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在觀音堂裏待到下午才迴去。

    瑞定陪著黛玉一路到了淑寧家裏。

    黛玉下了馬車還有猶豫,“真不迴去了?”

    瑞定笑道:“不迴去了,姐姐這兒什麽都有,你放心住下,過兩天我再送你迴去。一會我讓異雀去賈府說一聲便是。”

    黛玉點了點頭,瑞定道:“你也被總惦記著賈府了,按說她們是管不到你頭上的。剛才說拿紅葉做書簽,你可別忘了。”

    “東西都不全呢。”黛玉走在他左邊,“等我迴去再說。”

    淑寧咳嗽了兩聲,抱著孩子先進了主屋。

    “我先走了?”瑞定道。

    黛玉看他一眼,又低下頭來,小聲道:“路上小心。”

    “明兒我再來看你。”瑞定輕笑,“手腕還疼嗎?”

    黛玉半響沒說話,臨了將手飛快的在瑞定麵前一晃,轉身進去了。

    瑞定看見一段入凝脂般白皙的手腕,一點瑕疵也沒有,放下心來,上了馬車往榮國府去了。

    再說異雀,敲開榮國府的大門,便被迎到了賈母的花廳裏。

    要說她也算是個熟人了,還是宮裏出來的熟人,榮府的下人待她很是恭敬。

    丫鬟總是比主子有眼色的。

    異雀略笑了笑,跟賈母道:“公主見了林姑娘很是高興,留她在公主府吃晚飯了。”

    賈母道:“黛玉能得公主的喜歡,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異雀也跟著笑了笑,“時候太晚,夜裏行路不便,公主說留林姑娘住一晚,明天還要帶她進宮,過兩日在給您送迴來。”

    賈母臉上雖然還帶著笑,不過已經淡了許多。

    “這……”

    “老太君也說了,林姑娘能得公主的喜歡,是她的福氣。”異雀拿腔作勢又強調了一遍。

    賈母用笑容掩飾了過去,“這還是她這麽大第一次出家門,我這個當外祖母的不免有些擔心。”

    “這就好。”異雀收了臉上的笑,道:“時候不早了,我這就迴宮。老太君也別太過操心了,您這個年紀,還是享清福的好。”

    異雀聲音清脆,話語裏還帶著笑意,隻是言語間又能聽出幾分惡意來,讓在場的幾個人不免心裏都犯了嘀咕。

    王夫人想給王熙fèng使個眼色,讓她借著送異雀出去的時候打探消息,

    隻是頭轉過去,才想起來王熙fèng現如今在床上養胎,已經兩日沒出來了。

    王夫人站起身來,道:“老太太,正巧我要去看看璉二媳婦,不如我送這位姑姑出去?”

    “嗯。”賈母答應了。

    王夫人走在異雀身邊,不免試探一句,“姑姑在王爺府上伺候多年了,幾次來見的都是姑姑,想必王爺對姑姑很是信任。”

    “夫人客氣了,現如今我卻還當不起姑姑二字。”

    王夫人訕笑,“不過早晚的事兒。”

    兩人又往前走了一段。

    要說王夫人早年也是個八麵玲瓏的管家好手,隻是這麽多年養尊處優,又裝著信佛的名號心如止水,她現如今已經不怎麽會婉轉的套話了。

    “聽人說王爺府上近了新人?”王夫人一臉的擔憂,“我們家黛玉這還沒進門呢?怎麽就有這種傳言出來了。”

    異雀停了下來,迴頭直視王夫人,“您也說了是傳言,做不得真的。已經到了二門,夫人也算是送到了,我這就走了。”

    說完異雀頭也不迴離開了賈府。

    王夫人看著她的背影,雖然沒什麽人看見她給自己沒臉,可是她依舊抓著帕子暗暗詛咒一句:等我家元春生下王爺的長子,你等著

    王熙fèng屋裏,她笑嘻嘻的坐在床上,賈璉側坐在她身邊,笑道:“盼了這麽多年,總算是如願以償了。”

    王熙fèng看他一眼,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分外的滿足,“這一次一定得是個男丁”

    夫妻兩人正說著話,平兒進來了,她手裏拎著食盒,道:“二爺,奶奶,該吃飯了。”

    賈璉皺了眉頭。

    “快把東西放下。”王熙fèng忙道:“你有了身子,怎麽還這麽不知道輕重?我屋裏又不是沒丫鬟,有什麽事兒你讓她們做便是。”

    “哪兒就那麽嚴重了,”平兒笑道:“那些田間地頭的,下午生孩子,早上還在田裏幹活呢。奶奶不用擔心我。”

    平兒說著便將東西放在小炕桌上,將菜品一樣樣拿了出來,道:“倒是奶奶要好好歇著,好容易盼來這麽個孩子,又流了血。大夫開的藥可吃了?”

