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別人不知道寫出來的原型是誰呢!  哪個兒不懂事的小弟子在這瞎寫,迴頭被他逮著了一頓胖揍絕對沒得少!  白衣人——沈知弦將折扇捏得嘎吱嘎吱響,沉著臉聽他們討論得熱火朝天。  方才那幾本話本子他大致翻了翻,因著“清雲”的名頭,他一下便認出來兩主角的原型是他和晏瑾——那裏頭好幾件小事兒,都是他和晏瑾發生過的,一點細節也不差。  不過和他想象中的宣傳和諧師徒共創美好未來不同,這勞什子話本子怎麽寫的……  這麽騷氣呢?  這清雲百曉生雖然沒明著寫,但以沈知弦多年來看小說的經驗,一眼就能看出他筆下的師尊和徒弟之間,有些扯不斷理還亂的微妙情絮。  就連師徒倆對個劍都能寫出個眼神纏綿一眼萬年的,小徒弟給師尊送碗藥、那碗裏都仿佛裝得是喝了情深不悔的交杯酒。  沈知弦:“???”  ——他立刻馬上事不宜遲地就要迴去!要清理門戶!要把這個沉迷瞎搞事的小弟子捉出來!要把他分配去瓜田裏種瓜!  說書人講到興起了,胡子一抖一抖的,跌宕起伏地說道:“……徒弟本在屋裏看書,聽得師尊叫他,舍了書走出來,一眼便瞧見了雙頰生紅暈,醉眼閃微光的師尊……”  越說越離譜。  沈知弦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用折扇代替醒木,哐哐哐地敲桌子,“老先生,你就不能講點兒積極陽光樂觀向上的?”  再一次被打斷,說書老頭兒的胡子這迴是被氣得發抖,一手抓起醒木作勢要扔他,氣咻咻道:“你這年輕人話怎麽這麽多?你能你來說!”  沈知弦略略後仰避了一避,笑吟吟地糾正他:“這些亂七八糟的話本子說的都不對,人師徒倆好好的,哪有這麽多古古怪怪,你就該宣傳一下師徒間淳樸厚實的師徒情,鼓勵大家尊重師道、愛護徒弟,師徒一心才能共創修真界美好未來……”  旁邊聽說書聽得正興起、結果被連連打斷幾迴、已經抑製不住黑了臉的老板終於受不了了,他沉了臉,也開始哐哐哐地拍桌:“你又是誰呢?這話本子本與你無關,你怎得話這麽多?”  沈知弦又輕咳了一聲,斂了臉上笑容,正色道:“不才江湖無名某,本不值一提,偏不巧,你們這話本子裏的小徒弟,是我一位遠房表弟,我實在看不得他一片尊師之心被這般誤解……”  眾人被他的正經神色唬了一跳,一時間居然覺得他說得仿佛都是真的,還是說書老兒活得久看得多,愣了一瞬後立時迴了神,皺著眉問他:“你姓甚名甚,有何憑證?”  沈知弦抖開折扇搖了搖,站起身來走了兩步,神態間俱是瀟灑風流:“舊巢知歸梁上燕,歲歲長相見——不才歲見,字閑,號江湖閑閑生。瞧你們討論著,都是知道話本子裏師尊徒弟是誰的。你們盡可去清雲宗找那小徒弟求證,看他認不認我這個表哥。”  ——晏瑾早就不知哪兒去了,他們能找著人才怪呢。  沈知弦悠悠然地想著,滿意地看著周圍人露出沉思的神色,嘴邊剛露出一抹笑容來,就聽見哐當一聲,是茶盞落地碎成一片的聲音。  把誰給嚇成這樣了?  沈知弦迴頭欲看,結果一迴頭便感覺眼前一暗,一張他以為絕不會出現在這裏的臉出現在他麵前。  心頭忽地砰砰砰跳起來,這大概就是背後說人閑話被逮了個正著的感覺。沈知弦下意識就退了一步,誰知下一瞬他就被人緊緊拽住了手腕,青年緊到發澀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歲見?”  突遭變故,周圍的看戲群眾都愣住了,一時場麵寂靜下來,各種驚疑的好奇的八卦的看熱鬧的視線交錯著投過來。  晏瑾抿了抿唇,視線在那張陌生的臉上停留了片刻。