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山鈴貓著身體,貼著牆根而走,一路上果如鳥兒所說,沒什麽人,她沒費什麽勁,就來到道祖居所門前。


    她收起了嬉笑的神情,鄭重其事地站在門口,靜默兩息,忽而跪下,端端正正行了三拜之禮,“師尊,不肖徒塗山鈴來晚了。”


    她站起身,整理好道袍,神情端肅地步入靜室。


    靜室中霸道的火焰氣息撲麵而來,恍惚中,目之所及處仍有漫天火焰席卷跳動。


    十餘年了,這火焰的氣息曆久彌新,確實是九尾狐的天賦妖火沒錯了。


    塗山鈴繼續往裏走,目光被斑駁的牆麵吸引,牆麵上有著縱橫交錯的爪痕,首粗而尾細,也確實是九尾狐的爪痕無疑。


    她貼著靜室內牆繞圈而走,仔細觀察邊邊角角,不放過任何可疑的地方。


    奉先殿茶室內,幾名輪休的侍者正在閑聊。


    “真的,你別不信,我親眼所見,那隻鳥真的怪怪的,那神情跟個斥候似的,特別好玩。”


    “當真?我還沒有見過如此有靈性的鳥兒呢?在哪兒,帶我去看看唄。”


    “現在走不開啊,再有一刻鍾,就輪到我們下山接引家族來使了。”


    “哎,好可惜,今次錯過了,也不知道將來還有沒有機會見到。”


    “你們就聽他吹牛吧,那隻鳥我也看見了,就是一隻快成妖的鳥,無甚稀奇的。那隻鳥就在道祖故居,你們要看,晚些時候去,也能看見。”


    竹簾縫隙間透出一角暗金色的道袍,侍者們相互使眼色,茶室內的嗡嗡聲頓消,立刻安靜了下來。


    暗金色的身影路過了茶室,步子極小地邁了兩步,最終停了下來,就那麽駐足在門邊。


    他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他感興趣的下文,索性身子一轉,重新出現在眾侍者的視野中,伸手撩簾而入。


    眾侍者噤若寒蟬。


    這感覺就像是給道祖供果品時,道祖神像親自將果品裏的蟲子呸到他們臉上。


    真是惹到大神了。


    “靜淵君!”


    侍者們幾乎彈跳而起,自覺分列兩隊,躬身行禮,讓出了茶室內僅有的一方矮幾。


    今日到場參與祭祀的家族不下三百之數,各家都有不同的製式道袍,以暗金為道袍底色的有且僅有一家,那就是祖上是獵戶,現又尊射日神弓為族徽的梅州孫氏。


    而整個孫氏,這個時辰還能在奉先殿裏隨意走動的,也有且僅有一位,那便是今日祭典的主法高功靜淵君了。


    靜淵者,深沉而穩重。


    隻聞其名者,隻會覺得這位仙門名士非常難以親近,往往畏懼多,尊敬少,但隻要見過真人一次,便會忍不住腹誹這個尊號起得有些偏頗。


    靜淵君乃太上道阻座下五弟子,也就是當年的清淨台第五聖,孫密孫容稀。


    孫密其人文質彬彬,臉上始終帶著溫和的笑,不像位家主,倒像是醉心學問的老學究。


    有膽大的侍者偷瞄孫密,見孫密是這副模樣,便暗暗鬆了口氣,放鬆了緊繃的小腿肚子。


    孫密聲音和緩,抬手示意大家坐下,而他自己也十分隨意地坐在了門邊,“在聊什麽,這麽熱烈?”


    侍者們對視一眼,便有年長的一位欲起身迴答。


    孫密抬手壓了壓,示意不用起身。


    那位年長的侍者這才十分忐忑地坐在座位上將他們剛才討論的事情說了。


    孫密倒像是十分感興趣,“哦,這可真是個趣聞了。師尊當年有教無類,若竹山上果真有靈鳥開化,有了成妖的潛質,我自當送它一份機緣。”


    靜淵君口中的機緣雖然不是給侍者們的,可侍者們的心卻跟著火熱起來,不禁暗讚靜淵君人好,暗羨那隻鳥命好了。


    孫密起身,“我便去看看吧。”


    侍者們起身恭送,“靜淵君慢走。”


    道祖故居裏,塗山鈴趴在牆上,連磚縫都檢查過了,或許是因為年代久遠,她沒再發現有用的線索。


    自己的事自己知,她那會兒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萬不可能與道祖隕落扯上任何關係。


    不是她,也是別的九尾狐。


    不過不管是哪個做的,她都會親手清理門戶,以祭師尊在天之靈。


    至於潑在她身上的髒水,她會一點一點親手洗去;敢於陷害她的人,她會一個一個揪出來,親手掛上曆史的恥辱柱。


    她緩步往靜室外走,心中一動。


    這世上的九尾狐千千萬,有天賦狐火的也不止他們塗山氏一族,給她定罪的人怎麽能那麽肯定害道祖隕落的悖逆就是她塗山鈴呢?


    關鍵性證據呢?


    是有人證,還是有物證?


    人的眼睛會騙人,要騙過竹山上上下下所有人,很難,卻並不是沒人做得到,至少最擅長惑人的有蘇氏是能做到的。


    有蘇氏與塗山氏同為九尾狐族,氣息本就相近,再用出天賦魅.惑能力,隻要不近距離接觸,根本發現不了塗山鈴是假冒的。


    嗬!


    有蘇氏!


    人證有了解釋。


    那麽物證呢?


    物證更加容易。


    她那會兒已經隕落了,要取她一兩件遺物,還不手到擒來?!


    隻是有一點很奇怪,她全盛之時,尚不敢說能在道祖手下走過十招,冒牌貨怎敵得過道祖?


    退一步說,道祖那時在修煉,冒牌貨是偷襲得手的,可道祖在修煉又怎會允許別人進入靜室?


    塗山鈴揉揉發脹的腦袋,既然沒找到更多的線索,那便先從有蘇氏開始清查吧。


    她退出靜室,立在門前恭恭敬敬行禮告別。


    “塗山無音!”


    塗山鈴克製著自己下意識迴頭的衝動。


    現在她還是眾人眼中的罪人,不管來者是誰,她都不能承認她是塗山無音。


    肩膀被人抓住,她隨之迴頭,便看見了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孫容稀!


    她當年求學之時,與孫容稀就不親近,甚至可以說非常有距離感。


    太上道阻講究有教無類,入清淨台的人家世各有不同,也許是妒忌心作祟吧,一大部分出身貧寒的弟子都喜歡聯合起來排擠欺負出身世家的弟子,好像那樣就能將世家踩在腳下了似的。


    對於塗山鈴來說,誰敢惹她,她就收拾迴去,從不管出身家世如何,漸漸的,她就成為了竹山上貧寒派和世家派之外的第三派——特立獨行派。有她開頭,特立獨行派這個群體日漸壯大,不願相互傾軋的寒門子弟和世家子弟都以特立獨行派自居。


    那些年裏,她從不曾將那些蠅營狗苟的人看在眼裏,她能記得孫密,還記得孫密是獵戶出身,全是因為當年害宋潛差點命喪狼口的陷阱是他設計督建的!


    春日的和風習習吹過,把塗山鈴的神思吹進了夢鄉。


    下了學,她攤開功課一看,會做者寥寥,她眼珠一轉,沐浴焚香,換上了清爽寬鬆的衣服,轉而去找宋潛賣乖討巧。


    宋潛肯定會管她的,哪怕憋著氣。


    然而宋潛卻不在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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