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赫沉默了一會兒,把車窗關好,打開了車門,“走,吃飯去。”

    那辰也沒再說話,捧著存錢罐也下了車。

    “這個不用拿著了吧,”安赫看著他手上的存錢罐,“放車上。”

    “忘了。”那辰把存錢罐放到車座上笑了笑。

    這家燒烤店裝修得很好,幹淨整潔,也沒有油煙,生意很好,現在已經過了飯點,但店裏還是坐得很滿。

    進門的時候,正好有一桌人吃完了要走,安赫準備過去,那辰一把拉住了他:“坐窗邊。”

    “窗邊沒位置了。”旁邊領座的小姑娘說了一句。

    那辰沒理他,看著安赫又說了一次:“窗邊。”

    “那等。”安赫有點兒無奈,他挺餓的,進了店暖乎乎的香味撲麵而來,更餓了,但那辰這架式似乎是非窗邊不坐,他隻得停下了腳步。

    服務員大概覺得他倆有點奇怪,看了好幾眼才上一邊招唿別的客人去了。

    “有什麽不同麽?窗邊還是不窗邊的有什麽區別。”安赫扭頭看了看那辰。

    “咱換個地兒。”那辰沒迴答他的問題,突然轉身就往門外走。

    “哎!”安赫愣了愣趕緊跟上去,“怎麽了?”

    那辰沒說話,一直埋頭往前走,走迴車邊上了才停下說了一句:“看到我二姨了。”

    “你二姨?”安赫迴過頭,從街上隔著玻璃往店裏看,一片熱氣騰騰,看不出誰是那辰二姨,“你不想見著她啊?”

    “她大概也不想見著我,”那辰笑笑,“大過年的。”

    那辰的笑帶著一絲不屑,安赫其實沒太明白,但他沒多問,猶豫了一會兒,他拉開了車門:“那你說去哪兒吧。”

    “我們去那種街邊的燒烤吧,”那辰伸手往路前方指了指,“那邊一直過去,不是有那種有大棉被圍起來的燒烤攤兒麽?我想吃那個。”

    “行。”安赫上了車,大棉被圍起來的燒烤攤兒……

    安赫上大學的時候經常去吃,一幫窮學生大冷天兒的擠成一團鬧哄哄地就著從旁邊縫裏灌進來的北風裏吃燒烤挺有意思,但畢業之後他就沒再去過了,何況這種場合得人多,現在就他和那辰倆人,吃一半估計就凍透了。

    但那辰看起來興致挺高,這頓飯本來也算是補給他的生日飯,所以安赫沒說什麽,開車直奔大棉被燒烤攤兒。

    “我爸去年剛死,”那辰坐在車上沉默了一會兒,低頭摸著小豬存錢罐的鼻子說了一句,“我姨他們覺得不吉利。”

    “有什麽不吉利的。”安赫皺皺眉。

    “我爸……”那辰往安赫那邊看了一眼,聲音很低,“是車禍,大白天的,對著人家停路邊的貨車就撞過去了,都說他瘋了。”

    安赫沒說話,那辰的手指在車窗上輕輕一下下地敲著,笑著說:“我舅媽說,跟精神病呆久了,人會受影響……沒準兒我也是,我還能遺傳呢。”

    安赫還是不說話,那辰轉過頭來衝他呲了呲牙:“怕麽?”

    “怕什麽,”安赫轉過臉也衝他呲了呲牙,“我這兒專治各種神經病。”

    那辰愣了一下笑了起來,捧著存錢罐笑了很長時間才拉長聲音歎了口氣。

    這是安赫第一次聽到那辰歎氣,這聲包含了太多他分析不出來情緒的歎息讓他再次沉默了。

    燒烤攤兒很熱鬧,邊喝酒邊扯著嗓子聊天吹牛是特色,掀開棉簾子進去就能被裹著熱氣兒的喧鬧聲給埋了。

    他倆找了個角落裏的小桌坐下,挑菜的時候那辰興致很高,拿了不少肉,安赫發現他對穿成串的各種肉都不認識,每拿一串都得問問安赫這是什麽。

    “你是不是沒吃過燒烤啊?”安赫忍不住問了一句。

    “嗯,”那辰點點頭,又拿了一串扔到安赫拿著的小筐裏,“沒怎麽吃過,這是什麽?”

