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李紈這麽說,黛玉不免多想了一層。

    她來賈府也有兩年多了,跟這位孀居的嫂子,不過是見麵點頭打招唿的交情,用泛泛之交這四個字來形容,都是往好了說。

    況且她剛來的時候,珠大哥死了還沒滿三年,李紈也不常出來走動,直到去年出了孝才稍稍好些。

    但是也是從一月出來一次,變成了兩月出來三次。

    而且李紈能有什麽事情好求她的呢?又是在她的婚事才公布沒多久。

    黛玉垂下眼簾,正想怎麽迴答,又聽李紈道。

    “這事兒我原本早就想跟你說了。”李紈言語裏滿是愁緒,“你放心,也不用求到王爺頭上。”

    黛玉這才抬頭道:“嫂子,您也知道我是借住在榮府,雖得外祖母喜愛,不過畢竟是個外人……”

    李紈搖了搖頭,道:“六月的時候,寶玉差點挨了打,事後我才知道是因為林姑父寫信說可以讓寶玉去江南讀書。”

    她臉上表情很是為難,“當時我便想來求妹妹了。”李紈頓了一頓,道:“我想送蘭兒去江南讀書。”

    黛玉心裏一跳,略略走了神,又聽李紈道。

    “隻是當時寶玉才說不去,若是我當時便求到老太太和二老爺頭上,怕是寶玉他……”

    “眼下過了這許久,又有你的喜事,想必現在去說,不管是老爺還是老太太都怪不到寶玉頭上了。”

    黛玉隻覺不對,雖說怪不到寶玉頭上,但是這麽拉她出來……

    “寶玉都十五了,老太太還不放心寶玉去江南,蘭哥兒還不到十歲,如何能放心讓他去呢?想是老太太那一關就過不了。”

    這個理由雖然聽起來是想推脫,不過說的也在理。

    李紈又道:“你珠大哥去的早,就留下這麽一個骨血,我孀居在家……”李紈說到這兒不免紅了眼圈。

    “我雖也識得兩個字,隻是教他啟蒙的三字經百家姓勉強還夠,再往下……怕是要耽誤他了。”李紈背過身去拿手帕擦了擦眼睛,轉過來紅彤彤兩個眼圈,“家裏的族學又是那副樣子。”

    李紈說起來滿臉都是嫌棄,隻是說完又覺得失言,抿了抿嘴,“你素日裏跟寶玉走的近,想來也能知道那裏麵是個什麽情況。”

    看見黛玉一臉的不尷不尬,李紈便沒再開口了,定睛看著黛玉,就等她答複。

    黛玉猶豫著開口

    ,“寶玉也有些日子沒去過族學了,要說那裏麵……早先聽他說過,也是請了賈氏一族裏有學問的人坐堂。”

    這理由別說李紈了,黛玉自己都有點說不下去了。

    她低頭想了一想,想起早先寶玉跟她說的借口,言語堅定了許多,道:“況且現如今已經是中秋了,沒三兩個月便要過年,您如何放心讓他一人在外頭孤零零的待著。”

    李紈忙道:“倒不是真想他現在就去,隻是求姑娘跟您父親略提一提。”李紈下定決心,道:“實話跟姑娘說,我想著你的婚事既然已經定下,想來在賈府也住不了多久了。”

    黛玉錯愕。

    李紈見她這個表情,道:“姑娘難道自己沒想過?你畢竟是姓林的,如何好在賈府出嫁,想想王爺的年紀,怕是後麵你一滿了十六,便要嫁過去了。”

    “這麽一算,也就隻有一年半的時間了,想必明年開春,林姑父便會派人來接您迴去,倒時候便讓蘭兒後麵跟著便是,也不用多費什麽功夫,想來老太太跟二老爺都是放心的。”

    這才是她的打算。

    黛玉聽了個明白透徹,說話聲音雖柔,隻是說出來的話卻不那麽動聽了,“這門親事是皇後娘娘賜下來的,具體怎麽安排,自有我父親做主。至於家去……”

    “家去的安排,也要依照父親的意思,我怕是做不了主。”

    李紈見她不答應,又道:“不求姑娘做主,隻要姑娘稍稍提一提。”

    黛玉緩緩搖了搖頭,道:“這事兒照理不該我開口的。蘭哥兒要上進,這府裏怕是沒人會攔著,嫂子何不跟老太太直說?又或者讓蘭哥兒直接去求一求二舅舅,二舅舅自幼便好讀書,知道蘭哥兒有這份心,喜歡還來不及,想必是一定會答應的。”

    看見李紈還想說什麽,黛玉端起茶杯,道:“嫂子何必舍近求遠,求到我頭上。況且江南一帶書院極多,賈家祖籍便在金陵,聽老太太說那邊還有十二房住著,蘭哥兒去了怎麽都不會受委屈的。”

