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宮可真不是個好差事。第二日一早我就被消情從床上喊了起來。

    幹我們這行的大多是沒有起床氣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暗夜並不常派任務給我,所以我一般都是自然醒。

    我臉色應該是不好看的,消情嚇得撲通一聲又下去了。

    得!我還長得嚇人了不是?

    我懶懶地讓她起來幫我梳妝。

    果然窮人都是受氣的。消情還這麽小,而且是才來伺候人,都已經學會動不動就下跪了,也不知道是誰教的。

    我坐在銅鏡前,鏡子裏是一張稚嫩的臉,大約是年紀還小,倒看不出漂亮不漂亮,不過多少還是五官清秀、討人喜歡的。隻是那鏡子實在模糊得厲害,我沒心情瞧,索性閉上了眼,任消情忙活。

    消情要給我戴耳環,我拿手一擋,說道:“這個就不用了。”

    我是從來不戴耳環的,理由很簡單:影響行動便捷,製約工作發揮。

    消情喏喏地稱是,眼睛瞟向梳妝盒裏的耳環。我聽到她的歎氣,微微一笑,順手把盒子遞給她,“這盒裏的耳飾你喜歡哪個就拿哪個吧。”

    消情嚇得連連告饒。

    我轉身看著她。

    這個孩子,和當初的我一樣,隻是我還有暗夜做我的救贖,她的救贖又在哪裏?

    我拉著她的手,說道:“你既然跟了我,要麽就跟一輩子,要麽你現在就走!”

    消情急道:“消情願意跟小姐一輩子的。”

    我就知道!

    “既然咱們這一輩子都在一起了,自然就是親人了。這麽點東西,你要是真的想要就拿去好了,反正也不是我的。”我靜靜地望著她,她要是一直跟在我身邊,我的身份也瞞不住她,“你別以為我是在侮辱你,我知道,窮人什麽都沒有,就隻有骨氣了!也許你覺得我拿東西給你,是在作踐你,但是,我確實沒有這個意思。這些東西,放在我這裏就隻是裝飾罷了,可是,對於很多人卻是救命的。”

    我閉上眼。窮人?誰才是窮人啊?我才是窮得什麽都沒有了!

    許久都沒聽見消情有什麽動靜。我睜開眼,卻見那小姑娘已經哭得稀裏嘩啦了。

    “小姐……小姐你真是好人,消情以後會好好侍奉小姐的……”消情淚汪汪的大眼睛眨巴巴地望著我。可是,她說來說去也就隻有這一句。

    我點點頭,轉迴身去。消情趕緊過來給我梳頭。

    我想,或者像我們這種被踐踏在最底層的人最是經不得別人對自己好吧?隻要感到一點點的溫暖就會奮不顧身地衝上去。不管前麵有多艱險,不管是否會粉身碎骨。人們都笑飛蛾撲火,但是沒有體會過那種蝕骨的寒冷的人,又怎麽知道那一星豆光的溫暖?

    其實老大是很聰明的人呢。

    我們這些小孩全是老大找來的最“糟糕”的人,或者,連人都算不上。可是,老大卻給了我們最好的用度、最溫暖的關懷,他讓我們迷戀上這種幸福。於是再辛苦的訓練我們都堅持下來了,再艱巨的任務我們都完成了。我們其實也不過是一群撲火的飛蛾,明知道是犯罪,卻依舊固執地不肯迴頭。

    正想著,突然聽到消情的聲音:“小姐的首飾好奇特啊,還會發光呢!”

    我低頭一看,愣住了。左手腕上隱隱有紅光透出來,提起衣袖一看,竟是那從我生下來就有的黑色纏絲。

    我一直以為這纏絲是暗七的,可是暗七已經死了,它卻還是跟過來了。前幾日身體不太好,看樣子這纏絲也是才長出來的。

    如此看來,這纏絲纏住的不是我的身體而是我的靈魂啊!

    那我為什麽在這裏?也跟這個奇怪的纏絲有關係嗎?當初昏迷去時,似乎還看到了紅色的光暈……

    想來想去,這種奇怪的事也是想不通的。總之,暗七已經不存在了,現在存在的是鳳儀郡主。

    我歎了口氣,朝消情笑笑,沒有答她的話。

    消情替我梳妝好,問我滿意不滿意。或者是剛才那一番話的緣故,她竟然笑著抬頭看我,眼裏再沒有濃濃的恐懼和擔憂。

    我摸摸頭頂上的弧玉,問道:“這是什麽?”

    “小侯爺福——”消情忽然放下梳子迴身伏在地上。

    “那是你的品階象征。玉質越是純白,玉牌越高,表示品階越高。你頭上這塊叫”炳“,僅次於公主的”訃“。”莫琰已經穿戴整齊,一身祥雲纏枝蓮墨黑繡金袍,頭上半束鏤空連雲玉冠,襯得年幼的他也顯得稍稍有點“玉樹臨風”的感覺。

    莫琰拉了我的手就往外走,我迴頭對消情道:“你也跟我一起去吧!”既然是我選的她,我就不能把她一個人留下來。像她這般心思單純的小孩子好好調教一番或許會有用的。

    消情探詢地瞟向莫琰,莫琰點點頭:“堂堂鳳儀郡主本就該有個丫頭跟著。”消情的臉上這才露出了喜色。

    走了許久才出了莫府,我這才驚覺莫府的大,偏偏這腳上的鞋子又是正宗的一字鞋,穿在腳上十分的不舒服。不過也沒辦法,鞋子分成左右兩隻腳也不過是一百多年的事,現在哪裏有?隻有改天叫人幫著做一雙了。

    還好,出了門,就有一輛馬車停在那裏。看趕車的人的裝束和那天的石公公差不多,應該是皇上派來接我們的吧。

    那公公見了我,連忙上來做了個福,從馬車下取了張凳子放在車旁,消情扶著我上了車。

    那公公也坐上來趕車,我連忙問:“莫琰不坐上來嗎?”

