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倆在一起吧。

    咱倆在一起吧。

    咱倆在一起吧。

    安赫覺得自己腦子裏挺熱鬧,跟商場搞活動請的大媽鼓號隊似的,劈裏啪啦響個不停,節奏還有點兒跟不上。

    這句話在他耳邊來來迴迴地蕩漾著,從前繞到後,從後繞到前。

    繞得他很長時間都沒說出話來,嘴上還叼著沒點的煙,就那麽盯著那辰看著。

    那辰也沒再說話,沉默地跟他對視了一會兒之後,低下了頭,慢慢蹲了下去,撿起了掉在地上的打火機,啪地一聲打著了。

    小小的火光跳動著,照亮了那辰的臉,在他臉上投出忽明忽暗的陰影。

    那辰這句話是心血來潮,一時興起,抽風了……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安赫不能確定。

    但他能從那辰現在的表情上猜測出這話大概是那辰頭一迴跟人說。

    有些緊張,眼神裏帶著些躲閃的期待。

    那辰蹲在他麵前,低頭一下下按著打火機,單調的啪嗒聲不斷響起,火光也不斷地亮起,暗去。

    安赫衝著那辰背後的樹影發了一會兒愣,也慢慢蹲了下去,按住了那辰正在玩打火機的手:“勞駕,點煙。”

    開口出聲之後,他聽著覺得自己嗓子有點兒緊。

    那辰看了他一眼,把火機打著了遞到他眼前,安赫的煙點著之後,他自己也點了根煙叼著。

    倆人繼續沉默,蹲在昏暗的路邊看著就跟劫道的在規劃逃跑線路圖似的。

    安赫知道自己如果一直不出聲,那辰這性格,估計也會一直沉默下去,最後起身走人,一句話都不會再留下。

    他歎了口氣,輕輕彈了彈煙灰:“為什麽?”

    “嗯?”那辰愣了愣,似乎是沒反應過來。

    安赫看著他一臉特別真誠的迷茫表情,有一瞬間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折騰半天表錯了情?

    “你剛說跟你在一起,”安赫看著他的眼睛,“為什麽?”

    那辰本來跟他對視著的眼睛很快地垂了下去,避開了他的目光,對著地噴出一口煙,過了挺長時間才說了一句:“都不打算答應了,還問什麽?”

    “答不答應不都得問問麽,再說你這提議這麽突然……”

    “這不是提議!”那辰突然提高了聲音,抬起頭盯著他,“你是不是感覺特……”

    安赫知道他想說什麽,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了:“沒。”

    那辰沒說話,安赫把煙在地上按滅了,彈進了旁邊下水道裏:“我就覺得突然,別的都沒想,也沒來得及想。”

    “這麽半天你什麽都沒想?”那辰勾勾嘴角,笑得有些微妙,“你腦子轉得真夠慢的。”

    “你想了很多麽。”安赫笑笑。

    “嗯,我偉大的思想都上北城轉了一圈又坐公汽兒迴來了。”那辰狠狠地抽了兩口煙,煙頭上的火光一下變得很亮。

    “我不知道該想什麽。”安赫如實迴答。

    “那就別想了,”那辰叼著煙站了起來,煙霧從他眼前飄過,他眯縫了一下眼睛,“我就隨便一說,你隨便一聽就完了。”

    安赫聽出了他語氣裏的不爽和失望,跟著也站了起來,想說的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那辰已經轉過身往街口快步走去:“周六沸點別忘了,十點我去接你。”