    李紈還想磨一磨,隻是黛玉已經明明白白端了茶杯,倒是不好多待,歎了口氣道:“姑娘……”便轉身離去了。

    黛玉見李紈離開,招唿紫鵑收拾了東西,不免有些怏怏,她自打坐了上京的船便想著有朝一日一定要迴家,不然上次也不會……

    黛玉不免想起當日跟王爺的對話來。

    她那番想迴家的話語,說的王爺啞口無言,麵容憂

    傷,什麽話都沒說便走了。

    沒兩日便傳出來賜婚的言論。

    賜了婚她倒的確能迴家了。

    難道王爺……當日是去辦這件事兒了?

    為了讓她迴家,這才……

    黛玉心頭亂跳,急忙定了定心神,想去點根香,隻是香拿在手裏,又想起來這東西是王爺送的,拿到手上隻覺得跟烙鐵一般,燙得人心都疼了起來。

    環視一周,她桌上擺的,身上帶的,一大半都換成了王爺送的東西,真真是……

    莫名歎了口氣,黛玉道:“這一天鬧的,一會還有晚宴,我先去歪一歪。雪雁,到了時辰記得來叫我。”

    雪雁急忙答應了。

    黛玉住在賈母後院裏,全府上下都分了一隻眼睛盯著她,現如今賜了婚,怕是不少人兩隻眼睛都看著她了。

    因此李紈從她院子裏出來,賈母第一個知道了。

    她叫來鴛鴦一問,鴛鴦笑道:“大奶奶去林姑娘屋裏的時候,我去找了碧月說話,她說大奶奶說自己是孀居之人,晚上不來了,隻是這麽一來怕是要落在後麵了,於是便先來送兩樣禮物,算是恭喜林姑娘。”

    賈母想了想道:“怕什麽,你等會親自去一趟,晚上團圓飯,也讓她出來跟著一塊吃。”

    鴛鴦急忙答應,說現在就去。

    賈母又道:“上次見她,身上的衣服都舊了,你去我箱裏拿兩塊素淨的衣料給她。雖說是孀居,可是也得穿的清清爽爽的才好。”

    鴛鴦急忙答應,拿了東西往李紈屋裏去了。

    為了早上這一件事情,賈府可謂人心浮動。

    不但躺在床上的黛玉沒睡著,府裏上上下下每一個都是精精神神的,跟自己的心腹在談論這一次賜婚……還有能帶給自己什麽好處。

    王熙fèng靠在榻上休息,平兒坐在她腳邊。

    “這次再沒人敢給她臉色看了。”

    平兒笑了笑,“從前也沒人敢給她臉色看,老太太喜歡她,府裏兩位老爺雖然麵不和心也不和,但是對林姑娘也很是看重。我跟著奶奶管理家事,她吃的用的穿的,無一不是這府裏的上上等。”

    王熙fèng白她一眼,道:“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

    “奶奶,那些事情隻能暗地裏猜猜,斷不能拿到台麵上說的,以前……現如今她成了親王妃,是更加不能說了。”

    “我如何不知這個道理。”王熙fèng道:“皇後娘娘下了懿旨,就算王爺死了,她也得嫁給牌位。”

    平兒一緊張,王熙fèng道:“我們兩個關了門說話,你怕什麽。我不過隨口一說,這事兒是已經板上釘釘了。”

    王熙fèng心裏冷笑三聲,“可憐我那姑媽,王爺登門好幾次,都以為是為了元春來的,哪知道最後旨意下來,得了便宜的是林姑娘。她此刻心裏怕是殺人的心都有了。”

    王夫人有沒有殺人的心不知道,但是自打早上接了聖旨迴來,她便將自己關在小佛堂裏,數著念珠念著往生咒,連午飯都沒出來吃。

    直到探春來看她。

    王夫人一身香燭氣味,連廳裏都彌散著煙霧。

    探春立在一邊,王夫人臉上的表情越發的虛無縹緲起來。

    “雖是中秋,唉……”王夫人解釋道:“不免想起你珠大哥來,還有在宮裏的元春,他們兩個……”

    王夫人沒說下去,眼圈已經紅了。

    “太太……”探春叫了一身,同樣紅了眼圈,“太太吃齋念佛這許多年,又是這般的宅心仁厚,想來珠大哥下輩子定能投身個鍾鼎之家,就是宮裏的大姐姐,想必不日便要苦盡甘來了。”

    王夫人點了點頭,“我也是這般想著,我都這麽大年紀了,什麽都不求,隻求我剩下的這一兒一女能好好的。”

