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台周方此刻已聚集了不少百姓,裏三層、外三層,皆是翹著脖子,觀看著這一幕,這時節,百姓對此還有著敬畏,況此界本就是道法顯聖。


    雲台高有三丈三尺三寸,時人所用度量衡為炎漢之尺,故而實際隻有七米多高,四麵有石階層層而上,百十餘披甲兵丁持矛護衛,肅然而立,無聲透著一股凜冽殺伐氣勢。


    徐行也隱藏下方人頭攢動的百姓中,唯一有些不同,他法力運於雙眸,目力極佳,大致能看到雲台上方的情形。


    一個服四品官袍、腰佩銀色魚符的中年官員,頜下蓄著三綹美髯,紅潤飽滿的臉色,作肅穆狀,右手高高持著一卷明黃色的絹帛,應是祭祀禱告的黃表。


    “雍州鼎!”徐行眸光一凝,看到那燃著三根嬰兒手臂大小線香的青銅巨鼎,右手掌心不由一陣悸動,但仍是強行按捺下來,若他沒有感知錯,此地應有天仙暗中窺伺,許還……不止一位?


    還真不止一位。


    長安城極巔一處,碧空之上,一朵白雲在雲團中幻生幻滅,昆虛掌教歸雲山一襲廣袖袍服,麵色冷厲地看著下方的雍州鼎,身後默然侍立一人,正是白於玉。


    遠處,一個衣衫破爛、麵容邋遢的老乞丐,橫臥在一座屋脊後,掌中舉起一個黃皮葫蘆,不時飲著,神情悠然。


    一座茶樓雅舍,麵容奇古的中年書生,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一雙碧色龍睛微闔,點點金光一閃即逝。


    錦樓之上,布置華美奢侈,賈奉雉吃了一口懷中美人遞來的葡萄,看向對麵臉色發黑的陸佑沉,以及冷漠不可侵犯的聖後,笑道:“二位道友莫怪我孟浪,我素來享樂慣了。說來,我原是凡間一書生,雖僥幸入了仙道,但凡心一直都沒泯滅……”


    陸佑沉索性閉上了眼睛,實在沒心情聽著賈奉雉閑扯。


    聖後麵現思索,看了一眼賈奉雉,輕聲說道:“賈道友這樣心態,未必就不暗合道法自然之意。”


    其實,她之前還有些好奇,賈奉雉這等對仙道三心二意之人,如何還能修成陰神之境……現在卻已明白大道三千,法無恆常。


    不過,聖後猜測這賈奉雉恐怕也是稀裏糊塗,不明就裏,這樣情況,元神已是僥天之幸了。


    一旁的陸佑沉聞言,就猛地睜開眼眸,目光驚疑不定著,暗道,“莫非這一點眼力,就是我和聖後之間差距?”


    其時,禮官繃著臉,拿起玉缶,頓時一聲玉罄清鳴響起,激越悠揚,周方竊竊私語的百姓,未等軍兵彈壓,都齊齊安靜下來,鴉雀無聲。


    府尹柳承氣度沉凝,緩緩展開明黃絹帛,深深吸了一口氣,誦讀起來,字字如玉璣,擲地有聲,隨著清郎的祭雨禱詞一口氣念出,四方冥冥虛空,仿若都有了某種迴應。


    然在這時,“哢嚓”一聲,晴空生雷,轟隆作響,人群麵色齊變,繼而大喜,歡唿如浪:“老天要下雨了!”


    “與其求告上天,何如本君?”然而,一道渾厚沉靜的聲音響起,似乎帶著一絲嘲弄,幾乎打“懵”了歡騰的人群,“行雲布雨,有何難之?渭水河神何在?”


    正是當空現出的蓬萊閣主……東海龍君!


    身後紅麵赤須的老者鯉千秋,閃將出來,也不多言,雙掌齊出,托起兩方玉碗狀的容器,其內重水,“嘩啦啦”聲響動,咬著牙用力拂袖,已然向天空揮灑而去。


    “轟隆隆……”天地風聲唿嘯,清嘯龍吟聲響徹在雲霄上空,震動四野。


    漫天玉珠垂落,一條神駿非凡的金龍騰飛而起,遁入雲層,五彩霞光如雨而落,一聲沉悶嘶吼聲響起:“周天風雨,但聽我命……”


    國師劉基麵色倏變,沉聲道:“好一頭孽龍!欲以己意佯順人道,這是為了方便奪取雍州鼎!”


    本來,他以為東海龍君還會效大明湖故伎,再起著渾水摸魚的打算,不想,這龍君竟是以己意討好人道意誌,從而禦使雍州鼎!


    寧周龍庭很多權柄都是奪自龍族,當年人道雖厭棄龍族貪鄙殘暴,但已過了二百多年過去,已過去了幾代人,周廷沒有持續的“妖魔化龍族”宣傳,什麽河伯每年要童男童女祭祀之類,幾代人下來,也就漸漸淡忘,所謂人心即天意,龍君此時趁機順天應人,人道意誌難道還不疑惑?


    這就給了龍君機會!


    果然,國師劉基冷峻目光投向下方圍觀百姓,一些“愚夫”赫然跪了下來,麵皮潮紅,激動地口唿道:“這是真龍下凡呐!”


    “真龍,他也配!”國師劉基隻覺一股無名火起,額角青筋根根暴起,掌中一柄清光瑩瑩的寶劍現出,正是真武劍!


    二百年難得一出,哪怕上次麵對顧十方,都未曾使用。


    劍光清霜如水,虹光一線,刺向正興風作浪的東海龍君。


    “哈哈……”東海龍君奮力閃避過去,肆意大笑著,聲音中帶著嘲弄:“劉基小兒,你自詡人道走狗,就這樣置百萬黎庶於不顧?本君可是在行雲布雨!”


    劉基目露殺機,真武劍冷笑道:“孽龍巧言令色,無恥之尤,今日合該灰灰!”


    東海龍君目光陰沉,顯然這套說辭勾起了某些痛苦迴憶,咬牙切齒道:“合該灰灰的是你!”


    龍尾擺動,裹挾著沉重如淵的一元重水,向劉基迎麵打去。


    雲頭之上,看著下方的鬥法一幕,昆虛掌教歸雲山麵色冷厲,沉聲道:“於玉,下去以龍族秘法鎮壓雍州鼎。”


    當年,九州仙宗一同絞殺龍族,昆虛掌教可是拷問來不少龍族秘法。


    “師父,您呢?”白於玉沉默了片刻,問道。


    歸雲山陰沉一笑,冷漠的目光穿過層層雲氣霧靄,投落在屋脊上的某個乞丐,“為師要去迎一迎一位老朋友。”


    白於玉點了點頭,腳下一聲清越蟬鳴響起,白衣翩翩的少年,身後白光如錦,驚鴻閃現著,已然朝雍州鼎撲去。


    四方圍觀的熙熙攘攘人群,已四散而逃,然而徐行卻自巋然不動,看著雲台矗立的雍州鼎,目光猶疑不定,他在考慮,要不要摻合一手。


    他其實還無所謂,就是這來曆神秘的青銅碎片,對人道龍氣蘊含的本源力量渴求,畢竟小千世界貧瘠不堪,罕有青銅碎片可以“進食”的東西。


    可是在一應天仙、陽神真君的眼皮底子下,堂而皇之取走雍州鼎上的龍氣,實在……太過夢幻了些。


    不是害怕,而是暴露了青銅碎片,得不償失。


    轉念之間,徐行長舒了一口氣,死死按捺住右手掌心的熾熱,隱匿行藏,就是打算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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