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權力交給了衛鞅,一舉廓清了彌漫朝野的等待衛鞅失勢的複辟陰霾!庶民們奔走相告,不再擔心變法再變迴去。陰沉沉的世族們則大大泄氣,開始慢慢的向衛鞅的變法勢力靠攏了。

    當這兩個消息震蕩秦國朝野時,蝸居書房的甘龍一動不動,就象一條陰鷙的老狐。

    孤獨無形的密謀,一舉將嬴虔和太子從變法勢力中分離出來,而且給衛鞅樹了一個異常頑強的敵人!這是甘龍的陰謀傑作。可是,他還沒有暗自高興幾天,局勢就發生了更大的變化,秦公與衛鞅聯姻,衛鞅升任大良造並總攬軍政大權!從內心講,甘龍對衛鞅這種隻知做事而不知做人的才士並不感到畏懼,這樣的人倒台很容易。但是,甘龍對秦公的權術謀略卻感到莫名其妙的畏懼,這個與衛鞅同樣年輕的國君,簡直天生的權謀奇才!他那不露痕跡的權謀動作,每次都擊到了朝局的要害,似乎誰也沒覺得針對自己,卻結結實實的震懾著每一個或明或暗的對手。他沒有尋常國君惜權如命的弱點,敢於將最大權力交給他所信任的重臣,他不關注細致具體的政務,隻在關鍵時刻扭轉危局。秦公天生就是一個罕見的明君,衛鞅天生就是一個罕見的強臣,如今這倆人緊緊攜手結為一體,甘龍難道注定要無聲無息的老死不成?

    “父親,杜摯前來探病。我說父親身體不適,他堅執求見。”兒子甘成輕聲稟報。

    “讓他進來吧。否則,那頭強驢會坐三天三夜的。”

    杜摯黑著臉走了進來,深深一躬,“老太師,杜摯想辭官還雍城老家,敢請賜教。”

    甘龍絲毫沒有驚訝,歎息一聲,“可惜呀,秦國從此永遠沒有杜摯這個人了。”

    “隱居故鄉,強如在櫟陽窩囊下去。”

    “蠢也,蠢也,一葉障目啊。”

    “老太師,此話怎講?”

    甘龍蒼老嘶啞的聲音一字一板,“秦國正在連根折騰,舉國無淨土,豈有隱居之地?庶人之身還鄉,即刻編入連坐保甲,躬耕參戰,躲無可躲,藏無可藏。新法不二出,拒絕農戰者皆為疲民,一個村正就能將你置於死地。你杜摯身為貴胄,縱然忍得與賤民為伍,能保定自己不犯法或不受別人連坐?屆時,卻來何人救你?”

    杜摯一頭冷汗,“哪,逃亡山東如何?”

    “逃?老秦人出逃,株連九族,你能舉族逃走麽?”

    杜摯沉默有頃,忿忿道:“難道讓衛鞅悶死不成?”

    甘龍一陣沉默,最後長長的籲了一口氣,倚身書案招手,“你呀,過來。”

    待得杜摯靠近,甘龍悠悠道:“秦國大勢,已難扭轉,嬴鞅一體,其誌難奪。我等惟有靜觀其變了。也許,上天會給我等一個機會。記住了,隻要不違法,此人就不會動我們!他是強法明理,唯法是從的那種人。颶風摧木,伏草惟存。慎之慎之啊。”

    “老太師是說,利用此人弱點,長期蟄居偃伏?”

    老甘龍閉著眼睛點點頭。

    “這,有把握麽?”

    老甘龍冷冷一笑,輕蔑的拉長聲調,“迴去好生想想吧,那個越王勾踐是如何做的?……但有命在,焉有不變的世事?”

