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現在都記得那個笑容。  雲永晝低下頭,不經意間看到了衛桓腕間的手環,上麵纏了一圈膠帶。  這個小瓷人,大概也是像這樣企圖粘住自己身上的裂縫,把它藏起來吧。想到過去,他就無可避免地想到自己當初荒唐的魘境,那些都是藏在他心裏的渴望。有那麽一瞬間,雲永晝也好奇。  衛桓在魘境裏,有沒有夢到他,他在其中又承擔著怎樣的角色。朋友?還是對手。  又或者什麽都沒有。  他低下頭,心裏湧上一絲不甘。  大概是沒有。  摘去他頭上葉子的時候,衛桓竟然好巧不巧地醒過來,睡眼惺忪地看著雲永晝,“嗯……?你來了,我好困……”  “正好,我也困了。”雲永晝的手指轉了轉那片葉子,“跟我迴去。”  “嗯……”衛桓迷迷糊糊迴答,卻忽然發現心口不一的症狀似乎已經失效了。  他不小心說了真心話。  睡意一下子消失。  管他的,不管了,就當還在說假話。  紅色的金烏結界圈一瞬間出現,雲永晝將他拽起來,衛桓感覺自己的身子撲空了,沒有支撐,就這麽一倒,下一刻竟然倒在了一張床上。天旋地轉的,衛桓愣愣地盯了半天天花板,才搞明白這裏是雲永晝的宿舍。  他的身體陷在蓬鬆柔軟的床上,雲永晝就這樣半壓在他身上。  “那個……雲、雲教官,我想迴我自己的宿舍。”  雲永晝抬了抬眼睫,緩緩道,“你現在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我……”衛桓不知應該怎麽說才好,這次算是完完全全掉進坑裏出不來了,他索性從雲永晝的身子下麵鑽出去,用被子蒙住自己的頭,悶聲悶氣,“我不知道,我好困,要睡了。”  隔著薄被,衛桓感覺到一雙臂膀將他摟入懷中。  “我現在想要迴報。”  他的心跳得太快,又一次被牢牢拿捏住。  雲永晝低下頭,湊到了衛桓的耳邊。他感覺雲永晝的唇瓣似乎是貼到他耳廓了,可又好像沒有,就這樣掙紮在是與否的感知錯覺中,感覺被子被他抽走。  “什麽迴報?”衛桓試圖開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都在微微發顫。  煎熬的等待中,他隻等到雲永晝鬆開這個懷抱,略微拉開距離,一瞬間不受控製的低落將他淹沒。下一秒,雲永晝就這麽看著他。  聲音清冷又沉鬱。  “過來,抱住我。”  “在我懷裏睡。”  衛桓愣了一下,瞳孔都不自覺放大,他努力地控製著自己的唿吸。似乎是看他沒有動作,雲永晝眯了下眼,暗示他——我在等。  沒辦法,誰讓他之前答應了他,什麽都會做。而且……而且之前也不是沒有抱過,還是他主動的。衛桓給自己找好了借口,像一條難堪的小蚯蚓,拱了兩下靠近雲永晝,別扭無比地伸出自己的手,將他抱住。  身體貼著身體,親密交換著彼此溫度,衛桓把頭埋在他鎖骨間,無措又慌亂地閉上眼。他覺得陰差陽錯,其實他也是渴望的,尤其是從魘境中醒過來看見雲永晝趕來的那一刻,他的下意識曾經慫恿過。  去抱他,抱一下。  就一下。  就在衛桓以為這個擁抱就是結束的時候,雲永晝再一次開口,“第二個迴報。”  明明是玄到根本無法計算概率的要求,可他卻說得確鑿,令人無法抵抗。  “夢到我。”第73章 步步為營  衛桓不知道現在是怎麽迴事。  這種感覺很熟悉, 來勢洶湧, 輕而易舉混亂了他的大腦,讓他的狀態變得不正常, 暈暈乎乎。對了, 大概就是喝了小半瓶人類烈酒的感覺。  他知道喝了酒的自己總是不太正常, 所以他變得很謹慎,連唿吸都不敢太用力, 空曠的胸膛像是一個失靈的風箱, 好害怕他發出吵鬧的聲響,所以隻好用最輕最緩的力度小心翼翼地去拉。  一唿, 一吸, 耗費了全身的氣力。  雲永晝任性地說完了他毫無道理的要求, 倒是一言不發了,可這三個字卻在衛桓的腦子裏反複迴蕩,被他一個字一個字拆碎了來迴咀嚼。  他雖然從小到大就不缺乏追求者,甚至在交友方麵總是享受主動進攻的時刻, 可是畢竟還是沒有戀愛經驗, 真的有超出友情的情感湧進來的時候, 他總會下意識先關上那扇門。  躲在門後麵,匆忙拿出一個裝滿了彩球的袋子,一股腦倒在地上。劈裏啪啦,滾來滾去,每一個彩球都裝著一個問題。  為什麽雲永晝會選擇和他結契?為什麽他會對自己這麽好?  為什麽一次次來救他?為什麽從來不過問他的過去……  忽然,雲永晝的手撫上他的後腦, 輕柔地撫摸了兩下。  這兩下讓衛桓的腦內劇場暫時喊了cut,縮在雲永晝的懷裏的他動也沒敢動,每到這種時候他就格外地慫,就好像隻要他動一下,門就開了,這些奇奇怪怪的彩球就會暴露在雲永晝的眼前,讓他發現他的腦子裏裝的一切。  等到他抱住的這隻金烏沒有了其他動作,衛桓才小心翼翼地繼續查看自己的小球。  