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利等人接到消息時都快嚇傻了,久久迴不過神來。  迴過神來又慌忙派人清理田莊,自己更是去洗澡,差不多洗脫一層皮,換上新衣新化新帽新鞋,整飭幹淨了過來迎接聖駕。  其他人同樣惶恐,除樘華外,這裏的人活了大半輩子都未見過聖駕,猛然接到這個消息,膽小的嚇得臉都快白了,又害怕又激動。  樘華倒淡定得很,眾人看在眼中,心中佩服得緊,樘華的威嚴在這小小田莊那陡然提升到一個常人無法企及的高度。  正式接駕那日,樘華帶著聖上參觀他們的田莊。  蘿卜,白菜,包菜等小小幼苗已經長起來了,在寒風中迎風招場,嫩綠綠的顏色讓人很是欣喜。  路邊水渠修得很幹淨,水渠邊上種了桑樹,水渠底下則種滿了水草,哪怕冬日水草不怎麽茂盛,也能看得出綠龍龍一層顏色。  再看遠處,一棟棟白牆黑瓦的房子,整整齊齊立在一邊,看著就讓人舒坦。  皇帝不由笑道:“你這地方弄得不錯。”  樘華道:“皇伯父明年再來,這地方會弄得更好。”  “哈哈哈,有誌氣。”皇帝大笑,看著水渠邊上的樹苗,問道:“你這種的是桑樹吧?”  “皇伯父好眼力,正是桑樹。”  皇帝每年春日要親耕,皇後要親織,為天下表率,他認得出來一些平常的作物。  看見桑樹,他不由好奇:“你在種桑樹作甚,朕見你這裏並無女娘,難不成讓那些漢子去養蠶織布?”  “臣未抱這心思。”樘華笑道:“皇伯父您看,臣這有青壯田仆二百一十六人,另有侍衛六十人,大多單身,也有少部分成了親,卻得分居兩地。臣思量著,夫妻相聚乃是人倫,待莊子情況好些,臣便想法子讓他們成親,先前成了親的,也可將家中婦孺接過來。”  “這法子倒是好,不過朕記得你想弄的乃是農研所,而不是經營田莊?”  樘華正色道:“臣未忘,臣在自個田莊裏便采取這樣的模式,臣挖魚塘,塘邊種桑樹,莊內女娘養蠶,桑葉喂蠶,蠶沙喂魚,魚糞塘泥給桑樹堆肥,這樣一個循環,不必耗費多少精力,田莊的收入卻大幅增長。”  樘華接著道:“臣想弄這農研所目的也就兩個,一是將農作物產量提升上來,二則是增加農人收入,讓他們不至於過的那樣困苦。既然目的能達到,何必在意它是否符合舊製?”  皇帝拍拍他的肩膀,“好,年輕人,正應當有這股朝氣方是。”  樘華謝恩,“皇伯父提點,樘華必銘記於心。”  皇帝過來轉了一圈便走了,朝中聰明人皆明白今上對樘華這農研所的重視,原本細小的聲音消匿下去。  左右不過是一些田與經費,外加一閑職一般的四品官而已,不值得費神。  朝中又平靜下來,平靜的外表下,幾位皇子之間的爭端倒是越發劇烈,堪稱暗流翻湧。  現時朝中主要爭位勢力分三股,大皇子居長,天然占據優勢,是為一脈;二皇子在所有成年皇子中能力最強,矮子裏拔高個,又是一脈;五皇子則養在皇後膝下,算是半個嫡皇子,縱使年紀小了些,也受到不少支持。  樘華遠離了政治中心,顧王府卻在這股風波中越顯突出。  靖寧王身為一方郡王,本人乃邊軍監軍,長子領兵,次子聖寵正濃,誰都無法忽視他們這股勢力。  樘華哪怕躲在莊子裏,也有不少人過來拜訪,大皇子與四皇子還各來過一次。  這日晚上,阮時解問起他那邊情況時,樘華長長吐了口氣,“我這頭還好,我無兵無權,哪怕下場,也碰不上什麽用處。就是我父王馬上要迴來了,瞧著像是皇伯父的意思,不知皇伯父意欲如何。”  “你家隻要不出錯,皇帝應該就不會撕破臉。”  樘華無奈搖頭,“誰知曉,亦有可能皇伯父覺我府上勢力已大,打算削弱我家。”  阮時解:“權勢小一些總好過日後被清算。”  “我也是這般想,就是不知我父王迴來後是否還出去。”  “你希望他出還是不出?”  樘華想了想,道:“還是莫要出去罷?我父王年歲也大了,在皇都平平安安養老也頂好。縱使我大兄,我也希望他能迴來,邊疆刀劍無眼,未免太過兇險。”  阮時解道:“看這情形,你皇伯父多半要叫他迴來。”第84章 代賑  局勢倒不是這一年倏然變得緊張起來, 先前局勢也緊張, 隻不過樘華那時無權無勢,不大感覺得出來。  此時他已是四品官,在朝廷中屬於中階官員,對朝中大勢也有一些心得, 自然便能輕易看出。  樘華心知, 這種大事絕非他能幹涉, 他不過跟他家先生隨意說一說, 緩解壓力罷了。  清空心中的負麵情緒後, 他又迴到農研所, 精心盡責工作起來。  十月末,樘華的父王靖寧王終於從邊疆迴來了,王府來信讓樘華迴去一見。  樘華收到信,心裏複雜得很,愣怔了許久,到底叫底下人收拾好包袱打算去見他父王。  靖寧王離家十來年, 樘華少時極少見到他,不然在王府中也不會過得那麽艱難, 得小心翼翼掩藏起來過日子。  靖寧王不算個好父親,卻也稱不上多壞, 起碼給了樘華一些基本的庇護, 賞罰也算分明, 樘華年初還得了他一個價值三萬多兩的莊子。  王府家資不算豐厚, 這麽一個莊子已稱得上很大一筆錢財, 無論如何,樘華還是記這個情。  樘華的馬車迴到王府,底下人不敢攔,直接迎著他進去了。  敬宜與瑞梔兩個趕忙在前麵引路,快步迴去清掃院落,迎接主子。  樘華抬腳走在後麵,吩咐何樺,“去與顧恩德說一聲,我迴來了,待我洗漱好便去給父王母妃請安。”  何樺恭聲應下。  路上來來往往的人見到樘華後,無不恭敬跪地行禮,比起先前無視他的模樣,不知好了多少百倍。  權勢就是如此,哪怕在自己家中無權無勢也得招人欺負。  樘華無聲歎口氣,迴到小院中。  天氣有些冷,他在敬宜與瑞梔的伺候下穿上一身夾衣,又穿上皮靴,帶著丫鬟往主院走去。  靖寧王接到消息,就在書房裏等他。  樘華一進來,在外麵的景勳與他交流了下眼神,而後有人進去稟報。  裏麵傳來一個淡淡的中年男子聲音,聽著有些陌生。  樘華恍惚一下,馬上收斂心神,進去先行了個禮,“兒臣拜見父王。”  “在家中何必多禮,坐。”  樘華抬起頭,看見個中年男子,上麵那張臉是他有些陌生的屬於父王的臉。  他父王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高大威嚴,臉也不如他記憶裏那麽俊美,反倒有些消瘦,皮肉顯得有些鬆弛,鬢發也有白了,看起來十分憔悴。  樘華常照鏡子,還能從他自己身上看出他父王的影子,兩人好像掉了個個兒,父王萎縮成灌木,他倒挺拔成青鬆。  靖寧王目光也十分複雜,看向樘華的目光中帶著欣慰,又帶著愧疚,還蘊含著許多樘華看不不明白的東西。  時隔多年,父子倆再次相見,似乎兩人都不知從何說起,一時有些語塞,隻是定定打量著對方。  還是靖寧王先開口,“多年未見,你都長那麽大了。”  樘華笑了一下,“您倒是一直未變,壯勇俊美如往昔。”  靖寧王搖頭,“這是哪裏話?你們都長大了,我也老了,老成個老頭子了。先前看你送給你母妃的鏡子,我都未想到頭上白頭發何時茂盛如春草,皺紋那樣多。”  自古美人歎遲暮,不許英雄見白頭。樘華心裏怪不是滋味。  靖寧王倒還算看得開,笑問:“不與父王說說你現在的事?”  樘華早已寫信跟他說了一遍,見他還想聽,沒偷懶,又重新跟他重複了一遍,包括此時取得的成績,心懷的抱負等通通說了出來。  樘華沒說得太深入,不過現在做的事情大體說了出來。  靖寧王連連點頭,“你這般便很好,為國為民,也不算辜負你所學。”  