    安赫看著那辰手裏拿著一串東西沒說話,那辰又研究了一下:“這是什麽東西的尾巴?腸子?跟彈簧似的。”

    “你嚐嚐吧,挺脆的。”安赫忍著笑。

    “是什麽啊?”那辰晃了晃手裏的東西。

    “吃就放過來,問屁啊。”安赫把小筐遞給他。

    “是什麽?”那辰很執著地問著。

    “豬鞭。”等著他倆挑菜的大叔笑著說。

    那辰盯著手裏竹簽上繞成一圈圈的豬鞭頓了頓,跟被紮著似的扔迴了桌上,有些感歎:“豬鞭就長這樣?”

    “你以為什麽樣。”安赫笑著把挑好的東西給了老板,迴到了座位上。

    “這麽細?”那辰坐到他身邊小聲問。

    安赫一直樂,沒出聲。

    “你吃過吧,”那辰嘖了一聲,“要不怎麽知道還挺脆的呢。”

    安赫還是笑著不

    說話。

    那辰也沒說話,眯縫著眼盯著他看了半天,嘴角慢慢勾了起來,湊到他耳邊輕聲說:“你要不要嚐嚐……”

    “你的麽,”安赫打斷了他的話,“脆麽?”

    “靠!”那辰拉著椅子往旁邊躲了躲,“你還是老師呢!”

    “你都沒個學生樣,還指望我這會兒想著自己是老師?”安赫笑笑,“喝點兒什麽?啤酒白酒?”

    “你開車呢。”那辰很嚴肅地提醒他。

    “車扔這兒就行,離我家很近了,你打車迴去就行。”安赫說。

    那辰衝老板打了個響指:“紅星二鍋頭!”

    吃東西的時候安赫話不多,那辰也不太說話,隻是悶頭喝酒吃肉。

    一直到那辰開始喝酒的時候,安赫才看到了之前自己印象當中的那辰,跟今天始終帶著幾分稚氣的開心笑容完全不同的那辰。

    那辰的酒量很好,喝酒的時候不需要人配合,不跟人碰杯,也不找話讓人喝,隻是拿著杯子一口口往下灌。

    安赫酒量也不差,不過得慢慢喝,像那辰這樣灌,他最多三兩就得趴下,但那辰麵前的一瓶二鍋頭被喝光了之後,依然看不出醉意。

    “怎麽不喝。”那辰看了看安赫的杯子,裏麵還有大半杯。

    “喝著呢。”安赫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你是不是怕自己喝多了壞事兒。”那辰勾了勾嘴角,拿了串板筋慢慢咬著。

    “不喝酒不也壞事兒了麽。”安赫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有點兒後悔,自己雖然沒喝大,但估計也已經進入說話不經大腦的階段了。

    那辰卻出乎他意料地沒有接這句話,隻是笑了笑,拿過他的杯子喝了一口。

    倆人從大棉被燒烤攤兒出來的時候,喝了不少,安赫把車鑰匙給了老板,讓老板幫把車開到了旁邊的停車位上,然後拉著那辰去路邊打車。

    那辰站在他身後,一隻胳膊摟著他的腰,一隻胳膊抱著存錢罐,半靠著他低聲唱著:“海島冰輪初轉騰……”

    “站直。”安赫推了他一下。

    那辰摟著他沒動,還在他耳邊唱著:“見玉兔……玉兔又早東升……”

    “那貴妃,”安赫拽著他的胳膊想把他拉開,“你這跟醉得立馬就要吐了似的,司機見了我們都得踩油門。”

    “你走迴去麽?”那辰終於鬆了手。

    “嗯,我走迴去就十分鍾路了。”

    那辰想了想:“是上迴我去接你的那個小區麽?”