察覺到白衣人似乎有要甩手溜走的意圖,他越發用力地握住那截纖細的手腕,一點兒勁都不肯鬆,一言不發地就將人拽著上了樓。  砰地一聲響,門被撞開了。  砰地一聲響,門被關上了。  沈知弦略抬了手,用力掙了掙,沒掙脫,反倒被青年借勢一把推到門板上抵著,一雙沉如墨玉的眼緊緊盯著他,一眨不眨的。  略顯急促的唿吸聲在他耳邊響著。  身後是硬硬的門板,身前是青年充滿著壓迫性和威脅性的逼近,手腕兒還被緊緊扣住,摁在門板上不得動彈。  沈知弦眉頭一皺,忽然覺得大事不妙。第27章 同行  寂靜的屋裏, 緊緊挨著的兩個人。  這姿勢實在是不妙, 完全是處於一個被壓迫的位置,像一隻貓兒被逼到了角落,無處可逃。  隻有被人摁著欺負的份。  沈知弦估摸了一下自己的戰鬥力, 又估摸了一下晏瑾的,慫了, 決定以柔克剛——出門前,為了保證心疾不會突然發作,他請四長老幫忙封了幾處靈穴。  此時他就是個花架子,拔了劍也隻徒有架勢沒有靈力可使。  晏瑾還在盯著他, 目光滾燙, 仔仔細細地逡巡著他的麵容。  沈知弦倒也不怕他認出自己來,他特意用了各種手段易了容, 就算是比他境界高的人都未必能認出他原貌, 他才不信晏瑾一眼就認出他呢。  所以晏瑾是發現了什麽這麽緊張?  模糊的念頭一閃而過, 旋即他的注意力又迴歸到這個尷尬的姿勢上了——他又不是良家婦女, 晏瑾也非街頭惡霸,弄這麽個姿勢幹什麽哦!  他再使勁掙了掙手腕,這迴晏瑾鬆了點勁,雖然仍舊沒放手,但好歹允許他的手放下來了。  沈知弦清了清嗓子, 為了萬無一失,他連嗓音都做了改變,少了一絲清冷, 更偏向清爽幹淨的聲線,“你……”  “你……”  兩聲“你”重合,沈知弦頓住,下巴略略一抬,示意對方先說。  晏瑾沒有推辭,他的聲音又緊又澀,像是三天沒喝過水,一字一字偏又咬得極為清晰:“你……究竟是誰?”  “嗯?”沈知弦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  他敢保證晏瑾沒認出他來,容貌、姓名、聲音,他都偽裝得很好,晏瑾若是認出他是自個兒師尊,也不該是這種反應。  得不到迴應,晏瑾便又靠近了一些,滾燙的胸膛幾乎要貼近過來了,唿吸間言語時的熱氣直往沈知弦臉上撲,“——歲見?”  “哎。”這迴沈知弦倒是下意識應了聲,應完後感受到手腕上的力道又被加重了幾分,他迴過神,心底浮起一絲疑惑,晏瑾……是對這個名字有反應?  晏瑾曉得這個名字?  沒道理啊,這個名字原身隻在少年時期外出曆練時使用過,那會兒晏瑾才丁點兒大,也不知在哪,沈知弦略略迴想了一下,並沒有搜尋到原身與小晏瑾相識的迴憶。  而在清雲宗,這名字就更隱秘了,連宋茗都不知道,晏瑾更無處可知這個名兒。  沈知弦腦子裏飛快轉了一圈,覺得晏瑾約莫是遇見過同名的人,便放下一半心來,笑吟吟道:“我可沒做過什麽壞事,有話我們坐下好好說?”  晏瑾對他的話置若恍聞,鍥而不舍地重複了最初問題:“你究竟是誰?”  這倔崽兒。  晏瑾隻捉住了他一隻手,他另一隻手不動聲色地晃了晃,止住了袖子裏的某些躁動,輕吸了一口氣,沉靜道:“我名歲見,家住子虛山下無名小鎮,一介普通閑人,閑著沒事,出遠門來走走,見見世麵,算是曆練。”  他真一本正經說出來,晏瑾反倒對他的話失了興致,一縷吸如發絲的靈力不動聲色地流入沈知弦體內,悄無聲息地查探著。  若真是普通人,對這麽細微的靈力是毫無反應的,但沈知弦不是普通人,他對靈力很熟悉,就算是被封了靈穴也感知靈敏,晏瑾的靈力一進入他體內,他立時就感受到了。  可他無法抵抗,也不能抵抗。  沈知弦幹脆就當不知道了,一臉無辜地站著不動,大大方方地任他探查,算準了他什麽都查不出來。  