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各自的道路


    兩人既然要去找千山雪,這便一同出發往南,南方遙遠,偶爾還是要停下歇息一番。


    “誒,穆寒淵,你可曾想過調查完你師父的事之後要去做什麽?你不是還俗了嗎?還是你要迴歸佛門?”顧炎涼拽了穆寒淵手上的玉佛珠,順手又拿了他袖中的紅緞帶,一路上把它們綁在一起,扯著紅繩轉圈玩兒。


    他力度掌控精準,周遭除了穆寒淵也無人敢接近,故而他雖然這麽轉著,竟也沒打到人。


    穆寒淵自顧向前走著,偶爾躲過顧炎涼故意打過來的佛珠,神色清淡,沒理他說話——他其實一向如此,顧炎涼說什麽,他聽著,但是隻有他覺得有用的事才會迴答一二。


    顧炎涼其實也習慣了穆寒淵這樣,不過這樣的反應歸根結底還是令他不滿,故而他總也免不了要打趣一番:“我說你,世人都說你穆寒淵高遠俊雅,芝蘭玉樹,飄飄乎若仙,倒不像個佛門中人。佛門那幫我也曾見過,不管長得如何,幾乎各個都是慈眉善目、溫和寬厚。怎麽就到了你,偏偏成了這個樣子?穆寒淵,我勸你還是去做個道士吧,感覺會比和尚有前途。”


    ——這就是純粹的廢話了,更無理會的必要。


    穆寒淵連視線都沒移個一星半點兒,若不是同行時總是不經意側身讓著顧炎涼,他幾近就當沒顧炎涼這個人了。


    顧炎涼不喜歡被忽視,正想再笑話他幾句,驀地又想起什麽,反而自顧自的開心了起來。


    穆寒淵徑自向前走著,發現耳邊忽然清淨了正覺得奇怪,側頭一看,正好對上顧炎涼靠過來的身子和舉到一半的手臂。顧炎涼被他發現了也不多說,他一向是行動派,想起一出是一出。就見他抓起穆寒淵的手,玉佛珠粗魯地往其手腕上一套,笑言:“這佛珠我可是還給你了。”


    他眼中的狡黠實在太明顯,而他的惡作劇也一如他表現出來的明顯——雖然佛珠是還了,但紅緞帶未拆,甚至另一端還被顧炎涼綁在手上。


    紅線牽緣,紅緞帶也不至於差到哪兒去。


    街上眾人紛紛捂眼,實覺二人傷風敗俗,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在外麵*。這等情趣,就算是在家中夫妻嬉戲,保守一點的也不會做吧。


    穆寒淵停住腳步,盯了手腕片刻,終於還是麵向他無奈歎息:“給我吧。”他指的是還纏在顧炎涼手上的緞帶。


    顧炎涼雖然總是同他笑鬧,但也知點到即止,不會讓他為難。如今既然穆寒淵都發話了,他便依言把緞帶扔進穆寒淵手心,頗覺沒趣的撇撇嘴:“無趣至極。”


    穆寒淵當做沒聽到顧炎涼的喃喃自語,隻是慢條斯理地拆下緞帶,疊好,再次收入袖中——不知為何,顧炎涼總喜歡玩兒佛珠和緞帶,上次他還把風月上嵌的那顆佛珠取出,將緞帶硬穿進那個孔洞,繞在了自己的手腕上。那次穆寒淵倒是沒阻止,不過後來顧炎涼似乎是膩味了,最終還是取出緞帶,將佛珠重新嵌進風月,緞帶也扔迴給了穆寒淵。


    他們雖是查案,且生死攸關,但隻有穆寒淵是不得不往,而顧炎涼實在是不掛心。所以這一路上他們一直處於這種做無聊事而顧炎涼單方麵覺得愉快的氛圍。


    ——說句實話,顧炎涼本不覺得特別愉快,因為穆寒淵對他愛答不理,少有應話。但偏偏顧炎涼逗他時穆寒淵的反應總是能讓他莫名開心,甚至連沒有反應都能讓顧炎涼找到趣處。思來想去,大概也隻能說是——隻要跟他在一起待著,便足夠愉快了吧。


    顧炎涼也對自己的心情感到不可思議,然而他一向順心而為,倒也沒那麽在意原因為何。他隻是愈加的開始期待賭約能如他設想的那般發展——隻要自己一日不說出口,就能在穆寒淵身邊多呆一日。遲早,他會讓穆寒淵喜歡上他。


    兩人便就是這樣相安無事的趕路。


    這日,二人在沿途的某個小鎮停留歇腳。穆寒淵靜靜地在一旁打坐,而顧炎涼則想方設法地打擾他打坐。恰在終於想出辦法的時候,顧炎涼突然接到了家中傳來的消息——


    家主溘然長往,顧炎涼長兄繼位。


    另有言,顧父至今屍骨未明。


    溘然長往,屍骨未明。


    顧炎涼握住信箋的手一緊,骨節發白,驚怒之下自五髒六腑噴湧而出的殺氣讓信箋上所蘊靈力瞬間潰散。


    這信上在說什麽荒唐話?父親,死了?