    安赫站在原地沒動,看著那辰和他被拉長了的影子消失在街角,重新蹲了迴去,又點了支煙。

    有些話他不想對那辰說,說了也沒什麽意義。

    他善於傾聽,卻不善於傾訴。

    在很多時候他願意選擇沉默,某些事上他不需要任何認同和理解。

    他不需要那辰知道他不會再輕易相信感情,更不會輕易接受。

    尤其是這種,沒有來由卻讓人會莫名心動的感情。

    沒有基礎,沒有原因,看上去是自然而然,細想起來卻讓人不安。

    盡管安赫知道,說出這樣的話,無論原因是什麽,對於那辰來說都是件很艱難的事,他也很清楚在聽到這句話的那一瞬間,他心裏除去意外和驚訝之外的另一種感覺是什麽。

    但他現在沒有辦法給那辰一個他想要的答案,這件事上,不存在同情和安慰。

    安赫有些煩躁地把沒抽幾口的煙掐了,站起來往慢慢往街口溜達。

    走了沒幾步,天空中飄下幾片雪花。

    他抬頭看了看,這大概是今年最後一場雪了。

    手揣在兜裏走進停車場,轉了兩圈安赫才找到了自己的車,剛走過去想要上車,發現旁邊蹲著個人。

    看到他過來,那人突然站了起來,把安赫嚇得退了一步。

    看清這人是那辰之後,他愣了:“我以為你走了呢。”

    “沒,”那辰聲音有點悶,“我等你開車送我,我車還在你們學校停車場。”

    “那上車,”安赫拉開車門,“你怎麽不給我打電話叫我過來……”

    “我現在沒手機,”那辰繞過去坐到了副駕上,“下月再買了。”

    安赫想起來之前那辰是說過手機壞了,但沒想到他一直沒再買:“幹嘛下月才買,沒手機多不方便。”

    “沒感覺。”那辰的迴答倒是在安赫意料之中。

    安赫發動了車子之後,他又說了一句:“你有能用舊手機麽?”

    “……有,”安赫看了他一眼,“怎麽了?”

    “給我。”那辰也看著他。

    “你……錢緊張?”安赫有些不能理解,那辰穿的用的都能看得出他不缺錢,還開著輛三十來萬的摩托車,“要不我給你買一個吧。”

    “給不給啊,就舊的,你怎麽這麽囉嗦,”那辰皺了皺眉,“我喜歡舊東西。”

    “那好說,我抽屜裏有一堆從學生那兒沒收了他們畢業了都不要的……”

    那辰盯著他不出聲,臉上沒有笑容,表情看著特別像他倆第一次見麵時的樣子。

    安赫歎了口氣:“周六拿給你吧。”

    “嗯。”那辰點點頭。

    安赫雖然已經單身挺長時間,但被表白的次數並不少,卻沒有哪一次能像今天這樣讓他迴到屋裏泡完澡了都還在琢磨的。

    躺在床上,隻要閉上眼睛,那辰的臉就會在他眼前晃動。

    說出那句話時有些緊張的神情,帶著閃躲卻透著期待的眼神,在火亮裏忽明忽暗的側臉……

    “哎……”安赫翻了個身,從抽屜裏摸出兩片安定吃了。

    這種說不清是哪兒不對勁的感覺讓他不太踏實。

    沒過多久,藥效起來了,安赫沒再有機會細想就迷迷瞪瞪地睡著了。

    第二天早晨,生物鍾居然失靈了,安赫睜眼的時候居然比平時晚了快半個小時,這意味著他就算不吃早餐,也遲到了。

    安赫連滾帶爬地從床上蹦起來,一邊穿衣服一邊往浴室跑,刷牙的時候老覺得吞了不少牙膏沫,洗完臉出門了嘴裏還彌漫著揮之不去的薄荷味兒。

    出了門風一吹,臉一下繃得發疼,上了車翻了半天,找了支手霜出來往臉上胡亂塗了塗。

    “這日子過的。”安赫嘖

    了一聲,發動了車子。

    在停車場裏剛把車停好,蔣校的車開了進來,挨著他的車停下了。

    安赫覺得自己挺倒黴的,難道遲到一次,還能碰上領導,雖說他第一節沒課,遲到也沒什麽太大不了的,但他還是不願意被蔣校這種當著校長還滿額工作量上課的工作狂領導看到。

    “安老師,”蔣校從車上著急忙慌地跳下來,看到了他,“起晚了?”

