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共往九華台


    顧炎涼清醒之時便知,自己中的是情瘴。而穆寒淵,不可能不知。


    情瘴,顧名思義,無他,唯獨會使人忘記心悅之人,徹徹底底,但凡相關之事,絲毫不留。


    穆寒淵未點明,顧炎涼也絕口不提。


    世人皆知顧炎涼心悅穆寒淵,穆寒淵又怎會不知。


    此時正值春季,路邊的玉蘭開得潔白秀雅,顧炎涼本鳳眼斜瞥著周遭,和穆寒淵並肩而行,見到那白玉蘭不由先行了兩步,抬手站在樹旁掐下一朵來。


    穆寒淵遲了幾步,覺察到身旁的動靜,抬眼向前方望去——豔紅與素白相映,那人迴眸對他露出了個懶洋洋地笑,鳳眼輕挑,憑生帶了幾分優雅出來,煞是好看。


    顧炎涼這個人,當真是生了一副討巧的皮囊,除了顯得太過張揚以外,其餘無一處不妥帖,讓人一見之下就能大生好感。


    那狹長微眯的丹鳳眼似乎總是在笑,無意間就會產生錯覺,以為這人脾氣該是好的。


    穆寒淵本也沒覺得他的脾氣太壞,隻不過個性惡劣,倒不是個容易生氣的。


    ——也可能隻是因為有他在一旁。


    相較之下,反倒是穆寒淵的相貌顯得更加涼薄一些。雖然因為修佛,他周身氛圍算得上溫和,但這個人,總有種清冷的疏離感。薄櫻色的唇總是微抿,俊雅而縹緲,比起和尚,穆寒淵說自己是個道士倒更加令人信服。


    顧炎涼摘了玉蘭後也沒動,就這麽閑閑等著穆寒淵走至他跟前,然後側頭詢問道:“我的綁手帶呢?”


    風月刀柄上本有孔,中間穿了個紅色緞帶作為綁手帶。後來顧炎涼與穆寒淵相識,前者逼著後者互相交換什麽見麵禮,然後也不管穆寒淵答沒答應,硬是搶走了後者腕上的一顆佛珠,嵌在了原本穿綁手帶的孔上。作為迴禮,原本穿在那裏的綁手帶就被扔給了穆寒淵。


    穆寒淵並未問他想做什麽,隻是依言從袖中取出那條紅緞帶。紅色的綢緞本已被細致疊好,被顧炎涼抽走,一下子便鬆散開來。


    綢緞在顧炎涼手上錯雜鬆散的纏了幾圈,仍有很長一段垂下來,白皙的手上顯出一種零亂的美感。


    然而顧炎涼無暇顧及這些,他正心靈手巧地把不知從哪裏摸出來的金屬環穿進玉蘭花底部,扣好,又把緞帶係在金屬環上,然後牽過穆寒淵的手,慢條斯理的把係了花的緞帶繞上了他的手腕,口中玩笑道:“你這人長得不好,整天顯得那麽嚴肅,一路上肯定嚇壞了不少老幼婦孺,送你一朵花,添點兒生氣。”


    不知道究竟是誰更嚇人。


    若不認識他們的倒還好,先不管個性如何,兩位俊朗郎君經過總是賞心悅目。然而自從這兩個名頭都不小的人聚在一起,天下還有誰不知道顧炎涼與穆寒淵?


    這兩人一金繡牡丹紅衣,風流浪蕩;一淡墨蓮花白袍,高遠俊雅,再分別有標誌性的風月與蓮華金瞳,不被人認出來也難。


    穆寒淵斂眸看了一眼腕上的白玉蘭,未生生靈,無礙。於是拈花抖手,金屬環就這樣一鬆,滾落在地,晃蕩兩下,再也不動。


    顧炎涼看得有趣,也未阻止他,隻觀他要如何。就見穆寒淵挽袖,俯身輕輕將玉蘭散向樹根,動作優雅精細,韻味十足。


    “還俗了都這麽麻煩。”顧炎涼一撇嘴,翻了個白眼,卻並沒有責怪的意思。


    ——隻因這人毛病太多,實在怪也怪不過來。


    說是要趕路,結果拒絕騎馬,因為什麽尊重生靈之類的理由。至於禦劍——對於顧炎涼來說大概算禦刀,穆寒淵還是拒絕。本以為是因他並無飛行法器,沒想到卻說是什麽要腳踏實地……


    總之顧炎涼實在懶得說他,還俗了還這不行那不行,惱人的很。


    不過算是顧炎涼心急,沒聽到穆寒淵後半句話。他此行本就是為了查案,隻因毫無頭緒,便一路打聽,若是直接靠飛行,也不知該向何處而去了。


    將白玉蘭歸塵歸土後,穆寒淵又將紅緞帶疊好收入袖中,再整整衣袍,纖塵不染。整個過程不緊不慢,一如他沉靜的性子。


    顧炎涼見他把緞帶細致收好,心情由陰轉晴——雖本算不得陰,但也不似現在心上仿佛開出一朵花來。於是他笑:“說起來,你這頭發如今也長得長了,不考慮束起來嗎?”


