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地拊手擊掌,微笑著:“大哥說得好!我是沒上過前線,沒見過如此悲烈之事。可我看到過後方那些送兒子上戰場的老父老母!請問大哥又在你多年的勝利裏殺了多少他人之子,他人之夫,他人之父?毀了他們多少家園城廓?又被多少人如此深刻的厭惡著呢?”

    子謀的眼睛慢慢地布上了血絲,猩紅地望著我。垂在身邊的拳頭捏得指骨喀嚓做響。

    我定定神,拉過他的手,不管他的僵硬,輕聲細語地道:“大哥,誰家的孩子不是孩子?誰人的幸福不是幸福?”

    子謀不語,但他眼睛裏那嗜血的殘忍卻讓我清楚明白地知道一個人的本性是不可能這麽容易就改變的。

    君意坐在高高的龍椅上,沉聲宣布:“朕從今日起封鳳儀郡主為上言女官,各位愛卿可有異議?”

    我一愣,抬眼尋去,隻見到君意眼中的一抹寵溺,還有的……是無奈嗎?

    上言官,從四品的小官,但卻是唯一能夠頂撞皇上的進諫官,分為男官和女官。因為要留在皇上身邊對諸事做提點,常常住在宮中。一般都是極得皇上信任的人才有資格擔任這種會掃皇上麵子的官。當然了,要不是和皇上親近,誰願意去做這個費力不討好的事?

    皇上雖然從不在我麵前避諱朝政,但是也從來沒有讓我直接參與過政事,竟然突然提出這種不算要求的要求,我雖不解,但一直以來都想為他分憂,因此倒是做過這方麵的準備。

    我一直住在宮中,行事多受人注意,因為莫琰倒利用常出常入的優勢在外麵收集了不少可塑之才授以文武。所謂文能治國武能安邦,當今雖非亂世,到底也不太平,人人都希望能求個安身之地。而我們,則更加為他們尋了一條為官為政之路。這些事情雖未弄到台麵上,但幾年的培養,也有人已經開始做到了一些芝麻小官。再加上一些武者兼負了資料收集和暗殺的作用,暗地裏的勢力僅僅在帝都來說倒也不小。而我最滿意的是,這些少年隻聽從於我和莫琰的指令。

    突然想起子謀身邊那個白衣人,如果他真是什麽異物,那這個皇宮不是很危險?萬一子謀有異心,憑那人亦人亦鬼的奇異,莫琰、皇上他們要怎麽辦?即使明知道這種幾率小得可憐,我的身上還是冒出一排疙瘩。

    我轉過身,正色看向眼前那個不知為何竟然對皇上封我官職略有不滿的孩子:“琰,這宮裏可曾發生過什麽特別的事嗎?”

    莫琰感到我突然的正經,皺著眉問道:“你想知道哪方麵的特別的事?”

    我捏著下巴,慢慢地抬起頭,眼睛倏一亮:“怪力亂神!”

    正端著杯子進來奉茶的未央手一抖,啪的一聲,杯子跌在地上,碎成幾片。我轉過頭去,沒有注意到莫琰瞬間變化的眼神。

    未央?我眼神閃了閃。

    莫琰朝我一笑,若無其事地用手指叩著桌麵。一聲一聲,一重一輕,蹲在地上收拾碎片的未央聽得直打哆嗦。

    我扶起未央,直視著她的眼睛,十分委婉地說:“未央,你是不是聽到過些什麽?我知道,這宮裏啊,很多下人沒事愛嘮嘮,你的信息是應該比我和莫琰靈通得多。”

    未央的眼神一陣閃爍,仿佛欲言又止。我輕拍著她的手,微微笑著,安撫她慌亂的情緒。

    她終於開口說:“郡主,這些事還是不知道的好,再說,都這麽多年了。”

