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的青石板小道上,一俊秀儒雅的青年人踱步而出,此人身穿淺綠色長褙子,內裏襯一件純白長衫和一條淺棕色百迭裙,姿態甚是瀟灑,唯大袖上繡著的遠山孤亭,可窺一二此人孤絕的性子。


    來人正是宋潛。


    孫密未語先笑,“原來是子牧啊!我聽君複說你不來了,本以為今次見不到你了,沒成想,你卻給了我一個驚喜。你我二人許久未見,今天可得好好敘敘。”


    君複,是宋潛大兄宋淵的字。


    宋潛神色淡淡,“不必。”他瞥了塗山鈴一眼,“走。”


    塗山鈴如蒙大赦,立刻躲到宋潛身後。


    她反複告訴自己,她現在就是宋寧音,言語行為都得像宋寧音,須臾間,她的頭埋得更低了,身子縮得更小,真如一個受慣了欺淩的怯懦小姑娘。


    孫密收了笑,負手走到宋潛身邊,眼裏痛心懊喪悵惋交錯而過,“子牧,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五界分元之戰時,聯軍圍攻四海城,我與你對上,為的是各自的陣營,如今戰事已了,我還把你當師弟,你呢?”


    宋潛微微蹙眉,似乎對於除大兄宋淵和三弟宋澤之外的人靠他如此近有些不適應,他腳步一錯,後退了小半步。


    堅實的後背在塗山鈴額頭上一撞,塗山鈴下意識抬頭,下一秒,整個人幾乎貼在了宋潛後背上。


    塗山鈴怒其不爭,要不是她現在身份不方便,在孫密麵前,絕對是半步不退的,她借著宋潛後背的遮掩扮了個鬼臉,後退半步,把自己從宋潛背上“撕”了下來。


    孫密閉上了眼睛,似乎被宋潛的舉動刺痛了一般,過了好半晌,他才歎息一聲,睜眼淺淺看著宋潛,“罷了,有的事強求不來。”


    宋潛拱手行禮,不言不語直接轉身,看了塗山鈴一眼,示意她跟上。


    “等等。”孫密卻又開了口,“子牧,我們兩家雖有矛盾,卻算不上死仇,我借你宋家小輩幫個忙,你應該不會拒絕吧?”


    宋潛緩緩迴身,目光沉凝地看著孫密,眼中的意思很明顯,他不願意。


    孫密搖頭苦笑,“沒想到我隨手撿了個迷路的小娃兒,竟然撿到了你們宋家的金疙瘩,我這運氣呀”


    宋潛無視孫密打趣的語氣,認真而鄭重地迴答:“宋家子弟,於我而言,無分高下。”


    這話無異於在說,隻要是宋家的人,即便是個二百五瓜娃子,他宋潛都不借給你孫密。


    聽了這話,孫密臉上就多了幾分真切的無奈。


    孫密低下頭,揉了揉額角,有些疲憊,“你知道我準備讓她幫忙做什麽嗎?”他逼近半步,“我想讓她把覆載的靈扇請出來!”


    覆載是清淨台第八聖花容的字。


    宋潛微微挑眉,似乎沒有想到是這樣的答案。


    孫密朝宋潛微微點頭,“我一直記掛著覆載,但凡有一點可能,我都想讓覆載祔祭祖廟,享受他作為清淨台第八聖應有的香火。


    “今天是上元廟祭,恰好又是我主法,是個絕佳的機會。


    “但你知道的,那把靈扇一向不準我碰,也不準我族子弟碰,脾氣大得很。我需要別族子弟的幫助。”


    宋潛眼中就有了幾分動容。


    孫密繼續道:“若能請出扇子,借著扇子的遮擋,也好讓不響躺在後麵同享香火。”


    宋潛腦海中千萬條霹靂同閃,他的眉宇輕輕蹙在了一起,“不合規矩。”


    孫密拍拍宋潛的肩膀,“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無音是我們大家的小師妹,不管她犯下何種錯誤,都是我們的小師妹,別人罵她,可以,但我仍希望她過得好。


    “你還記得嗎,師尊說過,萬物的真靈是不滅的,如果無音受了這一點供奉,享了這一點香火,能夠投個好胎,說不定哪天還能與我們重聚。


    “無音的不響你帶著的吧,給我,我帶進奉先殿去。”


    宋潛的手指緩緩曲起,在寬袖中緊握成拳,“君子進退當以禮,不可苟且,以傷雅道。”


    孫密語速略急,“那可是小師妹啊!”