    那公公恭謹地迴道:“稟郡主,這是女眷乘的馬車,小侯爺是騎馬的。”我點點頭。

    果然看見莫琰騎了匹還沒長成的小紅馬,那馬雖小,卻四蹄矯健,神情高傲,看樣子是匹良駒。馬兒火焰一樣的毛色襯得莫琰的黑衣威嚴無比。

    馬車緩緩前行,莫琰一直不緊不慢地跟在窗口處。我幾次一撩起簾子,就正好看到他的側臉。我心頭一陣感動。

    這個孩子,他知道他是我在莫府唯一真心接受的人,他明白我笑容下掩藏的孤單,所以一直都不肯離開我的視線。

    明明自己還是個孩子,卻處處照顧著我。耳邊又響起他那句鄭重其事的“琰會一直在你身邊保護你的”,心頭終究軟了下來。

    上一世已成空,也許重生也有重生的意義吧。或許,冥冥之中的生死轉換也自有它的含義。

    思想間,聽得外麵的公公喊道:“宮門到了——”消情懂事地先爬下車,取出小凳扶我下車。

    我朝她一笑,她終於也迴我一笑。

    這個孩子心裏的結解開了嗎?

    那小公公稟告道:“郡主,過了這道長庭門,除了皇上的步攆其他車馬一律不準入內,就委屈郡主步行了。”說著,做了個福,接過莫琰的馬韁準備退下去。那小馬卻很不滿意地噴著鼻子,小公公費了好大勁才把不斷刨蹄子的它帶了下去。

    莫琰過來牽我的手,細心地帶著完全不識路的我穿過一道道宮門,更小聲地講述著這宮裏的布局。

    我細細地記著,不願辜負這個孩子的一片好心。其實做我們這行的,方向感都是很好的,他粗粗地敘述了一遍,我已經差不多弄清楚了。

    正講著,前麵出現幾個宮娥,見了我們都齊刷刷地跪了下去。莫琰叫了她們起來,順便在我耳邊說道:“這些是皇後娘娘身邊的婢女。”果然,一個雍容華貴的女子從一邊的亭子裏轉過頭來。見了我,笑道:“離丫頭又來了?快過來讓本宮看看。”

    她眼裏的溫柔讓我一怔,而她身上渾然天成的高貴氣質更是讓我說不出拒絕的話來。我趕緊向她福了福,走了過去。

    她纖細修長的手指撫過我的臉,歎道:“前些日子聽說你這丫頭病了,果然瘦了好多。這些日子身子好了吧?”

    我點點頭。

    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她的眼神像在看我又像是透過我在看著別人。隻是,為什麽高高在上如她,眼裏也有這麽多的風塵?

    又寒暄了幾句,莫琰以皇上還在淵華宮等我們為由要告退。

    她美麗的杏眼透出一陣憂傷,對我們擺擺手:“既然是皇上在等,那你們就快去吧。”

    莫琰趕緊帶了我告退。

    我迴頭一看,總覺得她身上的落寞就連那高高的鳳冠和那一身錦衣華袍也遮掩不住。可轉念一想,這高高的宮牆中,又有哪個女子不落寞呢?

    也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到那傳說中的淵華宮,這裏就是那莫書齊的妹妹莫妃的地盤了。

    一進宮就有早已等候多時的嬤嬤們迎了出來。

    這一路上,莫琰都拉著我的手不放,我本來覺得這種姿勢在這深宮大院裏多有不便,可轉念一想,不過是兩個八九歲的孩子拉拉手,有什麽大不了的?何況還是倆雙胞胎。

    說起這雙胞胎我就心有不甘。雖說我跟他有可能是異卵雙胞胎,所以長相上沒有那麽相像,但憑什麽這小子比我好看這麽多?

    淵華宮不是很大,但內裏裝飾卻頗費心思。因地製宜,采水成瀑;廊腰縵迴,簷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鬥角;長橋臥波,盛花蔽空,層疊錯落。真值得讚一句巧奪天工!如此看來,這莫妃確實是頂受寵的,那麽,我跟莫琰的封號也是拜她所賜了?

    正想著,一邊的老嬤嬤已經打了簾子。我抽了抽手,莫琰麵無表情地迴看了我一眼,硬是拉著我鑽了進去。我低著頭,正想著這小子又在打什麽主意,卻被腳下的景像嚇了一大跳。

    天啊,居然以一整塊巨大無比的琉璃做成地麵!這要承受多大的力啊!這得多厚的琉璃啊!這得多奢侈啊!

    而透過這琉璃地麵看去,這淵華宮竟是建在湖麵上!水中遊戲的魚蝦纖毫畢現,恍若置身水晶宮中!

    記得上一世我去偷過一對戰國時期的琉璃鴨,隻有嬰兒手掌大小,一白一青,卻因為材質琉璃在戰國時期本就少得可憐,而且要做出這麽厚的琉璃更是不易,那貨主光是付給我們“盜者”組織的“活動資金”就是五百萬美金!

    由此可見,這座宮殿是何等值錢!我的手立刻癢了起來,可惜整座宮殿就是搬也搬不走,何況是偷。

    “鳳儀,怎麽迴事?快過來讓姑母瞧瞧!”我茫然地抬頭,這才發現自己居然無比失態地坐在地上,摸著那地麵迴不過神來。

    眼前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美人正熱情地向我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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