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特事件?老先生打量著兩位中國遊客--他們眼中布滿紅絲,臉色疲憊不堪,看上去徹夜未眠。柏小姐看上去二十三、四歲,有著白皙瓜子臉蛋和烏黑美麗的大眼睛,黑髮濃密豐厚剛好垂過肩膀,生機勃勃如同春樹;年近三旬的梁先生長方臉蛋皮膚略黑,倒也還算俊朗,舉手抬足之間矯健有力隱約有種古人氣質,身邊還背著纏緊布條的傳統日本長刀--老先生非常奇怪,忍不住多看了好幾眼。


    “我們是在富士山遇到它的。”柏小姐說的是漢語,酒井低聲翻譯。“我們在富士山腳下一片森林旅行,中途很累我就睡著了。夢裏見到一隻很大很大的黑狗,告訴我它叫小田切貢....”


    酒井女士剛剛翻譯到這裏,有些迷茫的老先生呆楞幾秒,雙手撐著桌麵遲疑著站起身:“小田切貢?你是說很大的黑狗,小田切貢?”


    聽到酒井翻譯的柏小姐站起身,伸著胳膊從牆壁一直比到茶幾邊:“它有這麽大,是我見過最強壯的大狗。您是它的主人小田切助嗎?”


    迴答她的是老先生激動興奮的淚水。“小田切貢,貢。。”


    片刻之後在妻子的安慰下老先生才慢慢緩過氣來。“請說吧,請把貢的事情全部告訴我吧。”


    於是柏小姐繼續講下去。她在夢裏見到那隻自稱是小田切貢的大狗,看到它第一年和主人的幸福生活和隨後並不算幸福的第二年,以及最後走向死亡的經歷。“它很想迴到主人身邊,請問,您確實是他的主人嗎?您當初住在哪裏?是哪一年離開它的?”


    “我是它的主人,小田切助。它是父親帶迴家中的,它母親生下九隻小狗卻隻活下來它一個,當地人說它是雪山神靈的後裔。我是上學第一年離開它的,1945年。它個子太大無法住在市區,有一次跑來嚇到別人,隻能住在鄉下舊居。祖父母第二年去世,父親帶著它失蹤了。想不到隔了這麽多年它還無法超生。”小田切助老淚縱橫,不得不用衣袖擦著蒼老麵孔,“謝謝,謝謝你們把這件事告訴我,請留下詳細地址,我這就去森林把它帶迴來。”


    柏小姐眼圈瞬間紅了,勉強笑著:“不用,其實,我還有句話想問,小田切貢身上,有什麽標記嗎?”


    這個問題沒有難倒老先生,他毫不遲疑地比劃著名自己頸部:“小田切貢脖子上有個深紅頸圈,是它來到家中第二天父親帶我和它去商店買的,迴家後用小刀刻上它和我的名字。”


    看上去柏小姐相當失落,不過還是給他一個笑容。“不用,我把它帶迴來了。”


    直到她把腳邊旅行箱小心放平在地板上老先生才明白她的意思,第一感覺是欺騙--我的貢怎麽能蜷縮在那麽狹小箱子裏!緊接著他瞪大了眼睛。


    箱子是特大號的,打開來揭開白布能看到一隻烏黑大狗的殘骸。它顯然被焚燒過,隻剩下粗大幹枯的碳化骨骼,睜著眼睛的頭顱赫然戴著深紅項圈--火焰沒能吞沒上麵小田切貢和小田切助兩個名字。


    “我的貢,我的貢啊。。”老人嚎啕大哭著像個孩童,不得不被勸說休息,他堅持給兩位客人伏地行禮才離開客廳。妻子養的兩隻玳瑁貓和他的玩偶貓都在床上,他從臥室窗戶裏看到兒媳和太太在大門邊深深鞠躬送走三位客人,也看到柏小姐哭得難過極了,那位梁先生把手掌放在她肩膀上低聲安慰--他目光溫柔,老先生立時斷定他愛慕著對方。


    老先生顧不得那麽多了,在三隻貓的陪伴下休息一會下樓把放著大黑狗骸骨的旅行箱拖到院落裏。靠近圍牆有棵櫻花樹,是九年前孫兒十二歲時親手種下的,他用鏟子一鏟鏟在樹下挖了個坑,還得把來搗亂的三隻狗趕開,累得氣喘籲籲,就連歸家的兒子想來幫忙都沒有答應。


    坑挖了三尺寬三尺長,這項工程天黑才結束。小田切助親手把大黑狗的殘骸放進坑裏細心埋好,這才放心。打開梁先生臨走留下的背包,裏麵是拴住項圈的鐵鏈,已經被利刃砍斷了,他把鐵鏈遠遠拋到門外。


    小田切助沒有吃晚飯便躺在床上,很快進入夢鄉。夢裏他站在櫻花樹前,麵前站著闊別72年之久的童年夥伴--一隻威武雄壯的大黑狗,像記憶裏一樣像座不可撼動的小山,脖子上卻拴著根核桃粗細的鐵鏈。


    他老淚縱橫張開雙臂:“貢啊,是哥哥啊,是我啊!”


    出乎小田切助意料,大黑狗並沒有歡唿雀躍著撲到他懷裏甚至把他撲倒在地繼而用熱情的舌頭舔遍主人臉頰,而是用迷惑的目光緊緊盯著自己。老人活到八十歲,能清晰分辨出大黑狗眼中的迷惑轉變成恐懼厭惡乃至憎恨,連忙跌跌撞撞撲過去。


    大黑狗遲疑著沒有躲避,任由老人摟住自己僵硬脖頸,在他身上細細嗅著,半天才試探著舔舔他手掌。小田切助滿意了,一遍遍撫摸它冰冷的身軀,喃喃說著:“你認不出我了吧?我都八十歲了,貢啊,七十二年過去了,你沒想到我老成這個樣子了對不對?你一點都沒變。你一個人在森林裏孤單不孤單?害怕不害怕?你一直惦記著我對不對?”


    聽到柏小姐故事的小田切助心裏是對大黑狗懷有愧疚的。當年它孤身從鄉下跑到京都家中,當年隻有八歲的自己還高興的餵它雞腿吃--1945年的雞腿相當昂貴。當天父親邀請上司夫妻來家中做客,客人被冷不丁出現在家裏的大黑狗嚇得不輕,對狗毛過敏的夫人當即住進醫院,父親盼望已久的晉升也泡了湯,升職的變成他的死對頭。父親的事業從此步步荊棘,幾次被死對頭在公司當眾訓斥,精神恍惚之下開車失誤鑄下大錯,同車的祖父母再也沒能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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