    “是。”安赫揚了揚手,一輛出租靠了過來。

    “啊!”那辰喊了一聲,手往旁邊燈柱上一撐,彎下了腰,“等我……”

    “要吐?”安赫有些吃驚,那辰從出來到剛才都很清醒,連步子都沒打飄,這會兒突然就要吐了?

    “嗯。”那辰皺著眉一臉痛苦。

    靠到路邊的出租車還沒停穩,司機往他倆這邊看了一眼,一腳油門就竄開了。

    “真不講究,”那辰直起身,臉上帶著笑,衝出租車屁股豎起中指,接著又把手放到嘴邊吹了聲響亮的口哨,“這就跑了!”

    “那辰,”安赫看著他亮晶晶的眸子有點惱火,“你什麽毛病?”

    “我今兒晚上不迴去,”那辰靠著燈柱看著他,迎著光的半張臉被淡黃燈光勾出漂亮的輪廓,“我去你那兒。”

    “我過兩天開學了,得早點休息,沒法招待你了。”

    “我要去。”那辰說得很簡單,語氣有些生硬。

    安赫盯著他看了幾秒鍾,那辰有時候挺乖,有時候卻讓人覺得無法正常交流,他沒說話,轉身繼續揚手打車。

    那辰過來抓著他胳膊按了下去:“我說了我不迴去!”

    “那你別迴去。”安赫抽出胳膊順著路往前走,那辰語氣裏的霸道讓他很煩躁,要換了平時,他可能不會太在意,但現在他喝了酒,情緒挺飄逸,沒功夫壓著自己的。

    “你至於麽!”那辰很大聲地在他後麵說,“跟我在一塊兒這麽煩你就別叫我過來啊!”

    安赫沒理他,繼續往前走。

    “完成任務呢你!”那辰聲音低了下去,“是不是覺得過意不去,所以過來送個禮物帶我吃個飯,然後就跑!”

    “過意不去?”安赫停下步子,轉過頭,“我有什麽可過意不去的?我欠你的該你的啊?”

    “那你別叫我過來啊!說什麽生日快樂啊!”那辰晃了晃手裏的存錢罐,之前扔進去的幾個硬幣在裏麵叮叮當當地響著,“這錢能倒出來麽,開心個屁,全抵消了,能拿出來麽!”

    安赫沒說話,看著低頭一個勁兒晃著存錢罐的那辰。

    “你逗我玩兒麽?”那辰的聲音更低了,透著鬱悶,“你存了多久的快樂,存了多少?開心完

    了就生氣,這還算開心麽……”

    安赫抬起頭看了看黑漆漆的夜空,路上已經沒有什麽行人,身邊是偶爾從空蕩蕩的街上駛過的汽車,看著那辰擰成一團的眉頭,他輕輕歎了口氣,走迴了那辰麵前,伸手拿過了存錢罐。

    “你喜歡別人叫你什麽?”安赫看著手裏的存錢罐問了一句。

    那辰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什麽?”

    “那辰?小辰辰?”安赫繼續問。

    “不知道。”那辰迴答。

    “小辰辰,誰這麽叫你?”安赫把存錢罐放迴他手裏,接著問。

    那辰沉默了一會兒:“我媽。”

    “你喜歡她這麽叫你麽?”

    “……不知道,”那辰對於安赫的問題有些不明白,但還是迴答了,“就是會想起她。”

    “你媽媽什麽時候病的。”安赫拍了拍他的胳膊,轉身往前走。

    那辰猶豫了一下跟在他身後:“小學的時候,四年級吧,記不清了。”

    “你媽病了以後,還記得你麽,我是說,她知道你長大了嗎,不是八歲十歲,是二十歲。”安赫聲音很輕,語速很慢。

    那辰看了他一眼,他不知道安赫為什麽要問這個,他自己都從來沒想過,但這突然被問起的細節,卻讓他一陣難受。

    “發作的時候不記得,偶爾清醒的時候大概會知道。”那辰迴答得有些吃力。

    安赫沒有說話。

    那辰媽媽在久遠的小學時期對那辰的稱唿,讓那辰一直到現在還會牢牢抓著不放。

    安赫不清楚他對媽媽是什麽樣的感情,依戀還是渴望,或者是害怕,也許是迷茫,這些東西跟這個稱唿一起,把他困在那段日子裏。

    歡迎光臨小辰辰的秘密基地。

    歡迎光臨小辰辰的家。

    “那辰,”安赫停下了,從那辰手裏又拿過那個存錢罐,“生日快樂。”

