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遼本來是要上來出手的,聽我那一吼,也定定地站在遠處,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黑馬跑來跳去,不管是揚頸撂蹄還是往馬廄靶台上斜擦都沒辦法把我扔下去,終於漸漸安靜了下來。

    我勒著韁繩小跑到莫琰跟前,跳了下來,腳下卻是一軟,啪嗒一聲坐在了地上。

    小孩子的身子就是不方便啊,腳又短,連馬肚子都夠不著,剛好夠夾馬背,剛才一陣顛簸,在馬上還不覺得,一下地隻覺得兩條腿都發抖了,竟是連步子也邁不開了!

    莫琰眼神陰霾地拉我起來:“哼,剛才還厲害得不得了,這下子倒會耍賴了!”

    我瞪了他一眼,剛要成功地從地上爬起來,又啪地跌了迴去。

    莫琰不管多麽能幹,終究是個九歲的孩子,拉了幾下拉不起來,也就任由我坐在地上耍賴了。

    正坐得舒服,突然臂上一緊,後背就貼上了一個厚實的胸膛。一個悶悶的聲音自耳後傳來:“妹妹好俊的本事,隻怕這騎馬也不用學了!”

    “是!”向遼躬身道,抬起頭來,看我的眼裏已隱隱有了讚賞。

    我撇開頭去,卻撞見一雙酷似君意的眼睛,盛滿了意味不明:“怎麽?不滿意和我共乘一騎?或者你是願意坐到那地上去?”

    很多年後,我問子言,以他這涼薄的個性怎麽會願意把當時那個髒兮兮的我拉到他懷裏。

    他端了琉璃杯,搖動著杯裏那蠱惑人心的殷紅,低沉地說:“我隻是在想,那麽小的孩子,縮在馬背上連人都見不著,怎麽會有那樣倔強看盡人生的眼神!”他望向我的眼睛,“或許那時候我就覺得我們是一類人吧!同樣的涼薄,同樣的不甘!”

    一句話登時打破了我自以為在馬上英姿颯爽的遐想!

    整個上午我都被子言擁在懷裏。他的馬技很好,好得我都覺得皇上為什麽還要讓他來幹這無意義的學習。王公貴族,像他這麽大,不是應該分府娶妻,端坐廟堂的嗎?

    不過我懷疑他之所以讓我挨著他坐,也沒安什麽好心。

    那馬兒一陣奔馳,我被顛得七葷八素的,本來就兩腿酸痛得厲害,後麵又頂著個障礙物,完全沒有緩衝的餘地。一旁還有莫琰抿著嘴驅著小紅馬一個勁兒地趕。小紅馬雖然是良駒,但身形畢竟還小,況且,子言的坐騎又豈能不是百裏挑一?再加上子言的馬技,莫琰一會兒就被遠遠地甩開了。

    我不但要忍受子言對我的非人折磨,還要平白受莫琰那小子莫名其妙的難看臉色,心頭鬱悶異常。終於忍無可忍,我對子言怒道:“放我下去!”他輕蔑地瞄了我一眼,一把將我從馬上推了下去。我心頭一驚,我現在這副樣子,實在不敢保證能平安著地。眼前青衫一晃,沒等我看清楚,已經穩穩地掉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幾個翻滾,我睜開眼,對上一雙清澈無雜質的眼睛。

    我笑笑,從子軒懷裏爬出來。子軒躺在地上,一身袍子已經不堪入目。他卻毫不在意地撣撣,站了起來。一旁的馬兒低下頭來嗅著他。

    剛才還熱鬧非凡的馬場上立刻靜了下來。

    莫琰衝過來上上下下地翻看著我,見了沒事,又哼了一聲站在了一旁。

    十一哇哇叫著,人還沒到已經聽到他的聲音:“四哥,四哥——”

    子軒安撫地看著他跌跌撞撞地衝過來。

    我憤怒地看著一旁不發一言的子言:“我親愛的二殿下!你難道不知道這樣突然推人下馬很危險嗎?四哥要是被後來的馬踩死在這裏你要怎麽辦?”我冷笑著,那樣的話是否正合他意呢?

    一旁的其他皇子們嘀咕一陣,紛紛退出戰圈。

    子言一甩馬頭,直望著我的眼睛譏笑道:“想不到離妹妹連自己都不關心,先想了四弟!”一句話說得我和子軒都是一愣。

    子言揚馬而去,一句帶著譏諷意味的“別到處叫人”親愛的“”隨著馬蹄踏沙聲淡淡地傳來。

    至此我的第一堂課終於以失敗告終。

    我環視一周,隻得一瘸一拐地往莫琰小子那兒靠。可我靠近一步,那小子就別扭著身子往後退一步,我再靠近一步他又退一步。我火了,撥開旁邊攙扶我的公公的手,怒道:“莫琰!你給我站住,過來扶你姐姐迴去!”手一伸,有意擺出一副老佛爺的樣子。

    那莫琰剛悻悻地要動,一雙有力的手已將我攔腰抱了起來。我躺在子軒的臂彎裏,有些迷惑地勾著他的脖子,悄悄看著他與暗夜有幾分相似的笑容,溫柔卻又帶了點冷清。

    他勾起嘴角:“琰弟還小,四哥送你迴去吧!”