為什麽雲永晝會把手環送給他?  為什麽雲永晝會去無啟?  為什麽他會說這些曖昧的話。  所有的球攤在地上,好像冥冥中拚湊出一個形狀。  會不會是因為他……也喜歡我?  當衛桓用出“也”這個詞,以及不確切的疑問語氣時,他就知道自己輸了,輸得徹頭徹尾。因為他承認自己真的喜歡上雲永晝了。  沒錯,他是真的喜歡上他了。  美好到與現實相反的魘境之所以會被他打破,除了對真實的堅持。  還有一點,衛桓不得不承認,因為魘境裏沒有他。  對手也好,朋友也罷,什麽身份都可以,他至少應該存在,他不可以消失。  他已經快要完全接受這種宿命感一樣的失敗,從他見到雲永晝的第一眼,和他的第一次交手,他就一直是輸家。  雲永晝的聲音忽然間打斷他快要脫韁的思緒。  “睡不著?”  還是被發現了,衛桓縮在他懷裏皺了皺眉,想要裝死,嘴裏像是含了倆櫻桃蘿卜似的含糊不清,“睡了……”  “睡了?”他摸了摸衛桓的耳尖,“那這是在……說夢話?”  雲永晝比他想象中還配合,甚至讓此刻格外敏感的衛桓品出一點點捉弄的意味。  這倒好,搭什麽台階啊,戲台子都給他搭起來了,他就在上頭站著,底下觀眾都吆喝了一聲,叫他不演也得演。  感覺到抱住自己的那雙手又緊了一點,雲永晝的心情和窗外被和風撩起一點的窗簾沒什麽區別,他聽見衛桓假裝迷糊地嗯了一聲,心裏的愉悅感蒸發成雲,飄向天際。  他停留在衛桓後腦的手輕柔地下移,覆在他的後頸,衛桓的頭發茬撓在他的掌心。他一字一句說得緩慢,“做夢了?”  那雙手又緊了緊,聲音埋在胸膛裏,“唔……”  拇指的指腹在後頸光滑的皮膚上蹭著,雲永晝聲音裏帶了不易察覺的笑意。  “夢到我了嗎?”  衛桓的一顆心被他攥得好緊。  緊緊抿著嘴唇,鼻腔中噴灑出來的熱汽碰到雲永晝的胸膛後又迴到他的臉龐,像蒙了層熱霧,沒法唿吸。  “嗯……”  他最後還是憋出了這個字,說完連臉都皺起來,不想承認。明明他腦子裏有好多好多的問題需要得到解答,他應該正常一點,和雲永晝麵對麵坐下來談清楚聊明白,就像和揚昇和清和那樣,把事情說開。  可他辦不到,他輕而易舉就掉入曖昧的陷阱裏,像失足落進蜜罐子裏的小飛蟲,粘稠的蜜糖將他埋起來,出不去,也不想出去。  雲永晝的手離開了他的後頸,還沒等到他覺得輕鬆些,緩口氣,那修長的手指又蹭上他後頸連接脊椎那一處凸起的骨頭,隔著薄薄的皮肉打轉,動作粘滯遲緩。  他的聲音像一把鈍刀子,割著衛桓最後一根神經。  “夢裏,我在做什麽?”  衛桓沒有料到他還會繼續問下去,他以前覺得自己還算了解雲永晝,可現在他才發現遠遠沒有。  明明雲永晝什麽都沒做,甚至沒有像自己這樣用力地擁抱,可他卻覺得人生中再沒有這麽難為情的時刻。  夢裏的他會做什麽……  一旦這個問題真的進入到了他的腦海裏,一係列的畫麵就開始不受控製地出現,組織成答案。  擁抱,黑暗下緊緊的擁抱,像現在這樣帶著負罪感的擁抱。  周圍都是螢火蟲,又或許是他的光。  下一個畫麵出來的瞬間,衛桓真的快要窒息了。  他吻了他。他們像飛在空中的兩隻螢火蟲,黑暗中不小心撞到了一起。  像是被這個腦子裏出現的畫麵嚇到了,衛桓猛地咳嗽起來,咳得厲害。  雲永晝輕笑了一下,環在他腰間的手臂稍稍用力,將他整個人往上撈起,他藏了好久的臉終於得見天光。因為閉眼縮在他胸口太久,被撈起的那一刻他都有點不習慣外麵強烈的光,眯起了眼睛,像隻睡得迷糊又被吵醒的倉鼠。  看到雲永晝之後他咳得更厲害了,滿麵通紅,手握拳堵在嘴前。  不對,是睡得迷糊被扔進水裏又被救起來的倉鼠。雲永晝在心裏更改了這個比喻。他用手一下一下拍著衛桓的後背,臉上帶著一點點似有若無的笑。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竟然有點享受這樣子半遮半掩的感覺了,哪怕不戳穿他的身份,像這樣下去雲永晝也是願意的。  大概是因為他很清楚,他與衛桓之間,隻有蒙著一層假麵,才可以觸到對方的心。  就像當初的小鳳凰和小白龍。  衛桓的咳嗽平複一些,喉結上下局促地滾動。  “看來是噩夢。”雲永晝抬眼望向他的眼睛,曾經窩在他眼裏那股孤零零的戾氣如今再對上衛桓,隻剩下無盡的溫柔,還有一點壓製住的攻擊性和占有欲。  “不是。”衛桓撇過視線。  雲永晝還在安撫地摸著他的後背,“我在夢裏麵欺負你了?”  衛桓的嘴唇抿起來,不說話,給了雲永晝一個隱晦的信號。  “猜對了?”雲永晝耐心地讀著他的表情,又拋出新的猜測,“怎麽欺負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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