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周勵,林海直奔後宅——自打出了正月,他媳婦懷胎已然滿了七個月,因為是雙胎,他比那哪一迴都上心,得空就得親眼看一看媳婦兒才肯安生。

    此時杭州城裏擅長婦科的大夫先後來了四個,看過之後都說太太這一迴懷了雙胎……最起碼也有七八分把握。

    雙胎必定早產,除了自家用慣了的嬤嬤,產婆已然來到府裏靜等,不怕太太忽然發動。

    卻說今年林海專門請了騎射師父教一雙兒女騎馬,還特地煩了人,從西北馬場弄了兩匹溫順的小馬駒。

    賈敏性子活潑,小時候又跟著父親學過騎射,雖然懷孕不能親自試一試身手,好歹要親眼過去瞧一瞧兒女們的英姿。

    這吩咐一出口,前來稟報的大管事嚇得差點要給太太跪下。

    當時黛玉珝哥兒都在。

    珝哥兒得了姐姐的眼色,撲到母親腿上就不挪窩了,而黛玉則跑到書房把父親請了過來。

    夫妻倆一番打情罵俏似的“討價還價”過後,賈敏終於同意沒有老爺相伴就不出門。

    賈敏怎麽會不知輕重,實在是她心裏有數:功德很是夠用,這迴生產也定會順順當當,無奈老爺孩子們不知道啊。

    她答應時便有些不情不願,林海看在眼裏,於是他……就把媳婦兒守得更緊了。

    而林海剛剛踏入夫妻倆起居的正房,就見媳婦正抱著珝哥兒教兒子認字——韓琦他媳婦剛剛生了個大胖小子,賈敏不好出門,便讓侄兒賈珠和女兒黛玉帶著賀禮上門道喜去了。

    珝哥兒見到父親,拍拍母親攏住他的手,前邁一小步,規規矩矩地行了禮,之後便問向母親,“爹娘要說體己話?那兒子告退啦。”

    賈敏捏了捏兒子的小臉兒,“小鬼機靈。”

    珝哥兒任由母親擺弄,反正也不疼,又轉向父親,“兒子真走啦。”

    林海不禁莞爾,“偏你話多。”

    盼星盼月亮盼來的兒子,夫妻倆的態度其實都遠遠稱不上溺愛。

    珝哥兒見爹娘對望,似乎都懶得再搭理他,便笑眯眯地出了門……剛邁過門坎,便蹦蹦跳跳起來。

    林海坐到妻子身邊,拉了她的手問道,“怎麽樣?”

    賈敏抬了抬腿,“腫了,想出門怕也不成了。”

    媳婦已經在家悶了一個多月,林海不心疼也是假話,隻是此時他不得不道,“你還得再

    忍些時日。”

    賈敏稍微往後靠了靠,“周世兄可說了什麽?”

    她哪有不知道自家來客的道理?

    林海也不含糊,“商量了些主意,為防萬一還是別出門得好。”

    賈敏也是一點就透的人物,“孫家都能想出養私兵吃大戶這等主意,在江南哪還有他們不敢做的。”

    實際上,前世孫家倒沒把江南的同僚如何,而是直接對一位皇子出手……事情敗露,才“兵敗如山倒”,結局比前世的娘家更為淒慘。

    不過以孫家向來不按理出牌的秉性,老爺真惹得他們憤恨,不管不顧非要出口氣也不是不可能。

    總歸是小心為上。

    林海繼續道:“咱們黛玉和二小子身邊我又加了人手,不許他們出杭州城便是。”

    賈敏應道:“正該如此。”她抓住丈夫的手輕按在自己肚皮上,“老爺,我合計了一迴,這兩個小的出來,咱們家裏人手雖然夠用,卻有捉襟見肘的一天。”

    以前林家單傳數代,家臣下人講究的都是貴精不貴多,賈敏生珝哥兒的時候還出了點岔子,林海還親自打發掉了整整兩家人。

    因此林海壓根沒猶豫:是時候招募一批新家臣了。

    正好趁著對付孫家的機會,多留點心,挑幾個像樣的,早早帶在身邊或是放進府中~調~教一番。

    內宅的人手則要賈敏自己生完孩子做完月子再細細挑選,她見老爺聽進去了,又道,“我侄女兒元春年紀不小了。”

    林海眉毛一挑,“想讓她出宮嫁人了?”

    “珠哥兒在江南,我二哥二嫂那邊得有人看著。”賈敏冷笑一聲,“我不嫌丟人,出嫁女對娘家指手畫腳怎麽了?我若是不管,還不知要惹出什麽禍事來呢。薛家的寶釵丫頭,那可是我二嫂和王家太太的親外甥女兒和親侄女兒,說賣就賣一點猶豫都沒有。老爺,寶釵丫頭才十四!就算讓人家火中取栗,好歹也等人家長大一點不是?”