    那辰愣了愣:“謝謝。”

    安赫把存錢罐重新放迴他手裏:“生日快樂,大七。”

    “謝謝。”那辰笑了笑。

    “是不想迴去對麽?”安赫看著他。

    “嗯。”

    “想去我那兒?”

    “嗯。”

    “跟著我說,有些話你得好好說,”安赫轉身跟他麵對麵站著,“安赫

    ,我不想迴家,我能去你那兒呆會兒麽?”

    那辰皺皺眉,猶豫了一下:“安赫,我不想迴家,我能……去你那兒呆會兒麽?”

    “這不結了,”安赫笑笑,“走吧。”

    一路走迴安赫那兒,倆人都沒再說話,安赫是因為冷,全身都被吹僵了,上下牙都跟被粘上了似的分不開,那辰倒是看不出冷不冷,安赫隻覺得他有些走神。

    一直到走出電梯,拿出鑰匙開門的時候,安赫才覺得稍微暖了一點,他推開門,屋裏所有房間裏都開著的燈讓他一下踏實下來了:“沒收拾,有點兒亂。”

    “你怕黑啊?”那辰進了屋,站在客廳裏往四周看著。

    “不怕,你坐。”安赫進了廚房,轉了一圈兒又出來了,他本來想找點喝的招待那辰,結果發現除了涼白開,什麽也沒有,他隻好拿了個杯子問那辰,“喝水?”

    “有牛奶嗎?”那辰很隨意地問了一句。

    “沒有。”安赫舉著杯子。

    “啤酒?”

    “沒有。”

    “咖啡?”

    “沒有。”

    “那有什麽?”那辰坐到沙發上靠著。

    “水,”安赫指指涼水壺,“而且是涼水。”

    那辰看著他,笑了起來:“你這日子怎麽過的?”

    “要不……”安赫突然想起來上迴買來做果茶的材料還有多的,“你弄壺果茶?我這兒有材料。”

    安赫把果茶原料都擺到了桌上,看著那辰:“齊麽?”

    “齊,”那辰手撐著桌子看了半天,最後慢慢抬起頭,一抹笑容從嘴角慢慢泛起,“安赫,你是不是想我了?”

    “煮不煮?”安赫指著原料。

    “煮,”那辰笑著點點頭,往廚房走,“拿過來。”

    安赫站在那辰身邊,這是他買了這套房子以來,廚房裏第一次有人這麽熟練地用著他那些加一塊兒沒用過十次的刀具和成套的玻璃碗。

    在安赫刀下大小不一的菠蘿們從那辰手裏出來的時候都變成了漂亮整齊的小丁,看上去很可愛。

    “放壺裏。”那辰指揮他。

    安赫洗了手,把菠蘿丁都捧起來放進了壺裏:“這麽點兒就夠了?我上迴放了倆。”

    那辰看著他的手:“安老師你手真漂亮。”

    “謝謝,”安

    赫也看了看自己的手,“都這麽說。”

    那辰笑了:“會彈琴麽?”

    “會彈小星星算麽。”安赫把菠蘿丁都放進了壺裏,把手指放嘴裏舔了舔。

    那辰沒說話,盯著他看,眼神裏有種說不上來的光芒。

    “幹嘛?”安赫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別勾引我,”那辰抓住他的手拉到自己麵前,低頭含住了他的手指,舌尖在他指尖上繞了一圈,又輕輕咬了一口,“我會發情的。”

    滑過指腹的柔軟舌尖讓安赫平靜的唿吸猛地一緊,心裏暖暖的像是被什麽毛絨絨的東西包裹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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