    探春眼神一黯,臉上也有點不太自然,咬了咬牙道:“我還有一事想求太太示下。”

    王夫人看她一眼,“你說。”

    “林姐姐她……我拿了些荷包扇墜等物,又取了兩個新簪子想送她,隻是……畢竟是第一次遇見這事兒,不知道送什麽好,想求太太指點。”

    王夫人嘴角微微抽了抽,隨即又恢複麵無表情,“這便差不多了,你也是沒出閣的姑娘,送些針線活就成。你準備的東西很是和規矩。”

    探春微微一笑,急忙將帶來的簍子給她看了看。

    王夫人隨手拿起一個荷包,細細看了一遍,道:“怎麽幾日沒見,你手生了?上迴給寶玉做得鞋子,針腳很是細密。”

    “林姐姐畢竟是客人,又是嫁去王府,我們送什麽想來也如王府的東西好,不過略盡心意而已。”

    話說到這兒,王夫人臉上才微微露了笑容。

    “你一向都有主意,我很是放心,就照這麽送

    吧。”

    探春點頭,又道:“眼看著老祖宗那邊就要傳飯了,我陪太太一起過去可好?”

    王夫人卻沒答應,隻是臉上很是舒緩,“我這一身的香燭氣味,怕是老太太聞了不開心,我先去梳洗一番,換身衣裳。”她上下打量著探春,道:“你也迴去換身喜慶的衣裳,畢竟是黛玉的好日子,老太太見了才喜歡。”

    探春笑著離開了。

    天已經微微黑了,宮裏到處都掛了喜慶的紅色燈籠。

    周嬪從延禧宮裏出來,走了沒兩步便看見陳妃,上前急忙將人叫住,兩人一起往坤寧宮來。

    “這滿宮的紅燈籠,”周嬪一笑,“知道的是中秋佳節,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慶祝老五喜得良緣呢。”

    陳妃卻將話題岔開了,她拉過周嬪手上牽的五公主,笑道:“都長這麽大了。”

    周嬪聽見別人誇自己女兒,很是開心道:“可不是,眼下正式長的最快的時候,衣裳兩月就得做新的,可愁死我了。”

    正說著,後麵又有一個人過來,齊妃。

    齊妃手上牽著的六公主才六歲多一點,她笑道:“我還巴不得她長的快一些呢。”

    齊妃跟周嬪兩個關係極好,又都帶了女兒,不一會兒便走在一處,漸漸落在了後麵。

    “皇後娘娘真給老五說了那麽一個人?”齊妃小聲問道。

    “可不是。”周嬪將女兒交給宮女看著,道:“皇後這次真是下了狠手。”

    齊妃眼睛一轉,笑道:“吳妃姐姐還不知道怎麽開心呢?平日裏見了麵,話裏話外都是五王爺如何爭氣,二公主嫁的如何好。”

    “要我說,”周嬪左右看看,也跟著嘲笑了一句,“怕是二公主嫁的太好了,生生奪了她弟弟的福氣。”

    齊妃道:“她仗著自己有一兒一女,完全不把皇後放在眼裏,哼。”齊妃冷笑,“當初二公主嫁出去皇後娘娘沒動手,全報在她兒子身上了。”

    “皇後娘娘這麽些年”周嬪眼見已經到了坤寧宮門口,急忙結束了話題,將女兒又牽在手裏,道:“娘娘千秋,我們也跟著沾光了。”

    皇宮裏有兩個節日是全體出動的,中秋和過年。

    皇後娘娘跟皇帝是最後一個出現的,其他的人倒是已經到齊了。

    李貴妃第一個恭喜吳妃,道:“我準備了禮物,趕明兒差人給你送去。”

    吳妃道謝。

    李貴妃又算道:“先是納彩,雖說什麽都有禮部還有內務府準備了,不過瑞定畢竟是我從小看到大的,我也給他準備了金雁,等欽天監將日子呈上來了,你記得一起送去。”

    吳妃又道謝,笑道:“隻盼著欽天監趕緊算好日子,過兩日天冷了,往江南便不好行船了。不過也不用太擔心,還有一年多呢,怎麽都夠了。”

    她們兩個這邊說著,到是讓幾個等著看笑話的嬪妃吃不準了。

    吳妃竟然這般高興,言語裏很是滿意,難道她心裏一點想法都沒有?

    齊妃使了個眼色,跟周嬪小聲道:“她這涵養功夫怕是又加深了。”

    周嬪不以為然,“你別看她笑的這樣好,心裏指不定怎麽滴血呢。她的兒媳婦那樣小,”周嬪看了看五公主,笑道:“怕是我都當了外祖母了,她的孫子還沒邊兒呢。”

    兩人一起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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