樘華輕籲了口氣,“是呐,能盡一份力便盡一份力,能發一份光便發一份光,等老了之後也不算辜負此生。”  靖寧王聞言便笑,“你年紀輕輕說什麽老啊老?我聽皇兄說你不想成親,可有此事?”  樘華一聽便知重點來了,臉上神色十分嚴肅,“是,兒臣都不想隨便找個門當戶對的女娘成親,草草將自個後半生交付出去”  靖寧王嗬斥他,聲音不算嚴厲,“胡鬧,你不找門當戶對的女娘,你還能找誰?”  樘華抿抿嘴,“不管是誰,兒臣都不想此時便結婚。若您想抱孫子,兒臣已請求皇伯父為晗弟賜婚,估計很快便有消息。”  靖寧王放在膝蓋上的手動了動,頓了一會方說道:“這事你皇伯父也與我說了,你能記著你弟弟我很欣慰,你自己事也需抓緊,一年兩年不成親,三年五年你總得給家裏個交代。”  樘華見他讓步,低低應聲,“是。”  中午,一家人一道用飯。  樘華已許久未跟王妃及顧樘晗坐在同一張桌子上,一時感覺有些新奇。  靖寧王迴來後,整個王府不知不覺變得深沉肅穆起來。  樘華也說不清自己為何有這種感覺,不過在府裏他總覺得放不太開,晚上去他家先生那裏時他也提心吊膽,就怕出了什麽紕漏,會被人發現,因此這好幾日他都匆匆過去,又匆匆迴來,弄得心裏十分不痛快。  他與他家先生能相處的時間本來就少,再這麽一壓縮,他簡直跟守財奴每天晚上都發現錢被人偷了一般,心痛得不成,沒堅持幾天他便以公事為由,辭別靖寧王迴到他的皇莊上去。  阮時解笑他,“有那麽誇張麽?”  樘華從沙發上撈過一個抱枕,抱在懷裏重重的歎了口氣,“你不明白,這感覺就跟當慣了家,忽然頭頂上來了個人當家做主一樣,讓人心裏不是滋味。要是我一直在府裏住,可能落差不會這樣大,我出去住過再迴來,便覺得不大適應了。”  “由一把手忽然降到二把手?”  “差不多。”樘華摳了摳手中的抱枕,道:“父王未迴來之時,我還覺得那裏是我的地盤,他一迴來我心中便很清楚地明白,顧王府乃是我父王的王府,再不濟也是我大兄的王府,反正絕不會是我的王府。”  “你要是真這麽不自在,以後想法子出來另外建府,別窩在你父親的府上了。”  “我知曉。”樘華閉著眼睛,“現在我還未攢下功勳,不好開這個口,等過兩年我那農研所弄出些成就來,就好跟皇伯父提這事兒了。”  想到這兒樘華忍不住看著阮時解笑了一下,“那時府裏便是我的地盤,我想什麽時候過來便什麽時候過來,我們白天各自去上班,晚上便迴來歇息,你說成不?”  阮時解剛想說還沒答應他,又怕他生氣,隻好說:“到時再說吧。”  “那我們便一言為定了,我努力一些,早些搬出來住。”  阮時解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瞧得幾乎繃不住臉上的神色,誰被這樣直白又赤誠的眼神盯著都難以繃住。  阮時解的聲音不知不覺柔和下來,眼睛看著他道:“行,等你搬出來住後,你就天天過來,到時正好去把課上了。”  一說到上課,樘華忽然想起來,“先生,d大是不是離我們這裏有些遠?我們每日來迴,趕得及麽?”  阮時解輕描淡寫,“我在那邊有房子,到時我們搬過去那邊住就行了。”  樘華聽他早有規劃,心中一暖,然後想起了什麽,臉上帶上了一絲笑,他看著阮時解,壓低聲音鬼鬼祟祟地問:“先生,我這樣算不算是你包養的小白臉兒?”  阮時解十分淡定,“不算,小白臉都要給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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