    穆寒淵本在一旁打坐,此時忽覺他消失已久的殺氣猛然外泄,不由一驚,見顧炎涼神色悲慟,嘴唇顫抖,下意識抬手放在顧炎涼握信的手上,微微蹙眉,安撫之意明顯。


    顧家是名門大家,家中眾人皆有靈魂玉簡安置在祖堂,人死玉碎。


    失蹤,死亡,人死燈滅!


    怎會連死在哪裏都不知道……怎竟連埋骨何處都不知!


    “穆寒淵,”顧炎涼壓抑著喉中想要怒吼的*,聲音暗啞低沉。但麵上早已是嗔目欲裂,雙眼充血,周身冷氣陣陣外放,死死咬住牙關才忍住沒有拍案而出、大開殺戒,“我父親……”


    他終究是不能再多說一字,喉嚨中隱有嗚咽之聲。


    穆寒淵沒有說話,靜靜地立在一旁,手上的力量漸漸加重,似是要把力量傳達給顧炎涼。


    空氣一時間靜默下來,隻餘顧炎涼粗重的唿吸聲。


    顧炎涼此人雖喜怒無常,與家中關係卻是頂好。顧家家主與其夫人育有二子,長子顧寧漸、次子顧炎涼,皆是此輩中的風雲人物,甚至單論功力之深,許多成名已久的老一輩人也難以望其項背。


    顧父顧母琴瑟和諧,鸞鳳和鳴,恩愛至今,紛紛偏愛他們的小兒子。顧寧漸夫婦也是對顧炎涼這小弟疼愛有加,關護非常。顧家全家上下與人為善,唯獨出了顧炎涼這麽一個異類——


    顧炎涼的手死死握緊,五指連帶白宣嵌入掌心,胸腔內仿佛五虎四躥,張張血盆大口啃噬他的心髒,一腔呐喊無聲地悶在口喉之中。他驚怒之餘,心頭忽生戾氣纏繞不散,穆寒淵清晰地感到掌內顧炎涼的拳頭在不住顫抖,手不禁又握緊了些,以期能將他這股戾氣穩住。


    顧炎涼深吸了一口氣,稍稍還是因穆寒淵有所安撫,握信的手慢慢翻過來,已被捏的破損褶皺的信就到了穆寒淵手裏:“你看。”


    穆寒淵取信收手,依言抖開信紙,隻掃了一眼便已怔然。


    “如果我要去為父報仇,你可會阻我?”顧炎涼雙目緊盯穆寒淵,發白的嘴唇緊抿,隻待穆寒淵一個“不”字。


    穆寒淵斂眸,神色清淡,目有慈悲,雖有不忍之色,顯然並非讚成之意。


    顧炎涼心下一涼,冷笑一聲:“怎麽,就許得你破戒殺了犯你佛門的人,卻不許我宰了殺我父親的混蛋?”這語氣初有淒涼,後卻覺越發荒唐起來,變得涼薄疏遠,不似以往的故意為之。


    穆寒淵手指輕微顫抖了一下,把信放迴顧炎涼手中,緩緩開口,語氣低沉:“我,並非因殺了進犯佛門之人而破戒。”


    顧炎涼此刻心煩意亂,哪有時間管他因什麽而破戒,聽穆寒淵如此一說,咬牙更加譏諷:“那看來你們佛門也沒有迂腐至此,而是你這個人沒佛根,沒佛性,戒律破了一條又一條——不是因殺人破戒,除了殺生以外你竟然還破了別的戒?嗬,可笑至極。”


    穆寒淵臉色發白,未理會他的冷嘲熱諷,身體如僵住般一動不動。


    顧炎涼嗤笑,心中憤怒,口不擇言:“聽聞你當時周身狂氣,暴戾恣睢,哪有一點像佛門中人?你既然能殺的肆意,半點沒想到你佛門的慈悲,可見你本性如此,如今又何必再裝模作樣。”言罷風月一揮,憤然而起,不再管穆寒淵反應如何,徑直要衝出門去。


    穆寒淵在他身後一動不動,仿佛凝固一般。他雙拳慢慢握緊,如白玉般的手上青筋根根突出,因顧炎涼這一番說辭動搖不已。


    顧炎涼衝到門口後止步片刻,似是心有猶豫。然而他並未迴頭,最終開口,語氣冰冷淡漠,如對路人——


    “穆寒淵,從前是我錯看了你。此後你我,分道揚鑣。”


    聲音擲地有聲,紅衣飄然而去,隻是似火,卻不留一絲餘熱。


    顧炎涼實在是心中氣憤,戾氣十足,直像隻瘋狗,逮到誰都要亂咬一口。穆寒淵想阻止他報仇,這絕然不行,誰想阻止他為父報仇都絕然不行!就算那個人是穆寒淵,他也能幹脆的一刀兩斷。既然理念不合,不如就此別過!


    涼風侵襲,直從窗縫吹進房間。初春的涼帶著暖,暖帶著涼,捉摸不透,變幻無常。


    而這一切,屋內的人都已經感受不到了。


    穆寒淵久久望著因顧炎涼離去而大開的門,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迴想著顧炎涼的話,半晌似乎突然間反應過來一般,蒼白如紙的臉上漸漸恢複了些許血色。


    理念不合,就此別過。


    的確是顧炎涼的性子。


    ——甚至從一開始,他們的道路就該是這樣的。


    佛門與生殺之道——終究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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