    林海是真不怕火上澆油,“為了自家前程,兒女算得了什麽。”又解釋道,“人家孩子的親爹惱火不已,卻也迴天乏力。其實他要是真求到我跟前,我一封書信請德妃把那丫頭的名字黜了就是,可惜薛桓舍不得這條晉身之路。”

    這迴若是黜了名字,以後也沒了待選的資格。

    寶釵身為七品官的長女,就算是從二品親舅舅和從五品親姨夫遞上來的人選,終究不

    是什麽要緊人物。

    王子騰和賈政如今都跟著太子,因此寶釵也是要嫁入東宮的。不過往太子的東宮塞人,要麽是聖上金口玉言,要麽就是大挑之際太子妃從德妃眼前張口要人。

    要是王子騰和賈政能讓聖上改主意,壓根不必再送女孩兒待選;而太子妃又怎麽樂意再給丈夫預備人伺候,還是她親自到庶母跟前去求?

    因此掌管宮務的德妃想把寶釵送迴家,真是一點勁兒都不費。

    賈敏也搖了搖頭,“隨他去吧。”

    林海便笑問,“元春丫頭你是什麽章程?”

    “尋個踏實的少年人嫁了吧,最好是宗室,嫁過去熬不了幾年便能掙個誥命……好歹咱們也沒白費迴力氣。”賈敏靠住丈夫道,“咱們家可無需再在後宮中添上什麽助力,幹幹淨淨地做臣子才是最好。而且麵子裏子比起來,我當然是要裏子,但麵子也不能太過不去。”

    媳婦兒這番話他聽得萬分順心,林海又直截了當問道,“你瞧中誰了?說出來我給你辦了去。”

    他媳婦兒與京中幾位消息靈通的太太都有些交情,有哪位給媳婦兒薦過出挑的才俊或是自家親戚後輩,他一點都不意外。

    雖然猜著丈夫不會拒絕,但親耳聽他所說,賈敏還是覺得十分貼心……臉上的笑容更柔美了幾分,“老爺不怕麻煩,管人閑事?”

    林海坦然道:“你娘家的事兒算什麽閑事,若是多個明白孩子照看,給咱們省點心也是好事。”

    二舅哥夫妻倆說不上多糊塗,但也絕不是什麽明白人。照看一下這夫妻倆的兒女,不求他們報恩,隻要能攔著他們爹娘別拖後腿就好——再說憑珠哥兒和元春的本事和品行,他也的確樂意多照看一下。

    他故意把這番心思說給媳婦兒,也是希望媳婦兒無需對他也存有感恩之心。

    賈敏聽完,捶了丈夫一下,“你說不謝就不謝啦?”

    老爺的官職跟娘家一點關係都沒有,其實真不怕二哥二嫂惹出禍事而拖自家後腿。林家多年屹立不倒,靠得便是一心忠君,對皇子們始終不偏不倚。

    可話說迴來,自從父親去了,娘家縱然想一心忠君,隻怕都沒有無視皇子們或是拉攏或是威脅的底氣。

    沒準兒孫家已經下過二哥幾次顏麵,二哥和二嫂才聯合王子騰兩口子準備把寶釵送到太子身邊,好表一表忠心?

    這麽說二哥沒來信“勸說”自己,也是

    他終於有點擔當了?於是她立即問道:“我二哥給你送信兒了?”

    林海笑道:“是啊,說你有喜別讓你擔心,叮囑我別跟孫家再生齟齬,畢竟大家都得看著太子的麵子。”

    賈敏聞言捂住了額頭,半天才說出話來,“我二哥真沒救了。”

    她多想告訴老爺:她捧著水鏡見到忠順王府派個長史上門,二哥都沒問上幾句就立即把兒子推出來分說……自家好歹也是國公門第,二哥還是朝廷命官,就能懦弱成這副樣子!

    她當時都想踹上二哥一腳。

    見媳婦兒憤憤不平,林海忙勸,“路總是自己選的。”抬手便給媳婦兒順氣,“還沒說你瞧中誰了呢。”

    賈敏果斷道:“寧王次子。”

    林海想了想,“倒是個不錯的人選。”