    “啊,起晚了,”安赫本來想隨便應一聲就跑,但順嘴又說了一句,“蔣校也遲到了啊……”

    蔣校有點兒尷尬地笑了笑:“是啊,早上出門的時候找不到鑰匙了。”

    安赫沒再說話,覺得自己大概是沒睡好。

    “安老師,”蔣校跟他一塊兒往學校走過去,“那個事考慮得怎麽樣了?我想了一下,如果你需要助手,我們這學期可以要一個心理專業的畢業生。”

    “我……”安赫猶豫了一下,“我先弄著,現在就說什麽助手不助手的不實際,做起來了才知道。”

    “你肯定能做好,”蔣校一聽這話就笑了,拍拍他的肩,“咱五樓音樂教室旁邊不是還空著兩間麽,可以給你,別的你看需要什麽,直接跟我說就可以。”

    “嗯。”安赫覺得自己有點兒迷茫,這就莫名其妙地要開始做了?

    安赫並不是工作狂,自己份內的工作他會認真做完,但對於範圍之外的事,他並不願意多管。

    但現在他除了正常上課,還得考慮心理諮詢室的事,按蔣校“要做就要做好”的原則,就不是像某些學校那樣,找一個老師往辦公室裏一坐就能行的,那樣老師倒是挺輕鬆,因為根本不會有學生去。

    各種工具書,量表,需要用到的基本道具,兩三天時間裏,安赫除了上課時間,都在五樓的辦公室裏泡著安排。

    周六他都沒睡懶覺,一整天都在看書和查資料。

    一直到下午林若雪打電話來叫他出去唱歌的時候,他才想起來今天答應了那辰要去看演出。

    “來不來,先吃飯,然後唱歌,好久沒唱歌了,”林若雪在那邊問,“咱倆快有一年沒情歌對唱了,你得來陪我浪一把。”

    “不了,我有別的安排,今兒你自己浪吧。”安赫看了看手機,七點多了,泡個澡吃點兒東西時間就差不多了。

    “喲,安子,”林若雪的聲音提高了,“現在叫你出來還得提前預約了是吧

    ?”

    “是的,你下迴找我的時候提前三天,我看我行程給你安排時間。”安赫笑著說。

    “跟誰約了?那辰?”林若雪小聲問。

    “嗯。”

    “安子……”林若雪頓了頓,“你來真的了?多久了,沒見你跟誰這樣過,能一塊兒混這麽長時間還沒躲開?”

    安赫走到窗邊靠著,想了很久才問了一句:“如果是來真的呢?”

    “要換個靠譜的人我肯定支持,”林若雪迴答得很快,“如果是那辰,我也不會強烈反對,你總得有點兒改變,隻是感覺這人是能勾病根兒的,你願意跟著他一塊兒瘋就行。”

    “是麽。”安赫笑了笑。

    “不破不立,我不參與意見,你自己的事兒自己把握,”林若雪嘖了一塊,“行了不跟你廢話了,我得浪去了,下次我提前預約,你給我留時間。”

    “好。”安赫掛了電話,對著窗外又發了一會兒愣,拉好窗簾進了浴室。

    泡完澡整個人都有些發軟,他換好衣服趴到床上就不動了,全身都酥軟放鬆。

    手機是九點半響起來的,拿起來看到是個陌生的座機號,安赫意外地有些期待。

    “喂?”他接了電話。

    “能出來了麽,我在你們小區門口了。”那辰的聲音傳了過來。

    安赫坐了起來:“我馬上出去,你拿什麽電話打的?”

    “門口小超市的電話,”那辰吸吸鼻子,“快出來,別開車。”

    “開你車?”安赫從櫃子裏拿了圍巾,“齁冷的。”

    “我喜歡。”那辰掛掉了電話。

    安赫把自己裹好,出了小區一眼就看到了那辰正騎著龐巴迪在路邊等著他,黑長直和皮褲長靴很搶眼。

    “你是不是跟樂隊演出的時候就一定得這樣?”安赫坐到後座上,把圍巾拉起來擋著臉。

    “嗯,”那辰發動車子,“一開始我們想弄個妞到樂隊裏來,但是沒找著合適的。”

    “所以你就……”安赫話還沒說完,車子衝了出去,他猛地往後一仰,差點兒閃著脖子。

    那辰迴手拽著他胳膊把他往自己身後拉了拉:“扶好!”

