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毒事件後的第三天,亞特蘭蒂斯王子的私人醫療隊伍便抵達北辰,開始給慕梵做最詳細的診治。 之後每一天,他們都對慕梵的情況做出最新判斷,情況一直在好轉。 “怎麽樣?” “唿吸平穩,心跳正常。體內的毒素正在平穩下降,殿下已經沒有大礙了。” 醫護人員忙碌地記錄數據,旁邊有人小聲議論著。 “那件事怎麽辦?” “等殿下醒來再說吧。” 不一會,所有人退去,留給病人一個可以充分休息的環境。而一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卻在此時緩緩睜開了雙眼。一雙深黑的眼瞳望著頭頂的空白處,適應著眼前的光線,接著,他伸出手,望著自己掌心。 慕梵醒了。 他記得那晚發生的一切。 意外喝下帶有毒素的酒水,遠離人群,甚至是遇到有奕巳之後的事,他都記得清清楚楚。然而此刻,他卻希望自己沒有那麽清晰的記憶。那麽,他就不會記得自己做了什麽,說了什麽,也不會記得……那雙手的溫度。 慕梵是故意的,在發現自己中了神經毒素後,他利用最後一絲清醒的意識,逃離人群去找有奕巳。因為慕梵知道,在這時候能抑製住自己的失控的人,就隻有他。至於壓製住自己後,有奕巳會不會遇到什麽問題,原本就不在慕梵的考慮範圍之內。 他隻是為了利用那個人而已。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慕梵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變得如此不能自控。他竟然在外人麵前,展露出最軟弱不堪的一麵,甚至差點暴露出心底深處的秘密。然而,更令他意外的,是有奕巳溫柔地撫上自己額頭的手。 此時,站在病床前,慕梵伸出手緩緩觸碰額頭。那裏,似乎還殘留著曾經屬於某個人的溫度。 滾燙,火熱,好似發燒了一樣。 王子殿下怔怔地看著窗外。他有些搞不懂有奕巳,那時候不小心露出破綻,有奕巳應該會懷疑,自己已經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那為什麽他不戒備,不先下手為強,而是選擇救自己? 為什麽,當時有奕巳照顧自己的動作,那麽溫柔?甚至讓他懷念起幼時,兄長撫摸自己的動作。 總是自以為掌控一切的王子殿下,此時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殿下!”書記官推門進來,驚喜道:“您終於沒事了!” “梅德利。”慕梵看向他,“把現在的情況告訴我。” “是的,從您昏睡後已經過了一周,陛下派出的特使抵達北辰,正在參加審判。我們還擔心,在這之前您都無法清醒呢。” “審判?”慕梵抓住一個關鍵詞,“對誰?” “審判有下毒嫌疑蕭奕巳,就是今天……等等,殿下,您去哪!?” 梅德利驚慌地追出去,卻隻看到慕梵漸行漸遠的背影,那是梅德利第一次在慕梵臉上看到那種表情——像是憤怒又像是擔心。 一點都沒有平時,冷靜自持的模樣。 …… “下麵我宣布,審判開始,帶被告人出庭。” 北辰軍校議事大廳再度坐滿了人。而這次與上次不同,有奕巳是被拷著枷鎖帶上來的。他以投毒事件嫌疑人的身份,出現在大廳上。看到他出現,旁聽席上一片嘩然。 “肅靜!” 主審的法官敲了下法槌。 “任何幹擾本次特殊審判的人,都會被帶出法庭。下麵,請保持安靜。” 沒有人再敢隨意說話,但是他們可以用眼睛,一遍一遍地打量著台上的人。有奕巳背後幾乎被各種視線灼穿,但是人們發現他依舊不見膽怯,而是麵向法官席,筆直地站著。 