    這麽多年?我的心莫名地揪起來。莫離的事也應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是了,我差點忘了,未央比我和莫琰年長五歲,若宮裏真在很久以前發生過什麽大事,哼,隻有死人才會徹底閉嘴!隻要當事人還有活著的,那麽不可能沒有一點點蛛絲馬跡流傳到民間去。

    我毫無退卻地看著未央的擔憂。她歎了一聲,才緩緩道來。

    她的聲音清澈見底,可在我聽來卻是滿含那種深深隱藏的悲哀。

    “十多年前,那時候我還小,所以也記不太清楚了。隻知道那一年,天很久沒下雨,地裏的莊稼幾乎顆粒無收。你知道嗎?那些菜梗你用手一撚,就在你掌心裏化成灰燼了,一年的辛苦就這麽讓風一吹就沒了。娘親每天都守著我哭,爹每天都喝酒,那種很苦很苦苦到幾乎咽不下去的酒,喝完就打我和我娘。後來,終於有一天,連酒都沒有了。沒有了水,就沒有了酒,其實這是很正常的事吧?那天,我還記得街上有好多人,然後爹爹也衝到街上去了。我聽到所有的人都紅著臉吼著:”廢妖妃!廢妖妃!“”未央的身子忽然抖起來,聲音也開始發顫,我把她的頭摟進懷裏。

    妖妃?不可否認,心在聽到這個名字時感到一陣異樣:君意竟然為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韙啊!

    未央忽然聲嘶力竭地抱頭吼起來:“他們……他們欺人太甚!那些官兵……他們難道就不把我們當人嗎?他們怎麽可以這樣?血,我的眼裏隻看得到血!像海洋一樣,美麗的猩紅的海洋。那一天,除了血腥味,我已經聞不到其他任何氣味了。”未央的臉突然抬起來,湊近我,臉上滿是恐懼。

    “妖孽!八殿下娶的果真是妖孽!郡主你知道嗎,要不是親眼看到,你不會想象得到世界上還有這麽妖異美麗的女人!當她被縛上火刑架平息民怨的時候,你不會想到那些剛才還聲聲喊著誅妖妃的男人都瘋了似的撲上去救她。前麵的被後麵的踩在腳下,那些淒厲的喊叫聲全都淹沒在一聲聲的”美人“之中。女人喊著自己的丈夫,女兒拉著自己的父親。可是,沒有用,那個女人站在高台上嫣然一笑,一切都照那個女人的安排上演了。直到……直到大火燒起,燒紅了半邊天。火焰燃盡後,那地上隻留下一具燒焦的狐狸屍體。哈哈哈哈,皇上娶了狐妖!皇上娶了狐妖!”她一會兒八殿下,一會兒皇上,笑到身體發抖。

    我忽然覺得心悸,看到未央越來越控製不住自己,我一巴掌打在她臉上。

    她的笑聲戛然而止,捂著自己的臉頰呆呆地看著我。

    我蹲下身去,平視著她,極其嚴肅地說:“你知道你現在在哪裏嗎?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未央慢慢地低下頭去。

    我一聲歎息:“對不起,未央!都是我的錯,讓你想起這些難以磨滅的記憶。但是,以後再也不要對任何人說起。不然我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你。”

    未央眼裏濃濃的悲哀漸漸轉化為喜悅,馬上就收起了剛才的慌亂,揀起碎片迴望了我一眼,退了出去。

    莫琰把玩著衣服上的玉佩,斜著身子說:“這丫頭對你還真是死心眼。”

    我重新坐下來,緩緩道:“這是我第一次打她。”

    莫琰依舊保持著自己的動作:“一句話,就願意用盡全部力氣去相信一個人呢。”

    我抬起眉,忽視他語氣裏不易察覺的憂傷:“越是對自己重要的人越是能造成意想不到的傷害!”

    莫琰手一頓,目光裏閃爍不定。

    良久,才道:“你真相信鬼神嗎?”

