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潼,韓峪,驪山西麓。


    一個瘦弱的身影在山路上艱難地移動著,頗有些狼狽。


    微弱的手電筒燈光完全不足以照亮道路。


    他深一腳淺一腳,不斷地行進著。


    夜黑風高,隻有不時傳來幾聲野鳥淒涼的寒號。


    也許是走得累了,他停了下來,尋了一塊淨石,坐了上去。


    打火機的微光閃動,一個明亮的紅點異常耀眼。


    他美美地吸上一口,慢慢吐了出來。


    煙圈慢慢擴大,升騰著,逐漸散去。


    手電筒被豎直朝上放著,影影綽綽,露出一張陰晴不定的臉。


    因為角度問題,這張臉被打了底光,更凸顯罪惡感。


    狠狠吸了幾口,他將煙頭擲在地上;大腳一伸,直接碾滅。


    也許是擔心死灰複燃,他彎下腰,又將煙頭從泥裏扒了出來。


    再次確認煙頭火苗已滅,他隨手將煙頭扔掉。


    似乎某種強迫症得到了舒緩,他哈哈一笑,直起腰來,繼續前進。


    目標不變,秦東陵!


    葉默,一個來自鹹陽師範大學曆史係的大四學生,普普通通,丟到人群裏都不顯眼的那種。


    都大四了,本應該看透一切,趁著畢業前,想吃點兒啥就吃啥吧。


    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葉默也自知畢業後的慘淡未來,這其實在他四年前踏入大學校門那一刻就有所覺悟了。


    曆史係的學生難找工作,鹹陽師範大學曆史係的學生更難。


    曆史,這東西可食用嗎?


    當年葉默跋山涉水來到陝西西安,豪氣幹雲,讓司機拉他去師範大學。司機很羨慕地跟他攀談,那種毫不掩飾的豔羨曾讓葉默感覺非常良好。


    這是一個美麗的誤會。


    葉默開開心心踏入陝師大的大門,不久就被壯碩的門衛架了出來。


    他也曾好奇過,為什麽一個城市圈,要有兩所師範大學?


    重複建設?


    一所是世界著名的陝師大,另一所是司機都摸不準地址的鹹師大。


    聽起來很勵誌。


    在鹹師大的門口,葉默麵無表情。


    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


    怎麽活都是一輩子。


    懷疑人生?不不,對葉默而言,人生已經結束了,根本不需要懷疑。


    葉默也是認命了。


    好好享受這最後的四年快樂時光,不去想人生,偶爾幻想一下生人的過程。


    多好啊!老婆孩子熱炕頭,平平淡淡,了此殘生。雖然,這個目標看起來更加虛無飄渺。


    先賢曾言:真正的猛士,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


    這是猛士的誌向,簡稱猛誌。刑天舞幹戚,猛誌固常在嘛!所以呢,有猛誌的刑天,腦袋搬家了。


    好好活著,別想太多。


    有的學生初來乍到,自認不是猛龍不過江,誓要幹翻地頭蛇,結果最後都沉了。


    大學四年,葉默不招災不惹禍,像個剛出閣的小媳婦似的,小心翼翼地伺候著。


    見慣了風雨,葉默也就佛係了。


    好在大學裏還是要講究些學問的,不學無術的人也沒法畢業。


    在大學養老期間,葉默熟讀經典,翻遍了古籍,無論正史、野史統統涉獵。


    沒辦法,隻有看書,才能感覺到自己還有點兒價值。


    在學術上,葉默還是比較自信的。


    隻是,當他的畢業論文呈至導師麵前,導師看後,評語忒傷人了。


    “純屬放屁!”


    葉默也怒了,他指著論文上的批注怒吼著:


    “司馬光對周赧王降秦和遷於項城的記載,才是放屁!如果周赧王降秦的話,秦昭襄王為什麽要在周赧王死後才取了九鼎?以秦昭襄王的無恥,需要做這種既當表子又立牌坊的事?更何況七年後,秦隨便找個理由就徹底把周給滅了!教授,秦是不講理的!”


    教授目瞪口呆,喏喏地說著:“斯文敗類,斯文敗類!”


    葉默將論文撤了迴來,頭也不迴地走了。


    臨出門扔下一句話。


    “如果我拿到足夠的論據來證明這篇論文,那就請讓我盡快畢業吧!”


    迴想到當時的意氣風發,葉默就不由得苦笑。


    辛辛苦苦和導師維持了四年的友好關係,一天就破裂了。


    可葉默並不後悔。三觀極正的葉默,在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上,還是很堅決的。


    為了給論文增加論據,葉默也是拚了。


    周赧王若是降秦,秦人一定會大書特書,哪怕死了,也要記在碑石上的。


    別人不敢說,那位秦莊襄王肯定會寫下來的,畢竟是他徹底滅掉了東周。


    “我就不信古人都是那麽謙虛,低調,不吹牛皮!”


    於是,自認了解古人心思的葉默,跑到秦東陵找論據來了。


    “我又不是來盜墓的。”


    葉默一邊爬山,一邊嘟囔著。


    “哎,如果我有女媧的招數就好了,直接傳送上山頂,哇哈哈!”


    想到陪伴自己度過大學時光的那款手遊,葉默的心便火熱了起來。


    這位姓王的姑娘,不要車不要房,隻要一點點流量。


    她善解人意,性格還好。不高興可以罵她,更不高興了,還可以卸了她。


    但是無論卸多少次,隻要氣消了,叫她,她立刻屁顛屁顛、無怨無悔地迴來了。


    上哪兒能找到這樣的媳婦?


    葉默苦笑著,繼續低頭趕路。


    山下就是一條小河,當地人稱作小峪河,河對岸便是秦東陵了。


    葉默打開地圖,用手電筒照著,仔細觀察了一會兒。


    “不錯,這裏藏風聚水,是個埋人的好地方。”


    收起地圖,葉默下了山,朝著小峪河走去。


    水流並不是很急,在夜色的映襯下,水花泛起,頗有些波光粼粼的味道。


    葉默知道,這河水看起來不深,下去準沒頂。


    雖然大學裏也上過遊泳課,隻是大學教的遊泳,唉,能垂死掙紮一會兒?


    葉默不敢冒險。


    他沿著河,開始向下遊摸去。


    果然,下遊水勢變緩,雖然河道變寬了,也更淺了。而且,從上遊衝下來的大石,星羅棋布分散在河道上,這些大石高出水麵,如同中流砥柱一般,穩穩地壓在那裏。


    葉默笑了。


    他跳上一塊大石,稍稍穩了穩身形,深吸一口氣,毅然躍向另一塊大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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