在這個位置上,有奕巳可以清晰地看到現場的位置分布。在他正前方,是三個合議庭法官的席位;左方是控方,幾名臨時調來的檢察官正襟危坐,身上別著黑金色的徽章。而在右方的辯護人席位上,有奕巳竟意外地看到了,莫迪教授? 莫迪教授來擔當他的辯護人,這是他根本沒有想到的。 而就在他晃神的期間,在法官主導下的控方的發言已經結束,輪到辯護方發言,莫迪教授整了整衣領,站了起來。 “對於控方懷疑我方當事人涉及投毒事件,我澄清以下幾點。其一,即便蕭奕巳與許多多有交往,但這並不能證明,兩人在投毒事件有傳統。控方若指證這點,請提出更準確的證據。其二,目前為止,還沒有人能證明蕭奕巳與慕梵所中之毒有直接關聯……” 莫迪話還沒說完,就被一人打斷。 是包法利,作為共和國法官的他,如今竟然和帝國特使一起坐在控方席位上,實在是諷刺。 “但是慕梵殿下的毒素非解藥不可解,而他在蕭奕巳身邊時,已經不受毒素控製,難道不是蕭奕巳給了他解藥嗎?這就足以證明,他是共犯!” “法官大人。”莫迪教授向主審法官道,“有人打斷我方發言,請您嚴格按照規則審查紀律。” 法官一拍槌,警告。 “控方請注意法庭秩序。” 包法利蔫蔫地,不再說話。 莫迪繼續道:“剛才的話,也正是我想說的。事實上,校醫院接受慕梵後第一時間做了檢查,證明他體內仍有毒素,隻是被壓製住,並不能發揮功效。因此,並不能證明蕭奕巳給慕梵服用了解藥……” 又繼續陳述一段後,莫迪示意發言結束,坐下。 接下來,法官示意雙方就問題進行焦點質證和辯論。而總結下來,問題關鍵爭議是,當時慕梵的情況究竟是怎麽好轉的?如果不是有奕巳給他解毒,他為什麽沒有繼續失控?對於這點,莫迪提不出反駁證據,控方也不能提供更多證據,雙方一時陷入僵局。 “這就是最大的疑點!”包法利抓住機會狠咬一口,“如果他不是共犯,沒有解藥,那慕梵殿下為何沒有繼續失控?那可是足以控製鯨鯊的藥劑量,難道你們要讓我相信——” 他指著有奕巳,嘲笑道:“這個不過剛剛入學,異能等級如此低的平民,竟然有辦法控製住殿下的暴走嗎?他以為他是誰,可以對一個鯨鯊施展壓製異能?!” 他這嘲諷的意味和吹捧帝國的做法太過明顯,在場的很多人都皺起了眉。 “這家夥怎麽迴事?”沈彥文低聲道,“明明幾個月前的入學資格評議上,最針對慕梵的就是他,為什麽他現在又去討好帝國?難道就不打臉麽?” “不是討好慕梵,也不是討好亞特蘭蒂斯帝國。”伊索爾德明晰道,“是迎合他自己的利益。這種人,隻要有足夠好處,他哪會在乎這些禮義廉恥。” 然而無論下麵的人怎麽想,審判開始因為包法利的發言,開始轉向對有奕巳不利的局麵。莫迪教授深深蹙起眉,開始思考如何挽迴局勢。 見狀,包法利更得意道:“如果他蕭奕巳能證明自己有這樣的天賦,我就是跪下給他做牛做馬又如何?” “做牛做馬倒是不必了。” 事件的當事人,有奕巳卻突然開口,所有人齊齊迴頭望去。隻見身材消瘦的少年,望向控方席位,嘴角帶著莫名的笑意。 “你至少說對了一點。當時慕梵之所以沒有繼續暴走,是我用異能壓製住了他。” “哈哈,你開什麽玩笑!”像是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包法利譏諷道,“區區一個黃毛小子,你還真以為自己能壓製鯨鯊?要我相信這個笑話,除非我真是豬腦。” “難道你不是嗎?”有奕巳反問。 “你說什麽!?” “我說,閣下很有自知之明。” 有奕巳盯著他,精神力一點點凝聚起來。 【你是隻豬。】 正在怒罵的包法利驟然失聲,就在身邊的人疑惑時,他一個躍步躥上桌子,四肢著地,開始真的像豬一樣哼唧哼唧地叫起來。周圍人錯愕萬分,有人試圖拉住包法利,卻絲毫不起作用。 