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亂的腳步在遊廊之中急速的走著,初春時節,府中種著許多玉蘭樹,開的極好,可這腳步的主人無心觀賞——或許是人總是對著尋常可見觸手可得的東西不珍惜,玉蘭花開的極好,但顯然,是被此人錯過。


    腳步走到了一處房門前,房門被一下子砰的踢開,穿著一身湖綠色寧綢長袍的納蘭信芳喘著粗氣進了書房,書房裏頭有兩三個小廝正在打掃,“滾,都滾,”


    “都給我滾出去!”


    納蘭信芳雖然脾氣不好,可也是輕易不打罵下人的,今個這一次暴跳如雷怒火萬丈的樣子,眾小廝還是第一次見到,大家夥都不敢說話,隻是退了出去,還十分貼心的將房門給關上,納蘭信芳癱坐在素日裏最常坐的羅漢床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隻覺得自己的心似乎被什麽東西撕裂了,隱隱抖動,時不時的抽搐一下,那疼痛慢慢的蔓延上來,似乎布滿了整個身體。


    他的腦袋之中混沌一片,似乎視覺聽覺都笑死了,他隻是死命的盯著羅漢床上那副五福捧壽的圖案,五隻寓意為福氣的蝙蝠圍成了一個圍繞著的圓形,蝙蝠的雙翼朝著圖案中間旋繞進去,好像是越來越轉,越來越轉,五隻蝙蝠迅速的旋轉起來,把納蘭信芳的腦袋轉暈了。


    他喘了好久的氣,終於讓自己個的氣息給平複下來,他用力的抓住了羅漢床的柱子,似乎用堅硬的黃花梨木讓自己鎮定下來,他一點也不想去見外頭的人,任何人都不想見,他就想永永遠遠呆在這書房裏頭,永遠都不出去。


    可世界上沒有永遠如自己心意的人和事,人生不如意的事兒十有八九,就算是如此傷心的時候也不能夠讓納蘭信芳一個人可以好好靜一靜,門外的小廝又稟告,他不是什麽不懂事不知道看臉色的人,但這位客人他不得不稟告納蘭信芳,“大爺,三爺來了。”


    “誰來也不見!”納蘭信芳大聲喝道,“叫他們出去!不要來煩我!”


    但是房門還是被打開了,來的人顯然不把納蘭信芳的命令放在眼裏,腳步聲響起,“怎麽,今個納蘭大爺脾氣這麽大,誰招惹你了?告訴為兄,為兄幫你出口氣,如何?”


    納蘭信芳抬頭起來,看到了外頭龍行虎步進來的,正是福康安,他穿著一身絳色的錦袍,手上拿著一把折扇,許是春日到了,福康安原本身上的勇武之氣,換成了春日斯文俊雅的才子模樣,他揮了揮折扇,徑直進了書房,坐了下來,“誰惹得我們納蘭大爺生氣了?”


    納蘭信芳坐直了身子,冷哼一聲,素日裏頭他是很畏懼福康安的,今日許是心情極差,也不在乎福康安是什麽人了,“福老三,納蘭大爺我今個心裏不痛快,你別來招惹我!”


    小廝端上了茶來,福康安為人傲氣,卻不是無禮之輩,見到納蘭信芳神色不同以往,也沒有繼續調笑什麽,挑眉問道,“到底是怎麽迴事兒?”他問這端茶的小廝,不怒自威,那小廝身子一縮,“奴才也不知道。”


    “滾出去!”納蘭信芳喝道,那小廝忙退了出去,心裏頭暗暗慶幸不已,起碼這火坑裏頭就不用自己伺候了。有人一打擾,原本自怨自艾整個人躲在自己情緒裏頭的納蘭信芳也稍微緩解了一二,“地下的奴才不知道,你問了也是白問!”


    納蘭信芳不顧及形象的仰麵朝天的癱在了羅漢床上,“可惡,可恨!完了,什麽都完了!”


    “這是怎麽了?”福康安笑道,納蘭信芳願意搭話就是好事兒,起碼不至於自己個還在這裏傻坐著,“有什麽難事兒,是你辦不了的,若是你辦不了,我幫著你辦如何?”


    福康安依舊是看不起納蘭信芳的,實際上,福康安眼高於頂,覺得天下的俊才,沒有幾個配得上和自己相提並論的,不過這不影響福康安和納蘭信芳交往,特別是納蘭信芳雖然不怎麽聰明,似乎讀書騎射都不怎麽樣,但哪一位厲害的世家子弟邊上不都圍著這些人,這原也算不得什麽,福康安不介意自己個身邊多一個納蘭信芳,所以這會子見到納蘭信芳如此,於是也願意幫他一次,再者說了,論起這緬甸之事上來,他到底還是欠納蘭家人情的。


    納蘭信芳冷笑兩聲,坐了起來,“我知道三爺你厲害,可這事兒你幫不上,我問你,選秀,你能攔著嗎?”


    福康安有些莫名其妙,“選秀?你這話沒頭沒腦的,說的是什麽?”


    “金姐姐要入宮選秀了,”納蘭信芳神色有些淒慘,又有些灰暗,“我生氣的就是這個事兒,福三爺,怎麽,這事兒你辦得成嗎?我不想讓她入宮!”


    福康安正端起了蓋碗,聽到這話,一下子身子就頓住了,蓋碗停在手上,福康安舉起了雙手,似乎時間停滯了很久很久,他才迴過神來,艱難地說了一句話,“怎麽,金姑娘要入宮選秀了?”


    這話一說出來,福康安才驚覺自己個的嗓子不知道在什麽時候突然變啞了,聲音遠遠沒有自己素日裏那麽鎮定自若,瀟灑如意。


    不過他馬上咳嗽了一聲作為掩飾,“金姑娘隻要她不想,隻怕是沒人可以讓她做不願意做的事兒,這一點,我可是領教過了——怎麽,你的意思是,”福康安的瞳孔微微睜大了,“難道是金姑娘想自己個入宮?”


    “是,所以我說這件事兒你辦不成!是罷?福三爺,就算是你有通天徹地的功夫,也是不成,你能把她入宮選秀的心思給打滅了嗎?”


    “她想入宮?”福康安慢慢說道,他隻覺得手中的茶杯又燙又癢,好像是端了一杯柳絮在手中一樣,福康安把茶杯放下來,臉上得意驕傲的表情消失了,“她想當秀女嗎?”


    “是,”納蘭信芳歎氣道,生氣之後,人往往是無窮無盡的後悔和懊惱,“你說,這算什麽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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