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掌門上任的禮樂聲到底還是穿越山峰林海傳到玲瓏道君耳裏,她嗬嗬笑出聲,月寒派萬年根基算是毀在自己手中了,真是太對不住師尊了。


    伴著鼓聲,無力靠在石堆上的玲瓏道君慢慢迴顧這一生。


    前兩百年她可真是風光無兩,光拜在下仙界第一人虛靈子座下,就已經是逆天的運氣。又天資聰慧得了虛靈子幾分真傳榮登六宗一派唯一的女掌門之位,受世人敬仰。


    仙路艱難,一路飄搖走來,她覺得最難過的時候,反而是和師尊般成為下仙界第一人時,感受到的從巔峰俯瞰世界的孤獨感,想要消除這種孤獨感,就要飛升仙界去。


    如此想著,她決定閉關衝擊化神境,企圖飛升上仙界與師尊團聚。


    豈料當年在雪地裏救迴來的野孩子變成了白眼狼,轉身不僅和藏劍宗合作,還暗中和魔門勾結,一舉攻破月寒派。


    他們也是費勁心思,花大代價去婆娑老嫗那算準她最虛弱的時機,聯手將她拿下,把她囚在這奪靈陣的陣心裏日日折磨,抽取她的靈氣,當年豔冠群芳的玲瓏道君變成了和婆娑老嫗一樣的白發雞皮。


    “師尊,您素來挑人的眼光高,一眼就挑出了我,可惜我繼承了您的劍術和風骨,卻繼承不來您的好眼光,給您丟臉了,玲瓏慚愧。”手摸在地上用血畫了無數次清風道骨的臉形,正是虛靈子的模樣。


    師尊是否也在上仙界遭逢不幸,當年他臨走前教她這個以血為引做的術法,他即便隔著上下兩界的距離也能感知到,會第一時間趕迴來。可她已經以血畫了不下千次,他還是沒出現。


    夜半鼓聲漸去,柳春生帶著酒氣味披著掌門華袍站在陣外遙看著她,神色複雜。


    他身邊伴著魔門公主花蝶衣,花容月貌的花蝶衣戲謔地看著昔日連她都要奉為偶像的玲瓏道人如今的慘淡光景,不由嘖嘖兩聲,想要諷刺兩句卻不知從何諷刺。


    說迴來,玲瓏道人一心向道,和魔門都沒有什麽糾紛,和她更是沒有什麽瓜葛。


    不過不說點什麽,豈不是白跑這一趟,在玲瓏死前與她說上兩句,倒圓滿了偶像和粉絲的情分。她如黃鶯般嬌笑了聲:“玲瓏道君,我明日夜裏就和柳掌門舉行雙修大典了,你是看不到了,不過還是告訴你一聲。”


    玲瓏隻覺得這些人臨死都不讓她清靜,著實過分,她微微轉頭看向花蝶衣,疑惑道:“你是?”


    花蝶衣一噎,氣得臉色微紅:“我乃堂堂魔門公主,花無涯之女花蝶衣!”天下誰人不識不知。


    玲瓏恍然大悟,花無涯這次圍攻她可是一把好手,若不是那一手出神入化的三千飄花訣她還不至於落敗得那麽快:“果然有乃父風範,長得一樣勾人。”


    花蝶衣又是一噎,這是誇她長得漂亮,還是損她父親長得女氣:“沒想到玲瓏道君也這麽伶牙俐齒,倒和我道聽途說聽來的不太一樣。”


    玲瓏咧了咧嘴角,當年她也道聽途說虛靈子最是肅靜嚴苛,切莫惹他生氣,不然後果很嚴重,不過後來她也惹了他不少次,也沒見有什麽嚴重的後果,罰她去後山麵壁還讓人給她送飯呢。


    又說虛靈子從來不笑,真正的大麵癱一個,其實大麵癱也時常對著副美人圖笑得樂不可支,就是對她這個頑皮的徒兒,也是笑過幾次的。當年師尊還勾打她鼻頭說她伶牙俐齒呢,可見道聽途說之事有多不可靠。


    “你還笑得出來?”花蝶衣徹底惱怒了這個曾經的偶像,“柳掌門,你許給我們魔門做聘禮的天姬劍可別忘了,下仙界可隻以玲瓏道君的劍骨為劍身,魂魄融為劍靈才能鑄就天姬劍,你可別到時下不了手!”


    說完她勾了勾唇角,得意地看了眼玲瓏,踏著花家秘法離去。


    玲瓏幹笑,被囚數月來第一次認真地看著柳春生,他吸收了她的靈力,如今氣息是越發的強大了。放在過去,她是死也不會想到,他會通過這種法子變得強大。


    “原來你是要用我的血我的身我的魂魄煉天姬劍?我記得你也曾喝過我的血吃過我的肉來著,味道還好嗎?”


    柳春生臉色微白。


    當年他外出曆練落入魔門秘境,是她闖入救了他,那時兩人幾經生死,那秘境條件艱難,為了讓他活命,她不犧讓他飲血吃肉。


    “你連名字都是我給的,念在舊情分上,你能不能換成阿貓阿狗的名字,別叫柳春生了。這是我親生兄長的字,你憑什麽繼承。”


    柳春生麵無血色。


    她和虛靈子外出歸來,路過一處懸崖,恰好在樹枝上發現了五歲時的他,那時他奄奄一息,又沒有記憶,卻牢牢記得自己姓柳,她便賜了字,叫春生。


    “對養你救你教你的恩人做這些事,柳春生,這些日子來,我常常想,要是有機會把你的心掏出來看是不是黑的該有多好啊,可惜沒機會了。”


    柳春生嘴角溢出血絲。


    玲瓏不再言語,這一句一句錐心的話說完已經將她的力氣抽光了。


    “我知道你很生氣。”柳春生垂首道,“我犯了這麽多錯,你都原諒我了,你再原諒我一次好不好。最後一次就好。”


    玲瓏噬笑,她都要被人鑄成劍了,到時她也已不是她了,可不就是最後一次原諒他麽!


