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聲,門開,有人從木門後麵探出了腦袋來,打量著我們。


    我也在打量對方。


    這是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年人,腦袋上包裹著一張藍色帕子,臉上滿是老人斑和皺紋,眼睛渾濁不堪,左眼好像還有一些白內障,總之給人的感覺十分不自然。


    而對方身上的氣息也讓人很不好受,有一種長期沒有見到陽光、陳腐的氣息。


    除此之外,他還是一個瘸子。


    他的行動,很不便。


    這是一個苗人,從他說話的口音,就能夠感覺得出來。


    我按照以前馬一嶴教導的,將雙手伸出,左右手的拇指相扣,左手手掌朝外,右手手掌朝內,然後一齊放平,分開,又聚合。


    如此三次之後,再拜,說晚輩侯漠。


    侯漠?


    那人打量著我,又瞥眼瞧向了我身後的楚小兔,好一會兒,方才打了一個嗬欠,說道:“侯漠,這個名字,耳生啊?”


    我恭敬地說道:“之前有一個人,應該跟你提過。”


    那人眉頭一揚:“誰?”


    我看著他,平靜地說道:“馬一嶴……”


    聽到這話兒,對方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來,說啊哈,原來是那個小崽子啊,對,對,他跟我說過你,來吧,進來,進來烤火。


    十月份的天氣,在鵬城還是秋老虎時節,十分炙熱,然而在這苗疆的小村子裏,深夜,露水寒重,夜風吹來,微微發寒。


    尋常人早已受不了了,也就是我們一路疾奔,火急火燎,方才沒有太多感覺。


    進了屋子,裏麵黑漆漆的,點著一盞煤油燈。


    我才發現,這兒居然還沒有通電。


    屋子是很尋常的吊腳樓布置,堂屋裏沒有沙發,沒有電視,除了神龕和幾個竹製的板凳之外,其它的什麽都沒有。


    穿過堂屋,來到旁邊的灶房,那地灶有餘溫,老頭兒用火鉗扒開外麵的灰,露出裏麵的火星來,又從旁邊的竹筐裏鉗出了黑色的木炭來,放在了火塘裏。


    他將火塘裏麵的火弄起來,又在火塘上麵的支架上掛了一個吊鍋。


    他舀了水上去之後,對我們說道:“你們坐,我去叫虎子起來。”


    他離開了灶房之後,我在火塘旁邊的竹凳上坐下,而楚小兔則沒有。


    她一臉疑慮地打量著這有些狹窄的灶房,走到人家的大灶前看了一會兒,打量著人家的鍋碗瓢盆,又走到了門口,往堂屋望了一會兒,若有所思。


    我被她走來走去的樣子弄得很煩,忍不住說道:“你能不能坐下來?”


    楚小兔走到我跟前,壓低聲音說道:“你不覺得奇怪麽?”


    我說有什麽好奇怪的?


    楚小兔瞧見我一副毫無防範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說你真的是好天真、好幼稚啊,你聽說過湘西有三怪沒有?


    我搖頭,說什麽鬼?


    楚小兔伸出右手,五指纖長,瑩白細嫩,隨後一根一根地屈起來:“湘西有三怪,蠱毒趕屍,落花洞女,後麵兩個,我不跟你仔細講,就講第一個,蠱毒;這玩意是苗人獨有的,聽說是用無數種毒蟲蛇鼠,用盡種種秘法,在一個獨特的器皿之中煉化出來的毒物,一點你沾了這個,生死就操控在了別人的手中……”


    我耐心地聽她說完,然後問道:“嗯,然後呢?”


    楚小兔恨恨地說道:“養蠱人雖然威力甚大,翻手之間將人滅殺,但從本質上來說,跟尋常的普通人無異,體質一般,所以很難像看夜行者一樣,一照麵就認出來,但也不是沒有漏洞——蠱毒之物,最喜潔淨,所以一般農戶家中,地上一塵不染,東西擺放齊整,完全沒有生活氣息,就有八成以上的可能,家裏是養了蠱的。”


    我聽她這般說,這才下意識地打量著我們所處的這地方。


    我本身就是鄉下的,也去過許許多多的地方,對於鄉下農家的了解很多。


    其實並不是農村人不愛幹淨,而是因為沉重的勞務活動,使得沒有太多精力來打理,所以家裏通常都會顯得比較亂。


    即便是很愛幹淨的人,隔三差五地整理打掃,但總還是會有一些疏漏的地方。


    最常見的,就是地上的泥巴、桌子上的迴,還有房梁間的蜘蛛網。


    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


    然而這裏的確如同楚小兔說的一樣,整個吊腳樓的內部窗明幾淨,一塵不染,即便是最容易變髒的灶房(也就是廚房),也幾乎沒有什麽油膩的感覺。


    從這一點來看,絕對是很不正常的。


    楚小兔的推測,說不定是真的。


    不過……


    楚小兔瞧見我即便是聽完了,也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頓時就焦急起來。


    她指著我,說還愣著幹嘛?趕緊跟我說,你來這兒幹嘛的,看你們也不熟啊,你小心點啊,別真的中蠱了,到時候身家性命都是別人的了,就是讓你跪下當狗,你也不得不做……


    她還想說,結果堂屋傳來了腳步聲,緊接著灶房的門“吱呀”一聲響,有人進來了。


    楚小兔不敢當麵說人家壞話,趕忙閉上了嘴巴。


    這迴來的,不光是那老苗人,還有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人。


    這少年雖然一臉稚氣,但人真的挺壯實的,一雙大眼睛黝黑發亮,顯得十分活力。


    老苗人對我們說道:“這是我孫子,小虎——羅小虎。”