    王熙fèng臉上不免冷了幾分。

    隻是平兒全不在意,將東西收拾好便離開了。

    王熙fèng心裏起了漣漪,這頓飯也吃得沒什麽盡頭了。

    夜裏,她趕了賈璉去書房睡,心裏算計起來。

    第一,要再找一個人來伺候二爺。

    第二,若是她沒身子還好說,平兒的孩子生下來便是她養,隻是現在……平兒的心怕是大了。

    平兒的身子比她早了一個月……而且,若是自己能生個兒子出來,什麽都好說,隻是如果平兒生了兒子,她不巧生了個女兒……

    這時,送藥的小丫鬟端著剛熬好的湯藥進了屋子,將藥放在床頭卻沒下去。

    王熙fèng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一時不查,小丫鬟突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將她嚇了一跳。

    “你要作死了”王熙fèng罵道。

    “二奶奶,平姨娘她……”小丫鬟眼神閃爍,似乎是害怕。

    聽到平兒的名字出現,王熙fèng眼睛一眯,聲音不由自主的放緩了,“平姨娘怎麽了?你說給我聽聽?”

    小丫鬟磕頭,道:“她那天晚上,就沒喝藥”

    王熙fèng猛然翻身坐起,“你說什麽”

    “……我端了藥進去,第二天早上再看,碗是碎的,地上還是濕的,那藥我熬了好幾年了,一聞便能聞出來。”

    “平姨娘怕是一口沒喝,全打翻在地上了。”

    王熙fèng沒說話。

    她想起來那天早上平兒在她麵前又喝了一次藥……時候不對,藥效至少要去掉一半……

    “你胡說早上她還喝了一碗”

    小丫鬟又磕頭,“早上那碗,是用頭天的藥渣子熬的,不過滾了一滾罷了。”

    王熙fèng努力迴想當年那碗藥的顏色來,隻是怎麽都想不起來了。

    “當時你為何不說卻又等到今天”王熙fèng咬著牙厲聲喝道。

    “奶奶”小丫鬟落了淚,“這孩子哪兒有那麽容易懷上的,況且後來平姨娘有了身子,我想著……想著您膝下也算有個一兒半女了。隻是現在,娘娘自己也有了身子,平姨娘她這般的會算計……”

    磕頭的聲音響起,“我是一心為奶奶著想啊”

    王熙fèng眼神變幻莫測,半響才道:“你先下去吧,我好好想想。”

    “記得要是讓第三個人知道了,你便再沒有說話的機會了”

    王熙fèng披著外衣坐起,一口喝幹了藥,咬牙切齒念道。

    “好你

    個平兒”

    過了兩日,瑞定去吏部衙門,隻是坐了還沒多久,便有乾清宮的小太監急匆匆跑來。

    “王爺,陛下找您。”

    瑞定站起身來,跟著小太監出去,看著他頭頂不高不低剛過六十五的忠心值,緩聲問道:“公公是第一次當差?從前倒是沒見過你。”

    小太監腳底下不停,笑道:“王爺記性好,奴才的師父也說過。奴才這是頭一迴在乾清宮當差。”

    聽見師父二字,瑞定嘴角浮現出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容。

    師父,能在乾清宮帶上徒弟的,也隻有進忠一個了。

    隻是這小太監卻明顯不是皇帝的密探,年紀又這般的清,想必還沒被任何人拉攏過。

    “你小小年紀,倒是個可造之才。”

    小太監道:“多謝王爺誇獎,奴才海忠。”

    瑞定又道:“宮裏給起名字,多半離不開忠順二字,在門口喊一聲忠公公,少說也能叫出來十個八個來。”

    “王爺說笑了。”小太監道:“這宮裏敢當一聲忠公公的,也就隻有奴才的師父了。”

    瑞定也笑,“你好好當差,總有這麽一天的。”

    小太監道了謝,若有似無飛快說了一聲。

    “太子爺也在,陛下還叫去請慶陽伯了。”

    這便來了

    正好兩人已經到了禦書房門口,瑞定說了一聲“煩勞公公帶路”,便略略整理了衣著,進去禦書房了。

    皇帝看見瑞定進來,指了指椅子,道:“坐,待朕看完這張折子。”

