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吐出最後一個字“生”的瞬間,一股奇特的力量從天而降,巨大的壓力將嶽恆整個人包圍,天地間濃鬱的草木生氣潮水般湧入,如同強行灌注一般,身體被擠壓的不適感讓他瞪圓了眼睛,張大嘴巴,頭上青筋暴起,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轟!


    嶽恆隻覺得腦海間巨震,似乎炸開了一道門,他循跡而入,感覺自己進入到一個縹緲的意識空間中。


    這個意識空間如同圓球一般,虛空邊緣由光線明暗區分,淡藍色的光芒如同極光,深邃又神秘。


    他四顧環望,隻發現不遠處有一個黑點,他想著靠近,真的就瞬間靠近了那個奇特的東西。


    這是一個圓盤,幾乎是毫無瑕疵的圓,由不知名的材料鑄成,圓盤邊緣雕刻著他看不懂的條紋和符號,隱隱閃著幽藍的光芒,圓盤中間刻著一個莫名其妙的符號,上麵三條線,下麵一根橫線,非要形容,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在雞爪根部橫穿一根鐵簽。


    但殘缺的記憶還是提醒了他,這是甲骨文的“生”字!


    “生”是個會意字,本意是草木從土裏長出來,就如同剛才他念出的這首《草》所形容的一樣,一場春風過後,小草破土而出,草原上一片生機勃勃。


    這首詩本是送別詩歌,嶽恆隻取了前半部分,將小草這個頑強存在於逆境中的生命詠誦出來,與茅盾《白楊禮讚》中的白楊性質一樣,這都是對頑強生命的讚歌,野火也無法完全將草燒毀,隻要斬草不除根,必定春風吹又生。


    這也是嶽恆對生命的向往,他現在處於瀕臨死亡的絕境中,重傷就如同無情的野火一般,給他的肌體帶來毀滅的痛苦。


    但隻要沒有完全毀掉他的根,收掉他的小命,那麽他一定會像那些具有生生不息生命力的古原草那樣,在這初春的時節迅速複蘇,重新鋪天蓋地!


    圓盤此時激發出晶瑩濃綠的光芒,甲骨文結構的“生”字光芒四射,光環突破了這個圓形的禁錮空間,將嶽恆的意識趕出來,最終化為一股強大的生命力,沿著他身體的經脈不斷前進著,修補著這具殘破的身軀。


    此時的嶽恆不僅僅感覺到痛,還有難以壓製的癢。


    傷痕累累的肌體,斷臂,都在緩慢地恢複著,肌體的傷口自我修複時奇癢難耐,同樣是劇痛無比,偏偏他又全身無力,動彈不得!


    另外還有一種特別的響聲,直接在腦海中形成,劈裏啪啦如同玻璃破碎,又有轟鳴之音,難聽,難受,難熬,也不知是修複斷裂的骨骼,還是在建成神宮。


    等嶽恆接近崩潰邊緣時,所有聲音又同時消失,他全身被汗水打濕,心中產生深深的疲倦和恐懼感,再細心觀察身體時,竟然驚喜的發現疼痛減少了一大半!


    “這是……哇哦,這個神秘空間就是神宮?還真的是精神溝通出來的獨立空間啊!”嶽恆剛剛想到神宮,精神意識就重新迴到這塊區域。


    他現在的意識變成旁觀模式,那個不大的圓球空間變成了近似扁圓,淡藍色的光芒包裹著它,裏麵的“生”字金屬圓盤正在沿著一定的軌跡飛行。


    他試著唿喚那個小東西,但一陣頭暈目眩,意識被強行打斷,重新迴到現實中,感覺無比疲倦,隱隱作痛。


    “好吧,以後再深入鑽研這裏麵的東西,但我敢肯定,這一定就是傳說中的文人神宮了,那個刻有甲骨文的‘生’字圓盤,必定就是大家嘴裏的文符。我念完《草》這首詩,應該就是激活神宮,並且孕育出‘生’這個文符的重要誘因,所以這個文符蘊含的強大恢複能力,正在慢慢修補我的軀體。‘共鳴之文’,‘身臨其境’,‘心道’,我終於知道是什麽意思了!”


    胸腹內髒的疼痛大為減少,頭部創傷處也變得沒有太大感覺,之前手臂因為斷骨和碎骨而鑽心地疼,現在情況也大為好轉,這說明生文符確實起到作用。


    確定了自己應該脫離生命危險後,嶽恆終於放下心來,緊繃的精神一下子就放鬆了,立刻感到極度疲倦,又沉沉睡去。


    此時也有幾撥人失眠睡不著,陸長源和黃世紅等寒門學子在乾字下房中輾轉反側,心中想著嶽恆的可憐境遇,又想起自己好不到哪裏去的淒慘身世,隻能違心長歎空流淚,他們無一不想起過兩天就開始的春考,唯有它才能改變文人命運,在這中元世界中,隻有讓自己不斷變強,才能避免落到嶽恆這種淒慘下場。