    煥然一新的大良造府矗立在國府西側,一片喜慶氣象。

    門前小街被辟成了一方車馬場,拴馬的石柱均係著紅布,停車場則是罕見的清一色大青磚鋪成。門前右側樹立著一方高大的藍田玉碑,四個大字赫然在目——權兼將相!左側同樣的玉碑大書——功蓋管吳!正中牌坊是四個青銅大字——大良造府。牌坊與後麵的大門都結上了碩大的紅色布花。進得大門,迎麵的白玉影壁上凸現著黑玉雕成的法獸獬猘,影壁背麵,一個黑玉鑲嵌的鬥大的“灋”字。庭院內的政事廳刷得煥然一新,門額大字換成了“大良造政堂”。原先作為衛鞅起居的小跨院,已經擴大成一個幾乎與正院同樣大小的園林庭院,小池山石青鬆石亭,顯得幽靜寬敞。北麵正房門額大書“書劍立身”,兩側廊柱的頂端各有一個銅字“祥”“瑞”,柱身用繡著金色鳳凰的紅綾包裹。自從周文王時期有“鳳鳴岐山”的故事流傳,秦人便象周人一樣,將鳳凰作為吉祥的神鳥,作為對女子幸福的最高祝願。正廳的東側的起居室,現下是華貴喜慶的洞房,門額鑲嵌著“風雅頌”三個銅字。衛鞅的書房還是在正廳西側,除了門麵刷新,惟獨這裏沒有任何變化。

    對大良造府的修葺改造,是秦孝公委派黑伯監督的。他給黑伯說了八個字,“彰顯權力,浸漬祥瑞”。他知道,衛鞅從來不重視表麵文章,更不會去將自己的府邸弄得冠冕堂皇。但這是需要,國人民眾認這些,世族元老也認這些,他就是要使衛鞅的大良造府邸聲威赫赫,震懾那些潛藏的野心與陰謀。除了庭院稍有擴大外,這座府邸沒有任何名貴奢侈的排場,它的赫赫威勢主要在於昭彰權力與尊貴的那些碑和字。然則,恰恰這些東西是尋常大臣所無法擅自銘刻的,那是國君賦予大臣的權力象征和地位框定。有了諸如“權兼

    將相,功蓋管吳”這樣的銘刻定論,國人能不肅然起敬?朝臣同僚能不刮目相看?

    除此之外,秦孝公更大的動作,是賜給大良造衛鞅六尺車蓋的青銅軺車一輛、鐵甲騎士二百作為出巡護衛儀仗,連同原來的穆公鎮秦劍,這一切都強烈的向朝野昭告:衛鞅的權力是不可動搖的,秦國的變法是不會動搖的!但是,秦孝公沒有料到,這些聲威赫赫的權力象征,在他死後,卻變成了世族大臣與儒家士子攻擊衛鞅的口實。

    盛大的婚典,終於在冬天到來之前舉行了。

    那一天,櫟陽國人與六國商人幾乎是萬人空巷,湧上街頭目睹秦國罕見的公室權臣之間的大婚。世族大臣更是由於國君親臨而人人親赴。當公主瑩玉的結紅軺車和隨行送親的國君大臣的車隊轔轔駛上街頭時,櫟陽國人為美麗高貴的公主激動了!“公主萬歲——!”的聲浪竟然淹沒了一切歡聲笑語。當白衣玉冠的衛鞅站在青銅軺車上迎出府門,與紅裙拖曳的公主遙遙相對時,淳樸的國人被眼前天神般的英雄美人的婚姻感動了,不知誰人帶頭,滿街人群都手舞足蹈的高喊著“公主大良造!秦國洪福照!”國人們將這場美麗高貴的婚姻看成了國運興隆的吉兆,喜極而泣,如醉如癡。

    大良造府邸門前的兩方樂隊奏起了宏大祥和的雅樂,伴著深沉明淨的和聲歌唱:

    風兮雅兮國人將樂

    春雨頌兮秋穀送子

    鳳長鳴兮美若琴瑟

    天心順兮人道祥和

    長街之上,國人相和,祝福的歌聲響徹了整個櫟陽。當一輪秋月悠悠飄到櫟陽箭樓頂上時,盡管城中夜市還彌漫著國人聚相慶賀的喧鬧,大良造府卻早已經一片幽靜了。

    瑩玉在洞房中獨自徘徊,她很興奮,白天的婚典盛況和國人的虔誠祝願還在心中流淌。她也很惶恐,為自己即將麵對久已崇敬的英雄名士竟不知所措。慢慢扯下覆蓋銅鏡的紅綾,她端詳著銅鏡中紅撲撲的臉龐,對自己做個鬼臉呢喃自語,“他來了,我該如何呢?”突然,身後響起清晰的腳步,她竟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自己的臉不敢迴身。

    “公主,請先行歇息。衛鞅還要到書房辦理幾件緊急公文。”

    瑩玉慢慢迴過頭來,看著平靜如常的衛鞅,恬靜的一笑,“孔夫子似的,如此多禮?去吧,我等你了。”

