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死死地咬著牙,腮幫子的肌肉都隱隱抽動。  “我知道你難過,”衛桓歎了口氣,“可你想清楚,他現在這樣一定是被人利用了,他沒有理智沒有思考的餘地,如果那些人再對他洗腦,他可能會殺更多的人。你想救他,也應該從那些利用他的人下手,查清楚究竟是怎麽迴事,他還有沒有恢複記憶和神智的可能。這件事他自己是做不到的。”  他握住清和的手。  “隻有你能救他。”  地板發出啪嗒的聲響,垂著頭的清和忽然間落下淚來。衛桓說的最後一句話像是一道赦免,令他不得不從幾近崩潰的邊緣退迴來,不得不清醒。他端起飯盒,用受傷的手拿筷子,一口一口往嘴裏扒,手背潦草地擦去眼淚,卻越擦越多,額角的青筋都暴起。  衛桓心裏很清楚。清和生了一張看起來矜貴又脆弱的皮囊,但骨子裏卻有一股磨不碎的強勁兒。  他並不需要安慰,隻需要你舉著黑暗裏那個唯一的火把,告訴他還沒到,還要走。  那個火把就是謝天伐。  他爬也要爬到他的身邊。  清和費力地吞咽著食物,哭著哭著忽然就笑了。  “你說我怎麽這麽難啊,活著這麽不容易,要我死我也不敢。”他的聲音都啞了,卻還是用以往開玩笑的語氣,“我好可憐啊。”說著說著,他就不笑了。  “我自己都可憐我自己。”  衛桓看他,就像在看剛迴來的自己,什麽都沒有了,還不得不接受叛徒的罪名,當時也是萬念俱灰。可那個時候至少還有雲永晝拉了他一把,讓他走出來。  “清和,不可憐不可憐。”景雲摸了摸清和的手,“你別著急,我們大家一起幫你。你看,雖然現在他成了這樣,可他至少人還在這兒,之前你不是還以為他死了嗎?”景雲一說多就不自覺開始結巴,“不、不是,我不是咒他,我是覺得現在其實也挺好的,哎不是,不好,就是……”  衛桓看著費勁兒,“他的意思是現在不是最壞的情況。”  景雲像是看救星一樣,用力地點了好幾下頭。  “你說你這麽多年,什麽事兒沒經曆過,他現在迴來了你反而扛不住了。”衛桓捏了捏他的肩,“天大的事兒我們一起扛。”  清和抬眼看向衛桓,眼眶紅紅的,“你不恨他?”  衛桓垂下眼,“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你也在,你肯定看到了,說不恨是假的。”說完他笑著搖頭,“但是衝動過去之後,我知道我該恨誰。”他挑挑眉,“武器是沒有對錯的,錯隻錯在製造和使用他的那些人。”他知道清和在擔心什麽,他也從沒想過遮掩,坦蕩地看向他。  “我也等著他好起來啊,我可不想讓我的妖心再死一次。”  他兩手拍了拍清和的臉蛋,“咱倆同是天涯小可憐,相逢還剛好曾相識,這是什麽青藏高緣。”  景雲在一旁小聲插嘴,“唉,我什麽時候才可以變得這麽會說話……”  “夢裏。”衛桓臉上的笑消弭些許,變得更鄭重些。  “清和,我不會說什麽你應該為了自己而活這種假大空的廢話,用這種方式來勸你走出來,其實隻是在表現自己的深明大義。我知道你想為了什麽而活,你也知道,對吧?”  清和艱難地點了一下頭。  “那就去啊,拚了命去把他找迴來。”  清和望著他,像是望著一麵鏡子。他在''這其中看得到他的迷惘、掙紮與反複,也看得到未來會更通透的那個自己。  “他會迴來的,你相信我。”第81章 空桑密語  自從那天起, 清和的狀態終於好起來, 白天的時候他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搜查所有有關妖傀計劃的事上,與組織裏的其他人合作。到了晚上的時候, 他會在雲永晝的幫助下偷偷去到地下禁閉室, 一呆就是一晚上, 等天亮了再離開,日複一日。  謝天伐還是被封印, 沒有改變,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去,身份被小範圍暴露的衛桓也和之前沒什麽兩樣, 隻是查找真相這件事不在隻有他自己行動了。  “哎, 大佬。”  桌麵被敲了兩下, 正低頭看書的燕山月抬起頭,“你是想讓我折壽嗎?”  “嗐,叫順嘴了,九尾狐長壽著呢, 你才十八, 放心吧你四十八都是這模樣。”衛桓見她前座沒人, 於是一個跨步反坐上去,倆手肘往燕山月的桌子上一杵,笑嘻嘻捧著自己的臉,“跟你商量個事兒唄,今天陪我去一趟禁閉室吧。”  燕山月翻了一頁書,不鹹不淡吐出幾個字, “善心泛濫。”  衛桓不樂意了,“我還沒說幹什麽呢?”  燕山月抬眼,挑了一下眉示意讓他繼續。  “是這樣,怎麽說呢……”衛桓說就說,袖口裏忽然伸出一條光索,彎彎扭扭跟條小泥鰍似的溜出來,嗖的一下不見。沒一會兒,燕山月就低下頭。  “在這兒呢。”燕山月的玉藻鏡被光索纏住,懸浮在衛桓的臉邊,“你借我用一下你的寶貝,我搬個東西到禁閉室去。”  燕山月手一揮,被光索纏住的玉藻鏡就消失了,再一看,玉藻鏡出現在她手裏。衛桓睜大眼睛在空蕩蕩的光索和燕山月之間來迴看,隻聽見她說,“搬東西這種活,不應該叫景雲比較合適?”  “我叫他了,他說他不好意思搬著一個大件兒在山海裏走,覺得很丟人。”衛桓歎口氣,“確實有一點點丟人哈。”  “搬什麽?”  見有的商量,衛桓立刻解釋,“你看,現在天兒都涼了,轉眼就秋天了,那個地下室又陰又冷的。清和每天都睡在‘十八層地獄’的那個地板上,我看著都冷。”  所謂“十八層地獄”其實是山海學生給最底層禁閉室起的外號,真正去過的沒有幾個。  “你這個寶貝鏡子比小重明好使多了,要不是當時我死的時候我的寶貝東西都沒留下,我就不麻煩你了。”衛桓抓住燕山月手裏的鏡框,“魔鏡魔鏡幫幫我,燕山月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小狐狸。”  燕山月最終同意,跟著衛桓跑了一趟,從他家裏搬了一張小床到地下禁閉室。晚上的時候雲永晝帶著清和進去,衛桓死活也要跟著去。  “這是什麽?”清和摸了一下那張小床,“這是誰弄的?”  當然是你人帥心善山海第一小天使衛桓我咯。衛桓正要舉手,就聽見清和說,“怎麽不給我弄張豪華kingsize,我這樣的漂亮小檸檬應該每天從五百平的床上醒過來。”  衛桓放下了自己的胳膊,扯了兩下嘴角,“我看你是真的好了,徹底好了。”  清和笑著往床上一坐,“還挺軟。”  “可不是嘛,這是我以前的床,從初中睡到高中呢,質量那叫一個好。”衛桓雙臂抱胸,“不過床單什麽的我都弄的全新的,你放心。”  “謝啦。”清和將包往床上一擱,拉鏈沒拉,裏麵的東西露出來大半。衛桓發現,包裏除了他的操作板就是一個看起來很舊的本子。  雲永晝檢查了一下結界,兩人離開地下禁閉室。從雕刻牆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天黑,廣場上有不少嘉卉學院的小姑娘,向他倆投來目光。衛桓站在雲永晝的旁邊,向他說著今天找燕山月幫忙的事,可雲永晝似乎興趣缺缺,隻聽著,也不說話。  衛桓平日裏雖然看起來粗神經,但其實是個很細膩的性格,移情能力強又善於發現別人的情緒變化,雲永晝是他喜歡的人,他就更加敏感,於是走著走著,他就突然劃出一個結界圈,牽住雲永晝的手把他生拽過去。  一瞬間,他們不再身處於那個人來人往的紀念廣場,而是一個非常狹小卻滿是植物清香的空間,周圍都是木質,隻有一麵沒有封上,不過被巨大的層層疊疊的散尾葵葉片遮擋住。  這是空桑,樹幹中空的桑樹,一般隻能長到三四米高,雲永晝也這時候才知道原來山海還有這麽這麽大的一棵空桑,樹幹裏竟然可以放下他們倆。  “太暗了。”衛桓打了個響指,他們的頭頂浮現出一個小小的光點。雲永晝心裏想笑,笑他現在越來越用光了,可他又忍住,不想這麽快和緩迴來。  光點將雲永晝的臉照亮,他現在眼睛已經恢複,沒有再戴眼罩。衛桓望著他,終於發問,“你不高興吧?”  雲永晝輕搖頭,不說話。  “騙人。”衛桓臉上的表情生動極了,“你就是生氣了,為什麽?快告訴我。”  見雲永晝似乎是咬死了不想說話,衛桓鼓了鼓嘴,手抓住雲永晝教官製服的皮帶,聲音又不自覺放軟些,聽起來和撒嬌沒分別,“告訴我啊。”  雲永晝低頭看了一眼他手放置的位置,又抬眼,故意冷淡道,“手。”  “手怎麽了?有事嗎?”衛桓本來就是個你讓我往東我偏偏要往西的個性,現在脫了那層弱小人類的馬甲就更加放肆,和七年前那個他如出一轍。這會兒看見雲永晝不樂意,他便起了壞心眼,從本來的抓皮帶變成抽皮帶,“說不說?”  雲永晝垂眸看了一眼,不說話,任他將整個皮帶慢悠悠抽出來。  拿著那條黑色皮帶還沒來得及炫耀,衛桓的兩隻手就被雲永晝抓住高舉過頭頂,用一隻手摁住,摁在空桑的內壁。  光點釋放出的微薄光線照亮那條被衛桓抓住的皮帶,搖晃之下,細長的影子在他的臉上緩慢蹭著。衛桓沒想到自己剛嘚瑟了一下就被抓住,臉上的表情還有些愣。  手一鬆,皮帶就掉下來,被雲永晝的另一隻手接住。  “我是不高興。”他麵無表情地承認。  衛桓迴神,試著掙紮一下可總歸還是沒有金烏力氣大,隻能作罷,“為什麽啊?”  雲永晝的眼睛瞥向那些隨風輕輕搖晃的散尾葵,悶聲道,“你把那張床給尤清和了。”  嗯?  衛桓腦子有點沒反應過來,懵了兩秒,然後撲哧一下笑出聲,越笑越大聲,連散尾葵都散開,露出外麵的夜色。雲永晝更不高興了,永晝捂住衛桓的嘴,“笑什麽。”  可就算是捂住他的嘴,眼睛也滿是笑意。  “唔唔唔唔。”  捂得死死的,他說話都聽不清。  雲永晝這時候才把手鬆開,衛桓長長地吸了口氣,“你吃醋啦?”  他臉上揶揄的表情太過明顯,雲永晝隻覺得難堪,並不想理睬。衛桓於是更加變本加厲,“嘖嘖嘖,原來我們高嶺之花小金烏也是會吃醋的,我也太榮幸了吧,我的天我還以為你……”  沒得他嘴炮打完,小小樹洞裏金光乍現,一道光綢出現,三兩纏繞住衛桓的嘴,膠帶似的封得死死的,令他無法再開口。  “唔!唔!”  雲永晝就這麽摁著他的手,還封了他的嘴,仿佛這樣被戳破心思的他就好受一點。衛桓掙紮了半天也沒有用,於是消停了一會兒,拿眼睛瞪他。  誰知他忽然開口,聲音悶悶的,“又不是普通的床。”  他原本也沒有不高興,可在一聽到衛桓說那張床是他少年時期一直睡的床,心裏忽然就不高興了,說不上是什麽感覺,就是堵得慌。  衛桓眼裏的笑意愈發明顯,手腕上的金色手環悄無聲息地消失。  忽然間,一條光索纏上雲永晝的腰,將他往前用力一拽,拽到衛桓的跟前,距離一下子被縮短到極限。衛桓踮起腳,隔著層層纏繞的光綢吻上雲永晝。  這顯然出乎他的意料。被意念控製的光綢也隨著空白的思緒變得透明,最終消失。  衛桓後退一些,抿著嘴笑得得意,眼睛亮亮的。  “不生氣了?”他又湊過去吧唧親了一下,“不生氣了吧。我怎麽知道你這麽稀罕那個破床啊,我本來還想著搬客房的床,但是覺得太新太好了犯不著,這才把那個小床拿過去的,你要是不喜歡,我明兒就換,把那個床送你,成嗎?”  他劈裏啪啦說了一大桶,雲永晝也懶得理會,撇過眼神,正巧看見那些遮著洞口的散尾葵張開了些,好像還有一對對小眼睛。  “看什麽?!”衛桓朝著樹洞口兇了一句,“合攏了!”  看熱鬧的散尾葵隻好悻悻合上葉子,遮住洞口也遮住自己的眼睛。  衛桓的語氣變得比小孩變臉還快,剛剛還兇巴巴的,現在對著雲永晝又軟得要命,“手疼~”雲永晝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抓著他的手,於是立刻鬆了。衛桓哎喲叫著,矯情地甩著自己的手腕子,“真下得去手,你是喜歡我嗎?我怎麽這麽不信呢。”  雲永晝的眼睛又看向他,一副你想怎麽樣的表情。  眼看杆子都放下來了,衛桓立馬順著爬上去,把自己的手腕湊過去,“給我唿一下。”  “什麽?”雲永晝不理解。  “唿——”衛桓鼓起嘴唿氣,“我給唿一下就不疼了,小時候我媽就是這麽弄的。”  幼稚。  雲永晝輕輕抓住他的手,微微發紅的手腕被他拉到自己的嘴邊。  真是沒想到,當年兩句不合就大打出手的小金烏現在居然可以對他這麽言聽計從。衛桓想想都覺得得意得不行,要是有條尾巴,現在估計都已經翹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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