    另一邊,醉江樓賬房先生正提著小二的耳朵,仔細詢問著事情的來由,等綠豆眼掌櫃匆匆趕來,幾人又秉燭夜談,開始商議對策,萬一死了人,傳出去實在是不好聽,早點將嶽恆拖出城埋了,再打點官府,將命案推給盲流匪徒,或是前幾日剛剛參加完征軍考試的落榜武者,盡快結案最好。


    真正的兇手那邊倒是非常好過,順猴兒帶著人來到狀元閣,自己的少主白銘正在與人切磋詩文,逗弄懷中花姐兒,聽著絲竹靡靡之音,喝的正酣。他們確實睡不著,那是興奮的睡不著,順猴兒悄聲匯報,白少爺銀錢一丟,幾人悄悄退場,自己找了個煙花之地樂嗬起來。


    這一夜,沒人知道這間透風小小柴房內發生了什麽奇跡,“生”文符產生的強大恢複能力,產生一層保護元力,不僅僅在體內迅速複原嶽恆的身體創傷,還有維持體溫,鎮痛定魂的作用,嶽恆他反而是休息的最好的人。


    ……


    天還未亮,一道身影悄悄摸到柴房邊,尋了個稍大的木板縫隙,來人趴在門外,小聲喚道:“嶽兄……嶽兄……我來看你啦……”


    嶽恆已經醒了,他聽出是陸長源的聲音,不過他沒有張嘴說話。


    他已經不相信任何人了。


    柴房內沒有動靜,陸長源估計是害怕看見死人,猶豫著不敢入內,靠在柴房外長歎道:“嶽兄……你一路走好……怪就怪這不公的命運,沒能讓你托生個好人家……也罷,待我喚來同是寒門的其他學子,共誦一首,送你上路……”


    沒過多久,腳步聲簌簌,幾人都站在柴房門外,齊誦一首詩:“綠兮衣兮,綠衣黃裏。心之憂矣,曷維其已。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亡。綠兮絲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無訧兮。絺兮綌兮,淒其以風。我思古人,實獲我心。”


    嶽恆最開始是沒聽懂,但聽到第二句綠兮衣兮,立刻想了起來,他也讀過這首詩。


    這是《詩經》節選的獨篇《綠衣》,歸類在國風中,內容是睹物思人,懷念逝去妻子,丈夫翻來覆去看妻子的綠衣,仿佛眼中重現妻子生前的動作。


    可他明明是一個大男人,而且與這幫學子沒有任何關係,他們竟然對他誦讀這首《綠衣》,這到底是為什麽?


    誦讀完之後,這幫人各自歎著氣,稍作停留,又開始念誦另外一首詩:“葛生蒙楚,蘞蔓於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嶽恆又想起來了,這首詩他也讀過,這首《葛生》同樣出自《詩經》國風,乃是婦人悼亡自己征戰未歸的丈夫,傾訴悲思的詩文。


    一首念亡妻,一首思亡夫,待這群學子念完,眾人又是重歎一口氣。


    “也罷,你們當我死了也好,還來悼念也夠意思了。雖然你們連悼亡詩的對象都沒找對,但你們也是一番好心意,我謝謝你們……”


    嶽恆心中暗歎一聲,不想再理會,可他此時聽到一句差點讓他舊傷迸發,嘔心吐血的話,外麵一人惋惜道:“好不容易碰到略微熟悉的死人,念出兩首悼亡詩,卻是連半點‘心道’都未領悟到,真是無奈呀……”


    陸長源接過話道:“難道非得娶妻,再亡妻,才可孕育這‘悲’字文符?‘身臨其境’和‘心道’,果真不是我等寒門學子能輕易掌握的。罷了罷了,大家散去吧……”


    嶽恆心中如同看著萬千羊駝奔騰而過!


    “身臨其境”和“心道”是這樣做就能掌握的嗎?這幫人實在是太讓人無語了,為了在孕育文符上想辦法,竟然連這種手段都使得出,連死人都不放過,真是讓他萬萬沒有想到。


    等陸長源等人離去,沒過多久又來一幫人,這次來人膽子也大,直接打開柴房大門,幾人陸續進入。


    帶頭一人拍了拍嶽恆的臉,又將手指放在鼻下探氣,似乎被微弱的氣息和體溫嚇了一跳,翻了翻嶽恆的眼皮,疑惑道:“嶽公子,嶽公子醒醒!”


    這個世界的人,誰都不可相信!


    嶽恆心中打定主意,作出剛剛清醒的樣子,虛弱地吐出一個字:“疼……”


    眾人嚇了一跳,來人正是綠豆眼掌櫃和賬房先生等人,隨行的還有縣衙巡捕房官差,本打算收拾屍體快速結案,沒想到這小子命大,傷成這樣竟然沒死!


    這下子,案子可以正常了結,苦主不打算控告任何人,醉仙樓承擔下嶽恆的初期治療費,,嶽恆竟然不顧身體大恙,執意參加明日春考,眾人隻能由得他。


    綠豆眼安排小二好粥熱水伺候著,又讓人將柴房布置一番,打算請靈醫過來檢查。


    嶽恆沒死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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