    衛鞅再沒有說話,轉身走了。

    瑩玉在銅鏡中看見了自己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兒,不禁

    生氣的噘起小嘴,“不是想好的麽?沒出息。”莞爾一笑,抹抹眼淚,便信步走到庭院中漫步。她端詳著庭院中的池塘、假山、鬆樹、石亭,想象著自己將如何在這裏做女主人,如何與自己的夫君在這裏吟誦美麗的詩章。想著想著,便醉心的笑了。她輕手輕腳的走到書房門前,從門縫兒向裏張望,看見衛鞅眉頭深鎖的坐在長大的書案前,手邊批完的竹簡已經摞起了一尺多高。她驚訝的發現,他在燈下的麵龐,看起來竟然不象在陽光下的軺車上麵對萬千庶民時那樣光彩明亮;寬闊的前額已經有了粗深的皺紋,緊鎖深思的眉頭和明亮的雙眸,竟然也延伸出細細的魚尾紋,英挺的鼻梁帶有些微的鷹勾,顯出凜然難犯的一種嚴厲;不厚然而卻很寬闊的嘴唇緊閉著,嘴角伸出兩條深深的腮線。似乎隱藏了太多的人世滄桑,那平靜淡漠而又專注的神情,給人難以窺視的深沉和隱秘……

    瑩玉驀然想起,當年在大哥書房見到衛鞅時,那是一副多麽英俊而明亮的青春麵容!光陰荏苒,嘔心瀝血,竟至於青春亮色倏忽消逝!猛然之間,瑩玉不禁心頭一陣熱流。她默默離開了書房,一個人久久凝望著那輪西斜的秋月。片刻後,她又飄然來到書房門前,輕輕的叩門。

    “嗬,請進吧。”衛鞅顯然知道仆人是不會敲門的,聲音平淡禮貌。

    “飲點兒熱酒好麽?夜涼了呢。”瑩玉托著一個銅盤,上麵放著一個棉布包裹的陶罐,臉上洋溢著純真甜蜜的笑意。

    “嗬,好吧。”衛鞅似乎沒有料到,手頭的鵝翎大筆還點在竹簡上。

    瑩玉撩起長裙,跪坐在長案的橫頭,從陶罐中斟出一碗熱氣騰騰的黃米稠酒,雙手捧到衛鞅麵前,“來,大哥一次能喝半壇呢。”待衛鞅接過,她又利落的將燎爐撥旺,加了幾片木炭,又靜靜的端詳著衛鞅,臉上泛起一片紅潮,“我,該如何稱你?夫君?鞅?還是……”還沒說完,已經羞怯的低下了頭,隻有雪白的脖頸對著衛鞅。

    “你說呢?”衛鞅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一問,不禁笑了一下。

    “哪?我能叫你名字麽?”

    衛鞅喉頭猛然一哽,便想起了白雪的神情,閃念間又感到瑩玉的無辜,“叫吧,隨你了。”

    “還是,先,叫你夫君吧。”

    “也可。”衛鞅笑笑,“好吧,再來一碗。你先去歇息。我要將這些批完。新都城即刻開工,要急用。”

    “知道。不會擾你的。”瑩玉一笑,卻沒有離開,“新都城在哪兒

    ?能帶我去看看麽?”

    “好吧。開春後新都啟工,正好要去。”

    “真好。”瑩玉笑著起身,“那我先去了。”便輕柔的離開了書房,將門輕輕掩上。

    天色微明,當庭院中傳來仆人灑掃庭除的聲音時,衛鞅才疲憊的離開書案,匆匆來到已經是花燭洞房的寢室。粗大的紅燭依舊在風罩中搖曳,已經凝成了大塊的淚結,偶爾彈起爆響的燭花。瑩玉和衣倚在臥榻欄杆上睡著了,臉上是燦爛的笑容,眼角卻有一絲細細的淚珠。

    衛鞅怔怔的站立良久,不禁輕輕的歎息一聲,拿過自己寬大的夾層鬥篷,輕輕披在她身上。

    五、灑滿陽光的新都工地

    三月陽春,一隊人馬出了櫟陽,向西而來。

    大地已經解凍,楊柳桑榆也已經冒出了鮮嫩的綠芽。官道上人車馬川流不息,絕大部分都是向西去的。絡繹不絕的牛車拉著糧食、草料、工具,後邊尾隨著身背各色包袱和各種工具的農夫。他們看見身後騎士簇擁的官人,竟是紛紛駐足,興奮議論,“喲,公主!知道麽?”“那個,穿白衣的是大良造!”“大婚典見的,記得呢!”“國君!那個是國君!”一時間,官道上騷動起來,“公主萬歲!”的喊聲竟是響徹原野。