    寧王是今上的堂弟,當年便沒選對人,於是隻落得個在家享樂的結果。不過寧王府再如何不得誌,也是郡王府,門第絕非榮國府二房輕易攀得起的。

    巧的是,寧王次子乃是嫡出,卻是沒了的寧王原配所出,如今寧王府當家的則是比寧王小了足足二十歲的第二任寧王妃。

    這位寧王妃容貌嬌豔,也很有心計,連著給寧王生了三個兒子,也籠絡得寧王偏愛起自己所生的三個兒子。

    作為一個出身普通的繼母,為了自己兒子著想,也不會為原配的兒子聘個出身高貴的媳婦。

    這門婚事隻要德妃肯露個口風,這事兒也就成了八~九~分。

    之所以挑中這位,當然是寧王次子在六皇子奪嫡時出了力,六皇子登基之後也頗得重用,卻絕非最出風頭的那批從龍功臣。

    賈敏也考慮過幹脆早早把元春送到六皇子身邊,如同前世一般。

    前世裏元春最早在東宮伺候,因為告發太子而立下功勞,被六皇子也就是之後的聖上納入後宮,晉位貴妃並得了個“賢德”的封號。

    本朝妃嬪封號多是單字,雙字的……已經是死人了。

    元春當時可以想成她是因為極得聖寵,而讓聖上破例;或是……聖上已經把她當成了個死人。

    隻看元春後來無子早亡,活著的時候也沒能提攜父兄,甚至讓忠順王府欺負到頭上,也無半點反應。

    作為親姑媽,賈敏再一廂情願也不會認定元春是前一種情況。而且六皇子也就是將來的聖上,似乎是真的不大喜歡元春。

    這一世就別讓元春丫頭在宮中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還是找個好前程又不會寵妾滅妻的男人嫁了吧。

    賈敏自從積攢起功德,又連著懷胎,心也跟著軟了不少:自己過得順意,絕不會陰暗且無緣無故地盼著別人過得不好。

    卻說林海應承了媳婦兒,當晚便修書一封,送往京城。

    第二天,賈敏趁著自己肚子還沒動靜,趕緊把珠哥兒叫到眼前說話。

    賈敏沒工夫寒暄委婉,而是直接道,“元春年紀不小了,你這個做大哥的可有主意?”

    賈珠真心不想妹妹再讓爹娘賣上一迴,他直接大禮拜上,“有勞姑母費心,全憑姑母安排。”

    賈珠不愧是個明白人:若不是看在姑母麵上,姑父管得著他們兄妹?!因此姑父雖然出了大力,但真正該拜謝的還是姑媽。而且姑媽對他們兄妹的關愛之心,做不得假!

    賈敏看著拜倒在自己眼前的侄兒,欣慰地笑了,“既然你謝過我,我便替你妹妹安排了。我知道你們兄妹自有辦法傳信兒,你告訴元春,我給她挑了寧王家的二公子。若是不滿意盡早告訴我。”

    賈珠知道姑父與德妃娘家交好,聞言便立即道,“侄兒這就去辦。”

    此時此刻,薛姨媽已經帶著女兒寶釵在京中住滿了一個月——薛蟠再怎麽鬧騰央求,薛桓還是把兒子扣在了自己身邊。

    期間薛姨媽帶著寶釵往榮國府和大哥府上走了一圈,隻是再見大嫂和大姐也沒了當初的親近之心。

    坐在一起說話,薛姨媽聽大嫂說寶釵入東宮一事,依舊做不得準……登時臉色一變。

    王夫人見狀,忙道,“日子還早,不急。”

    王夫人與薛姨媽的大嫂,王子騰之妻亦道,“你們大哥這就要迴京述職,妹妹不用擔心。”

    話雖如此,可迴到自家,薛姨媽抱著寶釵便忍不住泣涕橫流,“我苦命的兒!”

    母親這一兩年間頗受打擊——她一心相待的舅母和姨媽都非她所想的那般,寶釵思及此處也是輕歎一聲。

    她不過十四,有父親悉心教導,卻比母親更穩得住,此刻更勸起了母親,“元春表姐入宮時,怕也是聽天由命吧。”

    薛姨媽心中更痛,“我也不知怎麽迴事,怎麽就那麽信她們的話!”

    寶釵可是聽父親說過,太子身邊的女子多是由孫家奉上,因此她入宮待選時若是露出有意東宮的心思,隻怕立即

    會招人針對。

    況且父親如今已經投靠了林大人……

    再看元春表姐正在德妃身邊做女官,品級比父親還高。到時候進宮時正該使些銀錢見到表姐,再討主意才是。

    父親在啟程前也囑咐過,舅舅和姨夫的話不必全都聽信……

    因為舅舅和姨夫主意來得突然,跟從宮中出來的教導嬤嬤沒相處多久,寶釵便要“趕鴨子上架”,按照旨意進宮待選去了。

    依寶釵的容貌,過初選不難……隻是她在一眾娘娘們審視的目光下,垂著頭餘光掃到了站在德妃身後的端莊女官——這位女官正衝著她微微點頭。

    而坐在德妃下手的賢妃忽然道:“我瞧著這丫頭不錯,老六那裏正短兩個伺候的人。”

    德妃笑道:“既然妹妹瞧中了。”轉頭吩咐邊上記錄的內侍,“留下吧。”

    站在德妃身後的元春眨了眨眼:該說我這表妹是運道太好,還是不好呢……

    而寶釵此刻已經如墜雲中,整個人都懵了:怎麽會是賢妃娘娘?老六?六皇子?太子妃怎麽就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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