    帶著孫子見過我們之後,老苗人坐到了我們對麵,而那個叫做小虎的少年則去碗櫃端了三個粗瓷碗來,在裏麵各放了一點兒茶葉梗子。


    沒一會兒水燒開了,他給我們各衝了一碗茶。


    老苗人拿過自己的那一碗茶,用粗糙的右手中指在碗裏麵攪了一會兒,然後沾了沾自己的額頭。


    隨後他端起了碗來,衝著我們咧嘴一笑:“請。”


    老苗人端起冒著騰騰熱氣的茶水,開始美滋滋地喝了起來,而我也沒有猶豫,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這茶水,入口燙,隨後苦,等那味道在口腔裏完全散發之後,卻有一股奇異的甘甜和芬芳在口腔中迴蕩不休。


    我喝了一口之後,忍不住歎道:“好茶。”


    老苗人瞧見我喝得爽快,笑眯眯,然後又扭頭,看向了旁邊的楚小兔,說怎麽,不合胃口?


    楚小兔有些緊張,說我,我不渴。


    老苗人眯眼瞧她,好一會兒,方才說道:“小姑娘,你是怕我在你的茶裏麵下蠱,對吧?”


    楚小兔沒有想到對方會這麽直白,身子下意識地就繃直,有些語無倫次,說啊,沒、沒有,這個,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瞧見她一臉驚恐的表情,老苗人不再逗她,而是從懷裏摸出了一根煙槍來,弄了點煙葉進去。


    他用爐火點燃之後,深深吸了一口,緩緩吐出,這才對我說道:“馬一嶴,他師父我認識;你呢,你是誰的弟子?”


    我來之前的時候,聽王朝安老爺子交代過,沒有跟這位來虛的,實事求是地說道:“我是夜行者,剛剛覺醒的,雖然跟馬一嶴以及王朝安老先生學了一些東西,但目前是沒有師承的。”


    聽到我這麽說,老苗人點了點頭,說嗯,年輕人最重要的品質,就是誠實,這一點,你很不錯。


    隨後,他又抽了幾口,方才緩緩說道:“我跟小馬說了,迴頭,讓我孫子小虎帶你們過去那裏,不過有幾句話,我得說在前頭,你要是同意,隨時可以出發,要是不同意,那你也別鬧騰了,哪兒來的,迴哪兒去。”


    我恭敬地說道:“請講。”


    老苗人說馬一嶴去的地方,叫做坨弄,那是一個很恐怖的地方,需要過黑風溝,那兒近十年來,沒有人能夠進入之後生還而出,小虎是我唯一的孫子,他父母死了之後,就是我的命根子,所以他雖然送你們過去,隻能夠送到黑風溝。剩下的路,你們自己走。


    我說好。


    喝過了茶,老苗人說今天天色太晚,而且你們也趕了一晚上的路,先在這兒歇著吧。


    我著急離開,然而老苗人卻堅持一點,磨刀不誤砍柴工。


    這般說,我也沒有再多聊,點頭應下。


    誰知道等小虎給我們安排房間的時候,我們才發現隻有一間客房,我瞧了裏麵的床鋪,猶豫了一下,說要不然我跟小虎一起睡吧?


    小虎一臉嫌棄,說不,我不喜歡跟男人一起睡。


    呃……


    我看了楚小兔一眼,又看了一眼十三四歲的小虎,知道這小孩子已經處於發育期了。


    讓他跟楚小兔這麽一個行走的雌性荷爾蒙待一塊兒,如何受得了?


    楚小兔反倒沒有我的心理負擔,說道:“行了,行了,小弟弟你趕緊去睡吧,不用管我們。”


    她送走了小虎,然後瞪了我一眼,說幹嘛,走一天路了,不累?趕緊睡吧?


    楚小兔是江湖兒女,百無禁忌,自己個兒躺在了木床的裏麵。


    我有些尷尬,瞧見這房間裏空蕩蕩的,連個椅子都沒有,正打算著躺地板上呢,楚小兔打了一個嗬欠,說道:“你上床來,地板上,小心蟲子爬身上。”


    我對蟲子,其實挺膈應的,想了一下,還是上了床,。


    人都穿著衣服,吹了煤油燈之後,黑乎乎的。


    我閉上眼,卻怎麽也睡不著。


    空氣中浮現著楚小兔身上發出來的幽幽女人香,然後耳邊是她均勻的唿吸。


    我不確定她到底是不是睡著了,心亂如麻。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忍不住扭過頭,看向了裏麵的楚小兔,卻發現黑暗中,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


    原來她也還沒睡。


    我嚇了一大跳,剛要說話,楚小兔突然噗嗤一聲笑,然後對我說道:“怎麽樣,想不想來一發?”


    ******


    今天在廣西賀州參與“中國文藝理論學會網絡文學研究會第四屆學術年會”,很榮幸作為網絡作家的代表,與前來參加的專家和學者交流(照片明天發微信公眾平台裏),時間緊張,就不加更了,另外明天如果更新推辭,小佛晚些加更補償。


    謝謝大家理解,一個作者,畢竟得走出來,我也希望成為大家的驕傲。


    畢竟,我三十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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