    安赫靠到他身後,那辰身上熟悉的氣息撲到了他臉上,有種愜意的舒適感。

    沸點定期會有各種主題夜場,這個周六請了幾個樂隊過

    來表演,外地的本地的,老樂隊新樂隊都有。

    安赫跟著那辰進了大廳的時候,已經滿滿的都是人了,台上有樂隊在暖場,唱得很帶勁,台下的人群在明暗交替的各色燈光裏笑鬧著。

    這是安赫熟悉的場景,但今天的感覺不太一樣。

    他跟那辰坐在台側的桌邊,除了樂隊的幾個人,還有他們帶來的人,安赫不熟,拿著酒杯聽他們瞎聊著。

    那辰今天很沉默,跟誰都沒有話,偶爾拿起杯子在安赫的酒杯上磕一下,仰頭喝一口,安赫轉頭看他的時候,他的目光始終落在別的地方。

    一直到樂隊要上場了,他才湊到安赫耳邊輕聲說:“今兒我唱。”

    安赫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你不是從來都不唱麽?”

    “今天唱,”那辰站了起來,“你不要看別人,看我,知道麽?”

    “嗯。”安赫笑了笑。

    之前樂隊唱的歌都很勁爆,大廳裏的氣氛被挑得很火爆,鳥人的幾個人在台上站好之後,興奮的人都吹著口哨連叫帶喊的。

    李凡低頭撥了一下吉他,安靜的吉他聲滑了出來。

    在之前喧囂的音樂之後聽到這樣安靜的調子,大廳裏一下靜了下來。

    安赫拿著酒杯輕輕晃了晃,這前奏他聽著有些耳熟,直到李凡開口唱了一句,他才聽出來了是什麽,跟著哼了兩聲,心裏一下靜了。

    “寒夜的腳步是兩個人,一路被緊緊地追趕,而你的眼神依然天真,這是我深藏許久的疑問……”

    李凡唱了幾句之後,那辰突然從架子鼓後麵走了出來,拿起了放在鼓架旁邊的一把吉他,站到了李凡身邊,手指在弦上輕輕掃過,往安赫這邊看了一眼,摘下了一直戴著的口罩。

    台下開始有人吹響了口哨,鳥人在沸點的演出挺多,但鼓手還是第一次彈吉他,還摘掉了口罩。

    “你不要隱藏孤單的心,盡管世界比我們想像中殘忍……”那辰沙啞直白的聲音傳了出來,台下的人先是一陣安靜,接著就爆發出了一陣尖叫,那辰低下頭,盯著吉他,“我不會遮蓋寂寞的眼,隻因為想看看你的天真……”

    安赫喝了一口酒,那辰的聲音在他心裏掠過,帶起了細小的顫栗,他靠在沙發裏,看著低頭輕唱著的那辰,忍不住跟著輕輕唱出了聲:“我們擁抱著就能取暖,我們依偎著就能生存,即使在冰天雪地的人間,遺失身份……”

    我們擁抱著就能取暖,我們依偎著就能生存了,即使在茫茫人海中,就要沉淪……

    安赫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那辰身上,那辰沒有再往他這邊看,隻是低著頭安靜地唱著,就像第一次安赫見到他打鼓時那樣的專注。

    有一瞬間,安赫覺得身邊都空了,所有的人和事都離他遠去,隻剩下了台上靜靜站著的那辰。

    “下麵是首新歌,”李凡的聲音把安赫拉迴了現實裏,“為台下的某個人寫的。”

    大廳裏響起一片尖叫和掌聲,安赫的心一陣狂跳,不知道是激動還是在期待,酒杯在手裏幾乎要被捏碎,他的手有些抖,喝了一口酒之後,他把杯子放迴桌上,盯著那辰。

    吉他聲再次響起,一直站著沒動的那辰突然轉過了身,走到了台側,正對著安赫的方向,指尖在吉他弦上劃過,李凡的吉他停了,隻剩下了那辰指尖跳動的音符。

    一段長長的solo過後,那辰抬起頭往他這邊看了一眼。

    “暗了的街燈,黑夜裏寂寞的靈魂……屏住了唿吸,時間裏拉長了身影……”那辰再次抬起頭,目光穿過人群落在了安赫臉上,“我揮動著綠色的翼,尋找你的唿吸……”

    安赫正要去拿酒杯的手停在了空中,那天在車裏聽過的那辰隨意唱出的旋律讓他的唿吸猛地停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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