    瑩玉紅著臉笑道:“我看還是下道吧,人太多,不好走呢。”

    衛鞅道:“君上,下道也好,否則民伕太慢。”

    “好,我等從河岸走。”秦孝公說完,馬韁一提,便衝上了官道旁的草地。一隊人馬便拐上了渭水北岸的鹽鹼草灘。

    正是冰雪溶化春水浩蕩的季節,渭水河道寬闊異常,泛藍的波濤中隱隱可見晶瑩潔白的浮冰。往年,渭水的開運時節是三月中浮冰完全消失的時候。眼下正是二月未完,河麵上已經有了木排和貨船。那些張著巨大白帆的貨船,顯然都是山東六國的商船。它們滿帆勁劃,悠悠西上,將黑帆木排一隻又一隻的拋在後麵。黑帆大木排幾乎無一例外的是秦人的貨排,木排上堆滿小山一樣的白色石料,一隊隊纖夫在河邊喊著粗獷的號子逆流而上。

    “君上,石料是從藍田采集,從灞水進入渭水西上的。”衛鞅指著河中木排,向秦孝公介紹。

    “春日開工,會不會妨礙春耕?”秦孝公問。

    “不會。新都工地是三丁抽一,日工一錢,庶民都很踴躍,還要自帶糧草呢。”

    秦孝公大笑,“哪不成大禹治水了?不行,糧草還

    是要國府出。”

    衛鞅笑道:“我變通了一下,自帶糧草者如數抵去賦稅,如此可免來迴運輸周折,老百姓都很高興。各縣吏員隻管督導做工,糧草一點兒沒費心。”

    “好啊,秦人還是富了,春荒時節尚有餘糧,談何容易!”

    瑩玉笑問,“大良造啊,離新都還有多遠嗬?”

    雖然是官稱,瑩玉卻說得親昵玩笑一般。衛鞅不禁笑道:“若放馬馳騁,一個時辰可到。緩行踏勘,兩個多時辰吧。”

    “河裏隻見石料,木材從哪兒來啊?”瑩玉又問。

    “木材比石料好解決。隴西、陳倉、大散嶺,都在渭水兩岸,順流放排,快捷便當。如若不夠,還有南山林海呢。”

    “大良造嗬,”秦孝公似乎想起了什麽,“我們的工師行麽?城防、宮殿、街市,要擺布好談何容易?秦國沒有建過大都城啊。”

    衛鞅笑了,“君上,如今我們的工師卻是不愁了。其一,六國援助,尤其魏國最熱心。”

    “哎,日出西山不成?魏國如何援助秦國?”瑩玉驚訝得合不攏嘴。

    孝公大笑,“真傻!哪是黃鼠拜雞,想摸清我們新都的底細,能要麽?”

    “其二,六國大商人爭相包攬,還有找景監重金賄賂於我的。”

    “噢?他們沒有條件?”瑩玉似乎也明白了許多。

    “自然有。新都給他一條街。”

    秦孝公輕蔑笑道:“商之為奸,竟至於此啊。”

    “其三,墨家派相裏勤下山,願率一百名弟子做大工師,幫我建造秦都。”

    秦孝公恍然大悟,“啊,墨子大師,好!原來大良造的寶押在此處!”

    瑩玉頑皮的一笑,“吔,一說到墨家,大哥準高興!”秦孝公和衛鞅不禁同聲大笑。

    談笑間遙遙可見一道高塬橫在右手,西來的渭水河道拐了一個大彎,好象驟然被折斷一般。衛鞅手中馬鞭遙指高塬,“君上,當地庶民將這座山塬叫北阪。躍上北阪,可鳥瞰新都地貌。”秦孝公笑道:“自當一看。”

    衛鞅一揮手,馬隊便馳上高塬。眾人立馬遙望,頓感胸襟開闊——

    高塬之上,仍然是平坦的土地伸向遙遠的北方。渭水平原從北阪開始,形成第一道土塬,而後逐次向北方推進,一道塬高過一道塬,直到變成莽莽蒼蒼的高山密林,變成北地郡和上郡的山地高原。第

