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繼善無奈的搖搖頭,“我昔日在地方為總督,也不至於說事無巨細如此,入軍機處這麽些年,才知道天下之事如何煩雜,可咱們能定的事兒,到底還是少數。”


    “今個之事兒,”尹繼善端起了茶來,預備著喝,察覺到茶水溫涼,又放了下來,“如叔你提醒的極是,什麽事兒,都要是順著萬歲爺的心思來辦,萬歲爺要問話,我隻管問話就是了。”


    “山翁預備著如何稟告聖上?”


    “一五一十,不偏頗,不歪曲,”尹繼善淡然說道,“既然是要我來問,那我仔細問了,是不是有,是怎麽一個迴事,高恆怎麽迴答,我就怎麽迴。”


    “萬歲爺的意思,如今的確曖昧不明,”劉綸點頭道,“山翁這麽做是合適的。”


    尹繼善心裏頭無奈,語氣自然就透露出來了,“嗨!恩威都出於上,不竊君上之威福,謹慎自守,就是了,這樣好辦一些,若是高恆概不承認,禦前我倒是好應對了,”尹繼善透著一種幸災樂禍的意思,“我隻要說他不認也就是了,若是他還有許多辯解,反而是事兒多的很,我又要預備下如何答萬歲爺。”


    尹繼善叫外頭的人,軍機章京入內聽吩咐,“去內務府把高恆叫來,說我相請,再把茶給換了,都涼了。”


    軍機章京領命而去,蘇拉又進來斟茶,尹繼善喝了一口茶,“如叔說的極是,官兒這麽多,我都顧不住多少,還是自己相厚之人能夠提攜說上幾句話也就夠了。”


    “老大人何必自謙?”劉綸笑道,“不僅是天下文人傾慕山翁,文武百官也都以入尹門為榮,你就算是再不想管,也是有很多人會來找您的。”


    “何必計較那些東西?”尹繼善低頭喝茶,搖了搖手上拿著的青花團龍五福茶碗的蓋子,“和你如叔這樣不置辦家產,淡泊名利,豈不是更好?我這家裏頭將來的子孫,瞧著都不怎麽有出息,但想來衣食無憂是不成問題的,日後他們的緣法如何,倒是不必我來操心,就隻管當差好就是了。如今我也沒有什麽其餘的想法,在禦前能當差幾年,日後就退下去了。”


    他心裏頭還有一個願望尚未達成,若是這個願望達成了,什麽時候即刻退下了,也是得償所願,無所畏懼,隻是現在卻不必和劉綸明說。尹繼善說起了別的話題,他笑道,“如叔,我的位置,怎麽說也要留給你了!”


    劉綸持身甚正,就算是在私下也不會說玩笑話,聽到尹繼善這麽說,他大驚失色,“山翁慎言,無論如何,我不是護軍中人,國朝這麽多年來,從未有過民人首輔!”


    “我也隻是說一說罷了,”尹繼善笑道,“如叔不必緊張,在這裏就隻有咱們二人,”他自然是玩笑之語,要知道國朝這麽多年來,都是未有民人之領班軍機大臣,這個例子想必也不會在劉綸處破例,尹繼善現在算是非常清楚了,按照自己和傅恆在永盛皇帝麵前的差別對待看得出來,沒有皇帝的特殊對待,這個位置是做不下來的,當然,尹繼善並不是很擔心自己的位置,他也有自己的底氣,不至於說惶恐不安到失了分寸,“對了,等會高恆若來,還請如叔在我之側彌補一二,也算是給老夫一個見證。”


    “是。自然效勞。”


    高恆自然是呆在宮中,他是內務府大臣之中最勤快的一位了,除卻休沐的日子,每日必然來南薰殿處理公務,有些時候甚至還住在宮中,以便處理一些緊急的事兒,得了軍機首輔的召喚,自然是要迅速過來,橫豎軍機處的值房和南薰殿的距離不遠。


    高恆來了此處,先是參拜了尹繼善,尹繼善紋絲不動,又朝著劉綸見禮,劉綸起身,迴了一禮,這裏又坐下,尹繼善寒暄了一會,咳嗽一聲,朝著半空之中拱手表示尊敬,接下去就開始正題,“奉聖上之命,問高恆話兒。”


    高恆心裏有所準備,但不知道今個是尹繼善要代皇帝問話,心下一震,隨即起身,跪下來,“奴才聽旨。”


    “萬歲爺未曾說要高大人跪答,高大人起來說話即可。”


    高恆起了來,“請中堂大人代為問話。”


    尹繼善拿過了折子,“有折子彈劾高恆不法事若幹,高恆你要如實交代!”


    這樣突如其來的問話,才是叫人最措手不及的,“彈劾高恆你縱容家奴劉甲在當鋪生意上強買強賣,用低價壓貨買入西直門大街上的惠鳳號當鋪,又高價出售給湖北商人李某,其中得利三千五百兩,這事兒是否屬實?”


    “迴皇上,迴中堂,這事兒是真,隻是強買強賣是假,”高恆鎮定迴答道,“家奴劉甲經營這個鋪子許久,才把這個業已入不敷出的當鋪做的又紅火起來,後頭因為劉甲的身子不好,奴才府中無人可以為繼,打點不了此處店鋪,於是隻能是專賣了出去。”


    尹繼善點點頭,這個事兒算是問過了,他既然是已經清楚皇帝的心意如何,就不會再囉嗦,想著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了,“問:府中建築有逾製之處,又有貪墨內務府出息之事,可有此事?”


    高恆自然也是矢口否認,絕不承認有這一點,尹繼善又問了幾個事兒,有些個高恆有自己的解釋,有些個也就直接否認,他的話語裏就擺明一個觀點:我很清白,一定是沒有什麽事兒的,若是真的有什麽事兒,那也一定是被人誤解的。


    這樣一番話談下來,高恆迴答的是滴水不漏,尹繼善也不以為甚,點點頭,“此間事兒了了,知道了。”


    這話是代替皇帝說的,表示皇帝知道高恆的迴答了,正經事兒迴答完,高恆暗暗地鬆了一口氣,“中堂大人,卻不知道為何,突然有人彈劾於我?”


    “我也是不知,”尹繼善口風很緊,笑道,“隻是萬歲爺要我來問話,故此才有這麽一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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