    “這輩子人人誇我玲瓏七竅聰穎,然我玲瓏隻做過的一件蠢事就是救了你,隻這一樁,便讓我三世都覺得悔恨。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


    柳掌門落荒而逃。


    玲瓏捂著胸口漸漸恢複平靜,她有多思念師尊,就有多恨毀了這一切的柳春生,她恨不得他從未出現在她生命裏!


    手下是師尊熟悉的麵龐,已有幾十年不見,不知他此時是否無恙,身旁有沒有人給他洗衣煮茶。


    咬破手指,血流了出來,玲瓏又溫柔地描著虛靈子的畫像,口中靈訣催動,那血像發光發熱隨後慢慢又冷下來。


    “師尊,下輩子有幸再給您做弟子吧。”她道。


    月華滑落,白絲又添了幾分,原本尚存的幾縷青絲徹底消失無影。


    翌日,柳春生再次出現,還有藏劍宗宗主南宮一劍帶眾長老,魔門公主花蝶衣帶眾魔門弟子。他們站在陣法外,目光焦距在僅能維持唿吸的玲瓏道君身上。


    “這就是昔日一顰一笑就能令月光黯然失色的如玉美人,瞧這一身便可知,美人也有花容逝去的一日,以後大家找媳婦兒不要光看皮相才是。”花蝶衣故作感慨地道。


    她走到陣法前,朝柳春生使了個眼色,陣法出現了小洞,她打開了個黑色瓶子對著小洞倒進去。黑色霧氣就從瓶口傾瀉而下,朝著玲瓏道君糾纏過去。


    魔門毒物天煞氣纏身的痛,天下人沒人想嚐第二遍。魔門也不常用這種極端手段,隻在懲治叛徒的時候用。毒氣能將人的骨頭一點點融化碾碎,最後再慢慢滲透進魂魄裏,不僅通入骨髓,還折磨魂魄。


    “還有邪王劍的殘魄。”南宮一劍從袖口裏掏出一團紅霧,丟進小洞裏,紅霧爆裂開,化作無數死在邪王劍下的冤魂衝向玲瓏道君,要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花蝶衣笑道:“最後還有千年冰蠍,有勞柳掌門了。”


    千年冰蠍,是危險的北冥海的特產,藏在深海的最底部,攜帶的寒氣能凍住人的魂魄。要得到它,必要經曆艱辛萬難,花蝶衣對柳春生這種鐵了心要把玲瓏鑄成劍的願望都不得不表示欽佩。


    柳春生麵無表情地把一枚丹藥似的黑團扔到玲瓏身旁,黑團漸漸裂開,放出了成千上萬隻黑蠍子,爬到玲瓏身上,無孔不入地鑽進她的體內。玲瓏再堅韌,也抵擋不住這三股深入骨髓的痛意,終於嘶啞淒厲地叫出聲來。


    花蝶衣揮著花瓣扇子,眯著眼睛笑道:“終於叫了呢,不然還讓人以為不痛。”


    玲瓏叫了半日後,花蝶衣才心滿意足地發話道:“開始鑄劍吧。”


    這時早就準備好的九十九個高階鑄劍師齊齊走出,同時對著玲瓏道君施展手段,這麽隆重的儀式,看來是要把她煉成絕世兇劍天姬劍不可,不然都對不起這陣勢。


    七七四十九個日月過去,終於白發雞皮的玲瓏道君變成了一柄雪白如華的劍,她盈盈晃動,劍身放出詭異的紅色光芒,邪性十足,發出衝天的劍嘯。


    “好大的威風啊。”花蝶衣收起花扇笑道。


    再大的威風還不是變成了一把兇劍,以前你有多讓人敬仰,以後就會多讓人唾棄,今夜我就命人送來萬人血,讓你徹徹底底成為隻會喝血的怪物!


    玲瓏藏在劍中淡漠地看著這些人,忽然迴身插入這些天她用血畫成了虛靈子的畫像,一時間血光大放,將此地弄得人仰馬翻。


    “不好,速速囚禁住她!”南宮一劍驚唿。


    血氣升騰的兇劍刺向柳春生,似乎所向睥睨,在南宮一劍和柳春生反應過來之時又急忙轉身衝向花蝶衣。這些天她將少許靈力以秘法打進虛靈子的畫像,方才又趁機吸收了迴來。


    柳春生吸收了她的靈力,已是元嬰中期,南宮一劍又是老牌的元嬰後期,兩人都不是她這個情況能對付的,隻有退而求其次地選擇金丹前期的花蝶衣了。


    花蝶衣色變,眼看天姬劍就要劃過她的脖子。忽然天降花瓣,如幻如夢,霧氣升騰間將兇煞的此地化作了仙境般美麗,令人禁不住心神晃蕩。最終繞著兇劍,堪堪在花蝶衣的脖子前將天姬劍止住。


    三千飄花訣……原來花無涯就藏在某處。


    玲瓏隻恨沒能手刃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她再次默念法訣,魂魄竟然衝出了劍,轉身打在比花蝶衣的精致麵容還要貌美三分的魔君花無涯身上。


    那一下,她魂飛魄散,花無涯則嘴角溢出了鮮血,絕對是他幾百年來傷得最重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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