    一道躍起的北阪,在渭水北岸形成了一個向南麵張開的巨大的弧形,渭水自西而來,在北阪腳下驟然折向東北,沿著北阪東流六十餘裏,又沿著北阪東塬折向東南,再驟然東折,一湧而入大河!雄峻的北阪好象一個巨人張開了雙臂,將渭水攬進了懷抱。北阪塬根至渭水河道,是寬約三四十裏的廣闊穀地。秦國的新都就要建在這片東西六十餘裏、南北三四十裏的穀地的中央地帶。

    秦孝公一看就明白,這片夾在北阪與渭水之間的廣闊穀地,實在是關中平原的一塊腹心險地。縱有強敵可以攻破東麵的函穀關、武關或西麵的大散關,進入關中腹心,這塊依山麵水縱深寬闊的穀地,也完全可以展開兵力憑險據守,至少可以從容不迫的向北阪撤退,進入北邊的山塬地帶再行周旋。而在目前,魏國還占據著函穀關天險和華山要塞,關中東麵已無險可守的情勢下,這塊北阪穀地更顯得尤其重要。相比於櫟陽的孤城一片四麵平川,北阪之地簡直就是四麵要塞的金城湯池!

    衛鞅笑道,“陰陽家說,北阪乃興秦聖地呢。”

    “噢?何以見得?”秦孝公大是興致。

    “君上請看,這巍巍北阪,乃天賜王座。這滔滔渭水,乃龍行於前。被山帶河,南麵而坐,正成王天下之大氣象也。五德說以為,秦為水德,水性陰平,正應以法治國而大出於天下。渭水逶迤於王城,正應彰顯水德之兆。佳水於前,北阪於後,正是聚合王氣之形勝要地。”

    秦孝公微笑,“大良造也精通陰陽五行說?真相信麽?”

    衛鞅低聲笑道:“民心即天心。庶民信之,君上難道不信麽?”

    秦孝公恍然大笑,“好!與民同心。秦國當興,如何不信?”

    瑩玉興奮的問,“新都有名字麽?”

    “還沒有呢。正要請君上定名。”衛鞅肅然拱手。

    秦孝公笑道:“大良造定吧,其中許多講究,我是不明白呢。”

    衛鞅馬鞭對著河穀遙遙一圈,“君上,你看這塊平川座北麵南,處處向陽,一片大明大亮,就叫它鹹陽如何?”

    瑩玉便先拍掌笑道:“鹹陽,鹹陽,都是太陽!好,大哥,這名字好!”

    “還有甚講究麽?”秦孝公笑問。

    “水德陰平,須得大陽之象補之,方可陰陽中和,氣象久遠。”

    秦孝公點頭大笑,“好!讓我秦國盡撒陽光,一片輝煌——就叫鹹陽了!”

    馬隊騎士頓時歡唿起來:“鹹陽!鹹陽!一片輝煌——!”

    從北阪進入工地的下坡路上,遙遙可見數十裏方圓的平原上到處都是勞作的人群。北阪塬根處,各縣民伕正在各自的居住區域挖土窯,熙熙攘攘,喧鬧不斷。北阪黃土厚實疏鬆,窯洞很容易挖,且又直立不倒。入住其中,非但冬暖夏涼,而且可以節省大量的帳篷,又不占施工場地,對於建築都城這樣的長期工程,簡直是天賜便利。平原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則主要是劃分工區、堆放石料、木料和磚瓦。渭水岸邊的河穀之中,是數十座燒製磚瓦石灰的火窯,濃煙滾滾,連綿十餘裏如狼煙烽火,分外壯觀。瑩玉看得大是驚訝興奮,笑問:“呀,千軍萬馬,戰場一般,誰來統率?”

    衛鞅笑答:“櫟陽令王軾總領,墨家相裏勤總工,長史景監總監了。”

    “五年能完工麽?”秦孝公問。

    “謀劃六年,若無意外,不會延期。”

    “魏國大梁的王宮建了幾年?”

