總不至於被罰得太慘。“是該好好罰一罰!”周貴妃冷笑,說著轉向穆子越,眼裏含淚道:“皇上,您知道沛兒一向天真爛漫,從沒受過這般委屈,今日不僅手受了傷,連臣妾命人給他做的紙鳶都被撕了,沛兒哭得這麽傷心,定是心疼壞了。”穆承沛愣了片刻,而後輕輕點了點頭,帶了點哭腔,指著六皇子對穆子越道:“父皇,他搶了我的紙鳶。”雲曦簡直要被這對顛倒黑白的母子氣笑了,且不說周貴妃攻於心計惡意曲解,就連穆承沛小小年紀都撒了慌。在此之前虧他還把穆承沛當成了孩子,可從小養在宮裏的,又有幾個是真單純,更何況這還是以後能在宮裏橫著走的七皇子穆承沛?穆子越沉思片刻,已有了決斷:“今日過節,不宜重罰。這樣吧,承澤先把東西還給承沛,自今日起禁足兩月,抄孝經百遍;陳貴人教子不嚴,罰奉半年。”陳貴人連連叩首,隻是罰奉禁足加抄書,已算是很仁慈了。“皇上。”雲曦忽然道。從方才起,一直跟在穆子越身邊的李乘風就不停向他使眼色。雲曦明白李乘風的意思,不想他卷入紛爭,可穆子越這般不明是非,周貴妃母子這般顛倒黑白,皇親國戚太子妃嬪沒一個出麵替六皇子求情,再加上此事確是因他而起,雲曦實在忍無可忍了。穆子越道:“雲曦,你有何話要說?”6、執言雲曦無視李乘風頻頻遞過來的眼神道:“皇上既要責罰,為何不先問清楚來龍去脈?”“朕親眼所見,莫非有假?”穆子越語氣中帶了一絲明顯的不悅,算起來,雲曦已為了六皇子第二次衝撞於他!雲曦從容道:“皇上見到七殿下的金鳳碎了,手指上有紅痕,這兩樣皆是事實。但皇上是否知道,七殿下所指被六殿下搶去的飛鷹,原是臣方才為六殿下所做,就在這禦花園中,還有臣做紙鳶餘下的竹簽宣紙,有禦花園值守的宮人為證,這本就是六殿下的東西。”“……”穆子越想不到事實如此,他去看地上竹簽還在,掃了一眼禦花園內值守的宮人內侍,宮人內侍皆猶豫了一下,紛紛點頭稱是。春喜不顧陳貴人的拉扯,衝出來磕了個頭,大聲道:“安樂侯所言非虛,這原就是六殿下的紙鳶!!”穆子越臉黑了,瞪了一眼身側的七皇子,穆承沛嚇得低下頭去。周貴妃眼皮一跳,忙將手伸到穆子越背後拂了拂,柔聲道:“許是沛兒貪玩,覺得這飛鷹好看想借來瞧一瞧,那些個宮人內侍自己會錯了意也不一定。”接下去又意味深長地道:“沛兒也許是不該要六殿下的紙鳶,可六殿下也不該撕破沛兒的金鳳,弄傷沛兒啊……”穆承沛抹著淚珠,哆哆嗦嗦地道:“我、我也想要表哥給我做飛鷹……”穆子越見最疼愛的小兒子哭得如此可憐,應是知錯了,歎了一口氣道:“既然兩邊都有不對,朕也不罰承澤了,這件事到此為止可好?”他明顯想找個台階下,雲曦卻道:“不可。”穆子越扶額:“雲曦,你還有何要說?”雲曦道:“皇上,何為兩邊都有不對?七殿下的金鳳,本就是七殿下自己扯壞的,手指上的……姑且算是紅痕,也是七殿下過來搶飛鷹時自己碰到的。”穆子越皺眉:“可有證據?”雲曦微微一笑。要證據並不難,人證自然就是永壽宮跟著七皇子伺候的人,他們清楚整個來龍去脈,隻是他們沒可能替六皇子說話。雲曦覺得穆子越偏心太過,冤枉六皇子時完全就是主觀臆斷,輪到七皇子又要他拿出證據……不過他既選擇站出來維護六皇子,定是有所準備的。雲曦胸有成竹道:“臣有物證。”穆子越:“……”雲曦上前一步,走到穆承澤身畔,抬起他一隻手道:“皇上,請看六殿下的手,指尖是不是染有黑色的墨跡?”穆子越遠遠看了一眼,穆承澤手上的確黑乎乎的,道:“沒錯。”雲曦解釋道:“這是臣才做的紙鳶,雖吹幹了,仍會在玩耍時沾到上頭的墨。其實不止臣這一隻飛鷹,七殿下的金鳳也是,想來也是才做不久的。”雲曦看了一眼穆承沛,穆承沛則看向自己的手掌。雲曦接著道:“所以,七殿下的手上染了金色,甚至還有一層從金鳳紙鳶上落下來的金粉。”穆子越也瞥了一眼穆承沛的手,皺眉道:“那又如何?”雲曦道:“若果真是六殿下撕破了金鳳,那為何他未沾到一點金色或金粉?”穆子越再看,穆承澤的手上除了墨,果真再無其他!“至於七殿下手上的傷……”雲曦輕笑,“隻是不慎被線勒到。恕臣直言,臣是武將,在臣看來,這種連皮都未破的淺淺紅痕,實在算不得傷,又何來六殿下令七殿下受傷一說?”一語驚醒夢中人,穆子越蹭地轉身,拂袖怒道:“這到底怎麽迴事?”周貴妃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哭得梨花帶雨,跪下怯生生地道:“臣妾、臣妾才隨著陛下過來,臣妾也不知情啊,都是聽了這幫奴才說的,還以為沛兒受了欺負……對了,定是、定是這幫奴才欺上瞞下,離間沛兒與六殿下……”她咬咬牙一指永壽宮伺候穆承沛的人,意在丟卒保車,被指到的宮人內侍皆簌簌發抖,穆子越卻直直看向穆承沛,厲聲道:“真是奴才所為?”穆承沛何曾受過這般對待,嚇得直掉眼淚,說不出話。穆子越閉了閉眼睛,長長歎了口氣,道:“傳旨,將這群不知輕重的奴才拖出去杖斃。承沛,這幾日你好好呆在永壽宮反省,至於承澤……”穆子越的目光落在雲曦身邊,那個跪得筆直的六皇子身上,也是第一次注意到六皇子的身影竟是如此單薄。穆子越溫聲道:“承澤,帶著你的紙鳶迴儲秀宮吧,這一次朕差點錯怪了你。”“父皇!”太子穆承泓此時出列道,“父皇明辨是非,實乃聖人之舉,兒臣十分佩服!”穆承泓長雲曦幾歲,不論這一世還是上一世,兩人都算禮尚往來,點頭之交。這迴聽穆承泓說完,雲曦真想到邊上吐一吐。何為溜須拍馬,這便是了。身為太子,皇子皇女之首,對六皇子不聞不問,隻顧馬後炮討好君父,雲曦以前對太子無感,這次默默給他打了個叉。穆子越聽了穆承泓之言,心中熨帖,又對著雲曦道:“這次多虧有你。”雲曦淡然一笑:“臣隻是實話實說,全憑皇上決斷。”與此同時,他輕輕拍了一下穆承澤的後背,穆承澤福至心靈,直直朝穆子越磕了一個頭,口齒清晰地道:“多謝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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