【告訴所有人,你心底最深處的秘密。】 有奕巳繼續施展異能,而這一次包法利猶豫了一會,卻沒開口,臉上露出痛苦和掙紮的表情。像是有兩種力量在他體內爭鬥不息,讓他無法做出抉擇。 他被別的人施展過異能壓製!那人的命令還在他潛意識內,嚴守著這個秘密。有奕巳意識到自己暫時還無法破開這道壓製後,立馬換了一個命令。 【說你為什麽要針對我。】 受到有奕巳操控的包法利,突然不再學豬叫,而是開口說出震驚所有人的話。 “我就是看不慣你,看不慣你們這些愚蠢的北辰學生!什麽榮譽尊嚴,全都是狗屎,威斯康那個老家夥憑什麽一直坐在校長的位置上?早晚我會取而代之,我要—” “夠了!”和他同坐的一人猛地站起,怒視有奕巳,“快解除你邪惡的操縱!” “邪惡?”有奕巳笑了笑,“異能壓製,這是每個檢察官的必修課。包法利先生既然不相信我有這個能力,我隻能示範給他看。” “你明明操控著包法利,讓他胡言亂語!”對方吼道。 “我下的命令,隻是讓人說出真心話。這點您身邊的檢察官可以證明,如果說您不相信,不妨親自試一試?”有奕巳收斂起笑容,黑色的眼睛望向他。 對上有奕巳的眼睛,那人嚇出一聲冷汗。包法利再不堪也是二級高級法官,這個新生能這樣壓製他,未必就不能控製自己。如果到時自己也失言說出什麽不該說的,那可就……遲延了稍許,對方終於坐下。 而此時,在場的所有人已經都驚訝的說不出話來,包括審判席上的三位法官們,他們望向有奕巳的目光,滿是不可思議。 唯有莫迪教授還算鎮定,他再次起身。 “蕭奕巳,你的異能幾級?” “四級,快五級了,教授。” “你能控製這位法官?” 他指包法利。 “如您所見,教授。” “所以當天晚上,你是用異能控製慕梵,才抑製了他的暴走?”莫迪眼睛眯了眯,“跨階壓製,又是對鯨鯊施展,你可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如果證明你所言為虛,隻會對你帶來更多的不利。” 他的眼睛裏有擔憂和警告,像是恨不得有奕巳立刻否定自己說過的話。其他人聞言,也紛紛看向有奕巳,同樣期待著他否定自己之前的驚人之言。 有奕巳卻辜負了他們的期望,他張口,一字一句道:“我的話沒有一個字虛假,教授。我使用異能壓製了慕梵,讓他免於暴走。” 話音剛落,在場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不敢置信,所有人都是不敢置信!有奕巳能用異能控製住一名高級法官,他們還可以勉強接受,相信他是天賦異稟。但是慕梵是鯨鯊,多麽可怕而強大的生物。這樣的生物竟然被眼前這個少年,用異能壓製了? 他還是人嗎? 還是說他其實也是個怪物? 莫迪將眾人的反應收入眼底,深深歎了口氣。這就是他不想看到的。即便有奕巳真的通過這樣的方式證明了自己的清白,日後的他也會遭到更多的驚問與懷疑,甚至是來自他人的迫害。 然而眼前的少年不知為何,卻像是打定了主意,他的眼神裏沒有退縮。 莫迪深吸了一口氣,最後問:“除了你自己,還有誰能幫你證明這點?” 有奕巳猶豫了一下。 曆史是如此驚人的巧合。就在眾人安靜地等待時,會議廳的大門再次被人推開。一道修長的身影越過眾人,徑直走到有奕巳麵前。 “我可以證明,他的話是真實的。” 亞特蘭蒂斯王子殿下,抵達現場。 第46章 烽煙再起(八) 有奕巳隔著木欄,與慕梵遙遙相望。 他想過自己與對方再次相見的場景,卻沒有料到竟然是在審判的現場。而他更沒有想過,這位可以說是他宿敵的殿下,竟然會在這裏替他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