    宋潛不為所動,“禮不可廢。”


    孫密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你們二人相處的時間最長,我以為你們感情最好,當年你向我討不響,我才二話不說給了你,沒想到”


    宋潛老神在在,似把耳邊的指責當成了仙音妙曲一般。


    軟的不行,硬的也不行,孫密就有了幾分無措的茫然,“你就當不知道內情行不行?”一言畢,他眼睛微亮,似想到了個絕妙的主意,“不響是我要借的,你就當我隻是借來看一看,這樣,行不行?”


    宋潛聲音清冷,“我已知曉。”


    孫密泄了氣,指著宋潛半晌都說不出來,臨了唉聲摔手,背過身去。


    “容稀!”一顆腦袋從樹枝掩映間探了出來,看到了人,趕忙又跑了幾步,“容稀!你在磨蹭什麽呐,大家都等著的。哎,子牧啊,你來啦。你怎麽還穿著便服,你的道袍呢?是不是起床時忘記換了,嗬嗬,沒關係,師哥有多的。”


    宋潛的目光終於從一朵含苞的臘梅上,移到了胡言亂語的平樂君薛晉的身上,眼中還帶上了幾分譴責。


    每家的製式道袍各不相同,即便款式配色差不多,其上也繡著不同的族徽,豈是胡亂穿得的。


    他今天敢穿臨溪薛家的道袍現身,明天那些人就該猜測他入贅到了薛家。


    薛晉被盯得笑容僵在了臉上,他沒覺出說錯了哪句話,便垂眸開始找儀態上的錯處,待看到他自個兒的手搭在宋潛的肩膀上時,嚇出了好大一身冷汗,趕忙往後退了一步,胳膊胡亂揮揮,又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低下了頭。


    他從小就怕宋潛,具體要問為什麽,他也說不上來,他年齡明明比宋潛更大,也比宋潛更早成為道祖的親傳弟子,可怕就是怕啊,就算離開清淨台這麽多年,他被宋潛支配的恐懼依然沒有消散。


    孫密見狀趕緊站出來,轉移宋潛的注意力,“稍等啊,我正找子牧借不響呢。”


    薛晉迷茫了一陣,也不知他想到了什麽,張大嘴巴拖長聲音,“哦”了一聲,“不響是法寶,借用一下又不會消失,子牧不要那麽小氣,就借給容稀吧。我可以保證啊,我就在旁邊看著,連一粒灰塵都不會落在不響上麵。”


    宋潛的眉頭狂跳。


    薛晉跟孫密完全是不同的風格,跟孫密能夠講道理,跟薛晉完全不行,這人簡直是胡攪蠻纏的典範。


    果不其然,宋潛剛剛微微搖了搖頭,薛晉便從他們小時候的事情開始說起了,說他們是打小的情分,同吃同住,他居然連個不響都不願意借;又說他們小時候如何光屁股蛋兒的在河裏洗澡,該看的不該看的都看了,怎麽連個不響也舍不得拿出來給大家看看。


    宋潛的臉就由紅轉青再轉白。


    塗山鈴憋笑憋得肚子疼。


    她可以從旁作證,薛晉他們確實幹過隨便找條河剝光了就跳下去泅水的事情,但宋潛是沒幹過的,宋潛從小就別扭得很,就連一個人在雅室時,也穿得一絲不苟,如何會跟薛晉他們一起鬼混?!


    宋潛深吸了一口氣,拿出不響,“借你,還到南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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