    “五年,還得三五年吧。”

    秦孝公不禁大笑,“要和魏國同時遷都,魏罌得氣歪了嘴呢。”

    正當午時,在工地中心——未來的鹹陽大殿地基處,由櫟陽令王軾主持,秦孝公祭拜天地,親自挖開了第一塊草地,將雍城宗廟的一抔黃土埋進了鹹陽宮的基石下,禱告列祖列宗保佑秦國強盛。如同春耕大典一樣,奠基大禮一完成,四野歡唿,整個工地轟轟然破土動工。

    秦都鹹陽的建造,就在這個風和日麗的春天開始了。

    秦孝公衛鞅一行卻沒有在這片令人留戀的土地上停留,奠基大禮一畢,就馬不停蹄的趕往陳倉。他們更加關注的是陳倉峽穀裏的新軍訓練。

    六、大峽穀裏的神秘新軍

    車英受命訓練新軍已經整整一年了。

    經過裁汰整編,秦國的新軍隻保留三萬鐵甲騎兵和兩萬重甲步卒。就其總數而言,隻有秦國原來兵力的一半。按照周禮,秦國在周平王初封諸侯時就是“千乘之國”的大諸侯,也就是說,其擁有的戰車數量以千為單位計算,最多不許超過五千輛兵車。車戰的全盛時期,恰逢春秋爭霸的烽煙時代,秦穆公稱霸時,秦國最多曾擁有兵車五千餘輛,總兵力將近二十萬,曾經威振中原。

    在殷商和西周時期,兵車的配置為:車上甲士三人——車左、車右各一為主戰甲士,禦者一人駕馭戰車,皆由貴族出身的壯士擔任;車下步卒十人,

    稱為“一什”,由平民與奴隸出身的軍兵組成。那時侯,車戰甲士是軍中騎士的最高等級,訓練極為嚴格,非但要精通長戈大矛的搏擊,而且要對短兵與射箭有很高技藝。除此而外,騎術、駕馭技能,經受劇烈顛簸而能挺立作戰的體能技能,三人配合的默契等等,無一不是車戰成敗的關鍵。

    到了春秋時期,由於長期戰爭,兵車甲士大是短缺。同時,兵員的來源也有了很大變化,兵車配置就形成了車上甲士減少,而車下步卒增多的普遍局麵。秦國兵車與當時的山東諸侯在配置上大體相當,車上甲士減少為兩人——一人主戰,一人駕車;車下步卒擴大為二十到七十二人不等,編為五人一“伍”、五伍一“兩”的戰鬥小單元;車下步卒由車上甲士指揮,車上甲士稱為“兩司馬”。

    按照如此規模配置,秦國在車戰全盛時期的兵力大體是十餘萬人。這種車戰機動性很差,非常容易分出勝負。兩軍各下戰書之後,便約定在相對平坦的山塬擺開大規模的方陣,一個衝鋒,廝殺幾個時辰,便得勝負分明。所以春秋爭霸的大戰,從來沒有過相持對峙的長期戰爭。天下聞名的晉楚城濮大戰,主戰場也才糾纏了一天時間。一戰之後,失敗的一方要重新打造千萬輛兵車,並重新訓練數以千萬計的車戰甲士,可真是談何容易!這是春秋時期“一戰稱霸”的根本原因。

    一輛經得起高速馳騁、劇烈衝撞、崎嶇泥濘、酷寒暴暑而不癱瘓的戰車,需要上好的桑木做車體,硬度極高的木材做車輪,彈性硬度均為上乘的木材做戰車大軸;要用韌厚的獸皮或牛皮包裹車輪,要用上好的銅鐵皮包裹車轅車廂,要用矛頭一般粗壯的銅柱鐵柱做軸頭;要購買、訓練至少兩匹能夠配合奔馳的良馬,更不說大型戰車還要四馬駕拉;要打造不同於尋常鞍轡的特殊馬具,要打造戰車專用的長戈和遠程硬弓,要訓練高超的馭手和車上甲士……凡此種種,使戰車成為很難製造的古典重兵器。在春秋農耕時代,大約十戶農人積兩年的財力,方才能製造、供給一輛合格的戰陣兵車。

    到了春秋晚期與戰國初期,戰爭更加頻繁,戰車的打造根本跟不上戰爭的消耗與需要。於是,大戰頻仍的中原諸侯率先變成了兵車與步兵分離、步兵可獨立作戰的“車步混同”兵製。晉平公時的大將魏舒對“車步混同”起到了開山作用。他率軍疾行在狹窄山道時,恰遇戎狄騎兵的突然攻擊,車戰無法展開,便“毀車以為行”,將車上甲士和車下步卒緊急混編,每輛戰車的二十五人組成一個步兵小方隊,方隊相連組成小方陣,據山步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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