晏瑾也並沒有很過分,那絲靈力隻在他體內略略遊走了一圈便撤了迴來——這名叫歲見的白衣人,體內空蕩蕩的,如普通人一般,全然沒有靈力存在的痕跡。  一絲也無。  可是……  觸碰著對方手腕的地方,他的掌心,卻開始發燙起來。  像一團火在掌心裏燃燒,靈識海深處那道剛結成不久的契約,在經過了大半個月的寂靜後,終於隱約有了點兒動靜。  像是久旱的土地終於遇著甘霖,又像是饑餓的小刺蝟終於找著了一片果林、可以背上許多小果子的那種欣喜。  晏瑾心裏有了底,舒了一口氣,那緊繃的壓迫氣息終於是鬆懈了些許,言辭間便略略收斂了鋒利,又恢複了平素沉穩的模樣:“你身無靈力,為何來這仙修地界。”  對於普通人來說,若是想去遊曆,凡人界自有無數大好河山任遊個夠,何必要來這仙修遍地走的地界?  一個不留神當了仙修們打架所殃及的池魚,那可是有理都無處說。  沈·普通人·知弦誠懇道:“人生在世短暫數十載,怎麽能因為害怕就蝸居方寸之地,止步不前?我雖因天資愚鈍無法修仙,但我心向往已久,好不容易有了機會,自然是要來見識一下的。”  晏瑾不置可否,垂眸瞥了他一眼,接著問道:“方才樓下聽不仔細——你是那話本子裏小徒弟的什麽人?”  沈知弦:“……”  他要是知道晏瑾在這兒,他哪裏會瞎扯什麽晏瑾的遠房表哥啊!這不是等著被現場拆穿嗎!  話又說迴來,晏瑾這都出門多久了,他是刺蝟退化成蝸牛了嗎!怎麽還在這附近徘徊著呢!  沈知弦含含糊糊地瞎扯:“就……我是那位師尊門下一個弟子的……嗯,遠房表哥,遠了十萬八千裏的那種。”  瞧他真是個小機靈,他沒有明著說出晏瑾的名字,就算晏瑾追究起來,他也可以強行辯解,反正晏瑾是“那位師尊”的門下弟子,其他普通小弟子,也勉強能算是在門下嘛!  沈知弦理不直氣也壯地想著,等應付完這一次,他立刻就溜,絕不再叫晏瑾拽住小辮子。  他這次非要讓晏瑾出去曆練,本是算著時間差不多了,想讓晏瑾去闖一闖,看能不能闖到藏有鮫鱗的秘境裏去。  之所以不想暴露身份,還非要換個麵貌名字悄悄跟著來,一方麵是他自個兒沉寂已久的江湖俠客中二魂在蠢蠢欲動,另一方麵是怕晏瑾這壞家夥哪一天突然又抽風了,要欺師滅祖那可怎麽辦呢。  雖然說他們倆是結了個契約,但僅憑那一張殘頁……說實話沈知弦並不是很相信。  萬一那是個虛假契約呢!晏瑾要真是突然黑化,鬼知道這破爛契約能不能攔得住——別忘了晏瑾還是個主角呢!  主角光環一起,這誰能頂得住啊!  沈知弦抬眼悄悄看晏瑾的神色,覺得對方看起來還算是正常,仿佛是信了他瞎扯的鬼話,他便琢磨著趕緊告辭,故作不在意地晃了晃手:“沒什麽事的話,不如鬆個手?”  晏瑾聞言果然放開了手。  沈知弦心底鬆了一口氣,自覺要狼口逃生了,心情愉悅,很灑脫地朝他拱了拱手,道了聲別,轉身要開門出去。  可誰知手剛挨著門,剛推開來一條縫,另一隻手又被捉住了。  身後傳來晏瑾慢條斯理的聲音:“等等。”  沈知弦心裏頭登時咯噔了一下。  那沉穩平靜的聲音繼續道:“我與你一見如故,不如結伴而行,也算是互相有個照應。”他頓了頓,似乎有點兒意味深長地問,“你覺得如何?”  ……  如何?  一點都不如何!  明著是個疑問句,可手上扣著人的力道卻切切實實是個陳述句!  沈知弦不知晏瑾心裏在想什麽,他隻知道自己現在是被叼進狼窩裏動彈不得。  他想溜,卻被這隻大尾巴狼一爪子摁在窩裏不許動。要解決這個問題倒也不難,隻要他自己說出自個兒的身份……  算了,沈知弦想,他還是繼續裝著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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