    瑞定坐下,手裏端著茶,看見對麵的太子衝著他不懷好意的笑。

    瑞定也迴了一個笑容,掃了一眼皇帝書桌上的大紅帖子,心說鹿死誰手還不得知呢。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外麵又有小太監迴報,“慶陽伯來了。”

    慶陽伯行完禮,皇帝收了手邊的奏折,跟太子道:“你跟你弟弟再說一遍。”

    太子站起身來,微微一笑,侃侃而談,像是又恢複了早年那個既得盛寵,又能在方方麵麵碾壓弟弟們的模樣。

    意氣風發。

    “早先是哥哥的不對,那些日子行事很是偏頗,現如今想起來孤也很是慚愧。”

    太子又道:“孤一直想找個機會跟你陪個不是,隻是空口白牙的說出來,想來弟弟也不信,因此

    便拖到了現在。”

    瑞定起身,忙說不敢。

    “要說這主意也是靈光一現,”太子笑道:“孤府裏有個庶女明年便要滿了十六了,想來想去,不如嫁進慶陽伯府裏,這樣弟弟也能看見孤的誠意了。”

    皇帝不說話,樂嗬嗬的看著這表麵上的其樂融融。

    慶陽伯忙道:“微臣惶恐,太子之女實乃天驕之女,臣府上那些個不成器的兒子們,沒一個配得上的。”

    “慶陽伯莫要太過謙虛了。”太子發話,“孤已經請欽天監合了八字,天作之合啊。”

    瑞定眼睛一縮,語氣裏有了幾分狠毒,“已經合過八字了?”

    太子嗬嗬笑了兩聲,“早先孤還怕,直到欽天監的結果出來,這才下定決心做這麽親事。”

    瑞定的笑容也冷,聲音也冷,看著慶陽伯道:“慶陽伯倒是瞞得緊,送了八字出去也不跟本王說一聲。”

    皇帝咳嗽了一聲。

    太子滿意極了。

    看吧,不過合了八字,他們的聯盟便不攻自破了。

    誰知慶陽伯也是一臉的驚訝和無知,道:“這……這……”他看看太子又看看瑞定,小聲道:“微臣實在是……不知太子看上微臣府上哪個孩子了?”

    在太子眼裏,慶陽伯看著瑞定的眼神裏滿是求助和慌張,隻是瑞定轉過頭去,連他瞧也不瞧一下。

    太子的嘴角又朝上翹了翹,道:“五弟也莫要怪慶陽伯了,他畢竟是你的舅舅,想來是要給你一個驚喜。”說完太子又樂了兩聲。

    瑞定哼了一聲。

    皇帝臉上笑容淡了許多,道:“這門親事……女方還沒成年,男方身上還有孝,要做也得等到明年去了。”

    他拿起桌上的紅貼,一邊打開一邊說:“成親,成了親便是一家人了。太子既然有這份心”

    皇帝突然瞪大了眼睛,盛怒之下將帖子朝著太子的臉上扔了過去,“你”

    禦書房裏三個人都跪了下去。

    帖子裏三張紅紙飄了出來,落在地上。

    天作之合這四個大字就像是諷刺一般。

    慶陽伯臉上突現狂喜,道:“多謝太子殿下厚愛微臣……微臣……”

    此時太子也看清了那庚帖,竟然是慶陽伯的

    有人動了手腳

    太子閉了眼睛,想起能去他書房的

    人,究竟哪個被人策反了

    皇帝站起身來,瞪著他不成器的兒子,氣得七竅生煙,“讓慶陽伯做你女婿,虧你想的出來”

    皇帝拂袖而去,瑞定也慢慢站起身來,看了慶陽伯一眼,又對太子慢吞吞道:“我吏部還有事兒,便不陪著太子跟慶陽伯商討婚事了。哼”

    這兩個都走了,慶陽伯急忙去扶太子,道:“臣雖才死了夫人,隻是卻不用守孝。臣迴去便重新收拾房子,隻能明年郡主成年了。”

    太子方才跪的狠了,起身時膝蓋還有些疼,他低聲怒吼道:“你給孤滾”

    “您這是怎麽話說的。”慶陽伯著急道:“眼看著就要成一家人了。”

    太子狠狠瞪他一眼,隻是腿還疼著,踢不得人。

    慶陽伯見好便收,過去將地上兩人的庚帖等物撿了起來,擺在桌上歎了口氣道:“唉……不是說天作之合嗎?”

    說完,他也不等太子發火,搖搖頭很是遺憾的走了。

    出了乾清宮,他跟等在外麵的瑞定對視一笑,各自走開了。

    這事兒還沒完呢。

    ----2015/10/2322:10:45|18224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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