    一旁的莫琰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轉身走了。

    一旁的十一嘟囔著,小聲地念著:“四哥偏心!偏心!”

    我微微笑著。

    暗夜啊,你知道我找到多少人像你嗎?雖然沒有一個完整的你,卻讓我有了可以懷念的東西。我終究還是不寂寞了,不是嗎?

    一送我到淵華宮,子軒就將我交給了一驚一乍的未央,向臉色不善的莫妃行了禮告退了。

    這莫妃隻怕平日裏就和皇後水火不容,他又怎麽好在這裏多待?

    不管是女人還是男人,有了愛,就想要那相匹配的權吧?我躺在床上,未央噙著淚小心翼翼地揉著我的腿。

    “郡主怎麽連自個兒的身子也不顧啊,瞧這傷的,都腫了!”拿了藥要給我擦。

    旁邊一直陰鬱著不肯說話的莫琰一把將藥奪了過去,斥退了未央,綰起我的褲子就要給我擦藥。

    我騰地縮迴腳,巨大的幅度疼得我齜牙咧嘴,卻還是瞪大了眼睛望著他。

    他一把抓住我腳踝又把我拉了迴去。

    我雖然不排斥他,可這小子平時看著挺成熟的樣子啊,怎麽這會兒倒孩子氣了?不過倒沒什麽,不就是雙腳嘛,可……我瞄了一眼,他不善的臉色讓我心一軟。

    算了,算了,不跟小孩子扯。我順從地沒有把腳再收迴來。心裏卻想著,主要是隻剛才那一下就疼得厲害了,我哪還敢跟他橫啊!就是這樣的吧?

    莫琰啪啪地往我腳上拍著藥。

    我惡狠狠地看著他,頤指氣使道:“去,把未央叫進來!就知道你沒這麽好心!”

    他使勁一拽我的腳,皮笑肉不笑的道:“現在知道痛了,剛才逞什麽能?不會騎就好好地學!”

    我吃驚地望著他:“你不覺得我騎得很好嗎?”

    他啪地又是一拍:“好!好得很!”他一把拉過我的手,翻開手心,“那這是什麽?”

    我訥訥地望著他,竟然覺得心虛。

    我獻媚地朝他眨巴著眼,安慰自己道:這身體的確是人家姐姐的啊,好好的一個貴小姐就讓我這麽糟蹋了。“你想啊,我要是不死了命地抓著那韁繩,我不就摔下來了嗎?到時候傷的就不是這一雙手了,對吧?”我覺得我的臉都快擠出倆花來了,莫琰依舊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

    啪,又是一下!這次,我愣是咬著牙連痛都不敢喊!估計臉部都變形了!

    “再沒有下次了!”莫琰專心致誌地給我上著藥,終於在我都以為他不準備甩我的時候撂了一句,“以後你給我記著,一切有我!”

    “記著呢,記著呢……”我連連點著頭,像根搗蒜的棒子。

    這時,門外報了聲:“皇上駕到——”

    遙遙的拖聲拖得我心頭一緊,唿吸一窒。

    他來了!

    門簾高高地向兩旁打開。他闊步走了進來,朗聲道:“聽說離丫頭馬術好得連向統領都嘖嘖稱讚呢!”

    莫琰放下我的褲腳,站到一旁。

    莫妃依依而立,嬌聲道:“皇上過獎了,不過一個小丫頭而已!”

    君意未曾看他,自顧自地坐在我的軟榻上。捏了捏我腫脹的雙腿,兩根眉緊緊地擰成好看的麻花。

    “下午還去習字嗎?”

    啊?我迴過神來,“去的!當然去!”

    想當初,為了成為一個合格的盜者,為了得到暗夜的肯定,我們幾十個孩子被關在一間漆黑的迷宮裏。迷宮有不同的出口三十個,也有不同的鑰匙三百把,而正確的僅僅隻有十把。我們在進去之前摸過那些正確鑰匙。黑暗中,我們要憑自己的記憶找到正確的鑰匙。而且每個人隻有一次機會插入選好的鑰匙。那一次,整整用了我三天時間才和十三一起從那個讓我記憶深刻的屋子裏出來。那一次,沒有食物,沒有陽光,還要提防訓練人員暗中的攻擊,讓我一度以為我迴到了九歲之前的世界。可是,我還是憑著手指對於鑰匙齒的敏銳度和一把浸透鮮血的短刃出來了。那一次訓練之後,我整整一個星期不能說話,腦子裏都是那無邊無際的黑暗。

    可是,那樣艱苦近乎於虐待的訓練,為了暗夜,我都挺過來,何況是這點傷?

    君意滿意地頷首,又和我閑聊了幾句就走了。

    莫妃不滿地咬著唇,依依不舍地送他出去。我看了,倒是無聲地笑了笑。

    未央走進來,嘟著嘴:“皇上連個太醫都沒給郡主叫呢!”

    我笑到:“沒叫才好,我不是那麽脆弱的人。”目光追逐著那個遠去的身影。

    你為我到底鋪了一條什麽樣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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