    “怎麽不信?我不就是嗎?所以還有什麽好怕的呢!”我的手指撫過唇邊,嘴角噙起一抹煙雲。白衣?白狐?他那個樣子似乎還挺像。

    莫琰瞄了我一眼,輕聲道:“你可別亂來!這後宮還不是你想動就動得了的!”他仿佛自言自語一般,“想不到這個傳說居然是真的。”

    我拿起未央重新衝好的熱茶,在指尖轉動著。細碎的茶葉沉沉浮浮,飄出淡淡茶香。我指尖一緊:“我冒不起這個險啊!”

    莫琰望著我,幾不可聞地一歎:“到時候我跟你一起去。”

    我扭頭望著他嫵媚一笑:“我的小侯爺,你才是不方便的那個吧?你在我的棲梧軒待待就可以了,難道還想進後宮亂闖?你啊,還是先考個侍衛再說吧!”

    他嘴一別。不再理睬我,卻從袖子裏掏出一把小刀來,遞給我道:“自己小心!後宮裏的事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你得寵,人家明的不敢來,暗的還不行嗎?到時候,處理幹淨了,就算皇上有心救你都怕救不到了。”

    我接過那把長不盈尺、貌不驚人的小刀。刀柄用熟牛皮緊緊纏繞了很多圈,即使手上有汗也不會滑落。捏上去,舒適柔軟而且還有點彈性,揣在袖子裏也不會硌著。

    我拔出刀,隻見劍身較扁,略起棱脊,斜從而寬,前鋒收狹。劍格較闊,圓柱莖,上有三周凸箍,首心有圓孔通莖內。即使染血再多,也能從莖內流出。我剛微微靠近,一股寒氣迎麵而來,我飄動的發絲有幾根撞在了刀鋒上,立刻斷成幾截飄飄蕩蕩地落下。

    我輕輕地朝刀身上嗬了一口氣,一碰到刀身,立刻凝成一層薄薄的白霜。

    我眼睛一亮,讚道:“好刀!”整把刀沒有一丁點女兒態,真真正正是一把殺人的刀,嗜血的刀!

    我們盜者雖說做的是不正當的職業,但是向來是盡量不傷人性命的。暗夜常說,如果真有一天出事了,他才是主犯,我們隻要沒有殺過人,他一定能想到辦法把我們保出去。因此,我們雖然槍法都很好,但卻很少用槍,多數時候是配刀的。短小精幹,易於攜帶。

    眼下見了這麽好的刀,我的心裏難免有不少的驚喜,仿佛找到了自己失散已久的親人一般。那種仗義風流的日子仿佛又迴來了,我甚至可以聽到自己身體裏每一個蘇醒著的細胞聲聲的呐喊。

    我閉著眼,壓下心頭激昂的衝動。再睜開時,已是一汪無波無底的清潭。

    “該不會是魚腸吧?”我打趣道。沒有去問這把刀是怎麽得來的。

    在那個世界裏,有兩把短劍是最具有傳奇色彩的。一把是魚腸,在吳國驚人一現,助公子光奪取了政權,開創了春秋時期最後一個霸主時代;一把是戰國晚期的徐夫人匕首,至今仍留下了一個森然的成語“圖窮匕現”!這兩把也是我最想要得到的寶刀!無奈,身為盜者,不能營私,以免出現頻率太高,暴露了總部信息,隻能眼睜睜看著它們落入他人之手。

    眼前這把短刀,隻怕也差不到哪裏去。

    莫琰看我的樣子,知道我喜歡:“沒有名字。你喜歡的話就叫魚腸好了,短小精幹,倒也貼切。”他頓了頓,“用來防身,也是好事。”

    我知道他的意思,這畢竟是皇宮,除了一品帶刀侍衛之外是不可以帶利器進入的。他要不是看我想去查事,恐怕也不會給我這個玩意兒。

    我摟了摟他,他沒有反抗。

    魚腸?我把玩著手中的短刃,感受著他透過刀柄傳來的陣陣殺意。想不到原來真的可以心想事成啊!那麽,我的另外一個心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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