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雖然不敢反抗桂大奶奶,但是對著自己的女兒,還是心疼極了,見到金秀如此,不免有些擔憂。


    “不打緊,”金秀揉了揉肩膀,笑道,“奶奶有著身子,不能夠去做那事兒,姑爸那邊事兒多,她又是愛挑刺的,奶奶去就太累了,我這年輕些,有勁兒,也該是我來做,”她左右看了看,沒見到父親福祥,“阿瑪呢?”


    “出門去了,今個空,去幾個好朋友那裏串門,”玉芬說著話,手裏頭的針線活是一點也不停,“到了九月你阿瑪出門去豐台大營後,咱們這家裏頭都是女人家,若是沒人時常來幫襯幫襯,隻怕是被人欺負了去。”


    所以尋常人家永遠是如此的,麵對巨大的變故和挫折,在起初的無奈之後,隻能是選擇默默的接受,玉芬顯然這個時候也接受了富祥要出遠門可能要去打緬甸的殘酷現實,“今個我把線理一理,明個你跟著我來給你阿瑪做件新棉襖,這冬天就要到了,軍營裏頭隻怕是要更冷些。”


    “若是真的到南邊,棉襖倒是用不上了,”金秀笑道,“那邊天氣熱,就算是冬日裏頭,也隻是穿一件外衫罷了,若是奶奶得空,”金秀想了想,“還不如準備一些蓑衣還有雨傘什麽的,那邊可是多雨的天氣。”


    “哦?”玉芬有些驚訝,在昏暗的油燈邊抬起頭來,“大妞你如何知道的?你又沒去過緬甸。”


    金秀微微一笑,也不答話,就算是沒去過,後世之中電視新聞萬能的網絡還能不知道嗎?她推門出去,在灶上隨意扒拉幾口吃了飯,複又出了門來,見到院子之中滿地銀華,如水銀泄地,無孔不入,到處都是明亮極了的月光,金秀抬起頭來,今日是八月十四,已經是快到中秋了,一年之中第二美的月色,就是今日了。


    月亮極好,雖然還不夠圓,不過這個時代的夜裏,根本沒有後世之中的那麽多光汙染,起碼在金秀的這個院子看出去,除卻月光之外,其餘的地方,什麽光線都瞧不見,如此一來越發襯托的月光十分的皎潔明亮,金秀抬起頭看了一會月亮,又轉過頭看了看眾人的房間,桂大奶奶已經熄燈睡下,玉芬還在屋裏頭理絲線,這時候無人管著自己,金秀於是躡手躡腳的穿過院子,推開了門,走了出去。


    京師雖然沒有宵禁這麽一迴事兒,但升鬥小民也沒有什麽夜生活,故此巷子裏頭到處都是不見人影,也不見燈光,西北條子胡同靜悄悄的,月光像是白銀一樣灑在地上,到處都是亮堂堂的,隻是屋簷和高牆在兩側有留下長長短短的陰影,這邊沒什麽可看的,金秀於是慢慢的走向前,信步隨走,到處看看,走到了胡同外頭。


    外頭大街上原本白天的車水馬龍也消失了,好像是惡作劇一般,所有鮮活的人和事都消隱無蹤了,隻剩下皎潔雪白的月光靜靜的留在這裏。


    遠處的牌樓白天裏頭煊赫無比,金碧輝煌,這個時候卻也是安靜下來,沉默的主力在月空之中,這邊原本有一個賣水的白石頭小高台,不算高,也大概是到膝蓋處,街坊四鄰要買水,早起的時候來這裏頭等著,一文錢一桶,可以拖欠。


    這個時候自然是無人了,小高台上安安靜靜的,同樣也是幹幹淨淨的,白石頭在月光的反射下越發的潔白起來,倒是好像發著瑩瑩的溫潤光芒,金秀靠近了石台,跳了上去,轉過身來,麵對著這空無一人的大街,又抬起頭見那分外皎潔的明月,剛才被桂大奶奶折磨的很是勞累的身心,倒是一下子都緩解下來了。


    人,有些時候,還真的需要獨處,金秀在石台上蹦蹦跳跳了幾下,又轉個了圈,半空之中的浮塵還有一些蚊蠅被攪動的活動起來,緩緩的在身邊蕩漾起來,好像是雲霧,又好像是光帶,有些變化,有些光怪陸離,今天的月亮真的好看,金秀想了想,離開後世到了如今這個時代,除卻和玉芬富祥一樣對著去出征緬甸認命下來外,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既來之則安之,如果能是自己心安,何處不是吾鄉呢?


    想到了如今和過往,未免心裏頭有些惆悵,又有些躊躇,馬上就到中秋了,思來想去,似乎滿腔話兒要吐露,但仔細一想,卻又沒有什麽話兒在對著這空氣說,或許也隻有是唱一段吧。


    金秀在台上輕輕的擺動起了腰肢,揚起了手臂,慢慢的隨意舞動,嘴裏唱著空靈之音,“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金秀的袖子還是旗裝的袖子,分外的碩大,揮動起來,倒是有些寬袍大袖魏晉風骨的樣子,沒人打擾著自己,這樣一個人呆著,真的有些舒坦。


    隻是這天從來都不是遂人願,金秀不想被人打擾,可偏生就有人打擾到了,金秀沒清楚,以為這大街上寂靜無人,沒想到在牌坊的陰影下麵,卻早就站著一個人,金秀的歌舞,卻被人瞧得清清楚楚了。金秀正在自得其樂,卻好像察覺到了有腳步聲,有人慢慢靠近,於是忙停下來。轉過身子,在月光如水和輕煙之中,見到有人緩緩前來。


    那人慢慢的從牌坊下走出來,月光掃去了他身上的陰影,露出了麵容,是一位少年,估摸著和自己的年歲相仿,臉色有些慘白,氣色不算上佳,容長臉蛋,丹鳳眼,嘴唇抿的緊緊的,身材頗為高挑,金秀不算矮,可覺得比這個人要矮多了,身上穿著一身月牙白的錦袍,腰間係著銀絲帶,上頭還掛著香囊火鐮等物,看起來,是十分有家世的人物,他的手上還拿著一個白色的馬鞭,可倒是不見馬匹在何處。


    也是這月光明亮,金秀才把來人瞧得清楚,他慢慢走近了石台,卻在幾丈遠外停了下來,金秀自然不會再跳舞歌唱,也是垂手站著,對著那個人,兩個人默不作聲,互相看著,倒是最後還是金秀打破了僵局,“尊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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