    穆寒淵聽他一問,便知他想做什麽,但他也未多說,隻是神色淺淡,形容清冷,道:“不急。”


    他不急,顧炎涼卻急。


    他急著把眼前這人貼上標簽,把自己的東西飾在他全身上下,以向世人表明這人是他的所有物。穆寒淵很少會反對自己送他東西,何況,顧炎涼也不是會聽他意見的人。


    於是他取下自己發上的銀扣,一襲青絲如瀑飛散,春日暖陽下微微泛著紅光。他未管,隻是繞到穆寒淵身後,為他鬆散的扣了一束,繼而後退兩步,仔細欣賞,斟酌片刻,道:“銀扣雖說也不錯,卻還不足以配你。待過幾日,我為你刻個玉扣來。”


    穆寒淵任他施為,聞言略微頷首,沒有應下,也沒有反對,但頭上的銀扣卻沒有摘下來。


    兩人此番皆是沒有顧忌周圍人的目光,周圍人卻實在不能不注意到這一對兒。


    束發這等親密之事,一向是夫妻間的親昵,他們不光做了,而且還是當街。偏偏兩人動作表情無比淡定,隨意至極,半點沒有做了親密之事的覺悟。或偷瞄或直接觀看的圍觀眾人看著看著就紅了臉,一同覺得自己被閃瞎了眼,紛紛側臉沒眼再看。


    顧炎涼那性子也就算了,平時就是肆意而為的人,穆先生你也別寵著他啊!他可是當著全天下人的麵說了對你心懷不軌,你倒是稍微注意一下啊!


    唉,真是愁人。


    鬧也鬧夠了,穆寒淵還是得查案,若非此次要入俗世尋找師父屍骨,他本還應被鎖在生滅塔靜靜閉關。


    “誒,我說穆寒淵,聽說你師父失蹤前被人目睹到與九華夫人雲冉冉在一起,你可有什麽線索?”兩人一同上路,顧炎涼本對穆寒淵的事從不插嘴,此時心情好,便隨口問了一句。


    不想穆寒淵眉頭一鎖,麵色忽沉重下幾分,薄唇輕啟,若冰水寒泉的聲音莫名摻了絲沙啞:“九華夫人,亦已失蹤。”


    或生或死,亦是未知。


    顧炎涼腳步一頓,難以置信地轉頭向他看去:“你是說,九華夫人?”


    穆寒淵頷首。


    春日乍暖還寒,隻靠著那暖陽略顯單薄,涼風一過,肌骨皆冷。


    顧炎涼駐步沉默片刻,驀地冷笑一聲:“失蹤?死了才好。這消息對九華台眾不啻於晴天霹靂吧?”


    穆寒淵知顧炎涼與九華台早有齟齬,故不作聲,隻是微微對他語氣中的惡意皺了皺眉。


    不過九華台雖有個清淨的名字,卻並非什麽清靜之地。而九華夫人雲冉冉更是名動天下的女魔頭,令人談之色變——不是像顧炎涼這種模棱兩可,而是真的入魔。


    九華夫人當年遭遇了什麽慘劇已未可知,然而據說事變之前本是普通的良家女子,甚至未入修煉之道。一朝災難滅頂,她毅然跨入修羅道,以生證己,以殺誓天,生生為自己開辟了一條荊棘血路,最後更是以一女子之身建立九華台,被其台上弟子尊稱九華夫人。


    顧炎涼與九華台頗有淵源,故而也習慣跟著稱九華夫人,然實則沒有幾分尊重之意。


    “你師父也是聲名在外備受敬仰的佛修,與九華夫人出現在同一處,怎會不生事端?”顧炎涼哂笑,繼而又像是想起來什麽似的,語氣輕快了些,“說不得就同你一般,想要度化九華夫人,引她從善。”


    穆寒淵也是相同的心思,所以才更覺此事蹊蹺。


    就算最終他們未避免一戰,也該是一人生,一人死,怎會兩人同時失蹤?


    而且,當時師父並非是去九華台辦事,而兩人最後出現的地點也離九華台相隔千裏,他們究竟是怎麽湊到一起的?師父當時下山去辦的事如今也尚未明了,莫非是同那件事有關?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其中蹊蹺。


    “無論如何,我們最好先走一遭九華台。”顧炎涼伸了個懶腰,手中將風月轉了個圈,語氣慵懶淡漠,似乎沒覺得自己說了什麽不得了的事。


    穆寒淵深深看了他一眼。


    穆寒淵自然知道應該先去九華台,然而顧炎涼的出現實在是個意外。顧炎涼與九華台不和,穆寒淵心思剔透,口中不說,行為上也從未表達出要去九華台的意思。他實在沒想到,此時顧炎涼竟自己提了出來。


    他靜默片刻,隻是低聲說了句:“好。”聲音泠泠悅耳,清冷淡漠,柔如錦緞拂麵,餘的並未多言。


    顧炎涼沒有看他,隻聽他說了好,唇邊便溢出笑來:“穆寒淵,我可真怕,自己哪天真的會忍不住說出來。”


    音若清風,微微一轉,轉瞬便散。


    你何苦對我太好,讓我越陷越深。


    我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既然如此,我也要拉你一同入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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