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王夫人也並非沒有自知之明:心裏清楚有些事情現下也隻能想一想。

    她換了衣裳,坐在窗邊靜等妹妹到來。

    妹妹家裏的寶釵畢竟比自家元春小上好幾歲。本朝女子想入宮,最起碼也得及笄——可若想自家女孩兒搏一迴那青雲之路,總是得早做準備。所以妹夫這些年一直都忙著跑官。

    妹夫家裏旁的不敢說,銀錢總是不缺的,而且為了謀個好前程,妹夫很舍得花錢。

    王夫人聽懂五皇子側妃的明示暗示,心潮澎湃了好一會兒,等她終於定住了神,妹妹也匆匆趕了過來。

    薛家在京城,除了賈史王三家之外,也沒什麽需要經常走動的親朋。

    因此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過來相請,可不一請即到?薛家在京城的宅子離榮府不遠,路上周瑞家的也把“五皇子側妃上門,閑話間細細問了自家女孩兒並表姑娘”一事透給了薛姨媽知道。

    薛姨媽一路也自有思量不提,到了榮府,薛姨媽跟著姐姐一起先拜見賈母。

    姐妹倆過來行禮,賈母暗道:老二家的還是略有些沉不住氣。

    不過這是大好事兒,跟親戚們拿出個章程也好。萬一人家其實不願意走這條路呢?薛家那丫頭瞧著也有些誌向,進宮與進王府又不一樣,強扭的瓜終歸不甜。

    於是寒暄幾句,她便放王夫人與薛姨媽姐妹兩個自去說話。

    賈母獨自坐了一會兒,才叫鴛鴦她們筆墨伺候,她要給女兒寫信問一問,討個主意:女婿向來著緊女兒,有眼睛的哪個瞧不出?

    話說,賈母畢竟做了幾十年的國公夫人,不會輕易就被喜事衝昏了頭腦。她總覺得五皇子側妃此來,有些蹊蹺。

    平素無甚交情,怎麽就瞧上自家姑娘了?元春可就在宮中,若是有心,德妃那邊也不至於毫無動靜。

    卻說薛姨媽到了姐姐的屋子,先吃了半盞茶緩一緩,再等姐姐屏退了閑雜人等,才輕聲問道,“五皇子這是取中元春了吧?”

    王夫人也不是一點疑問都沒,“若真是取中了,請陳妃娘娘下旨便是,何苦又讓側妃走上一遭?”

    陳妃便是五皇子生母。

    隻有姐妹兩個,薛姨媽並沒太多顧忌,又猜測道,“五皇子年紀不小,別是……自己先瞧中了?”難不成是五皇子自己挑中了元春,但陳妃娘娘則看中了其他人家的姑娘?成親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這迴

    是選繼室,五皇子已然有了自己的勢力手下,他的意思縱是聖上也不會一點都不在意。

    妹妹這話說得通。

    王夫人麵帶愁色,“怕的正是這一條。”

    薛姨媽這迴算是徹底迴過味兒來:自家寶釵沒戲。再想想姐姐急急忙忙請她過來,除了有讓她出出主意,更有讓她出出力的心思吧。

    王夫人又道:“該往宮裏麵問一問。”

    從宮裏貴人們那兒打聽消息,可是要出大價錢的。

    薛姨媽沒接話:如今再出銀子,她得問過她家老爺才成。

    昔日娘家嫂子說得好聽極了,可等老爺要捐官要實缺,已然做了封疆大吏的大哥王子騰也沒見什麽動靜……老爺這一番勸說過後,她便輕易不允諾了。

    王夫人卻是真心想著妹妹能幫上自己一把。

    她掌著中饋,府裏究竟有多少家底再沒人比她更清楚。兄弟兩個每年都得花費大筆銀子四處打點,收來的孝敬卻是九牛一毛。

    若不想些法子,莫說國公府的體麵,隻說日子都難過下去。偏偏無論是老爺的妹夫,還是自己的親哥哥全都算得上官運亨通,而自家老爺這官兒做得……四平八穩。

    這可應了那句“求人不如求己”,長子沒中進士一時半會兒指望不上,那麽這個給皇子當嶽母的機會,她說什麽也不能放過去——自家交好的親戚們家裏正好沒有年紀合適的女孩兒,這好事兒必須要落在女兒身上。

    於是王夫人誠懇道:“這些日子少不得各處走動,打聽消息,尤其是宮裏的貴人們。”

    她多想妹妹能自告奮勇,擔起跟宮裏貴人走動這一條。

    薛姨媽在姐姐殷切的目光下,終於訕訕道,“等我迴去問問,再給姐姐準信兒。”

    王夫人也沒想妹妹能一口答應,“還不知道殿下和陳妃娘娘究竟什麽心思,我不過先說給你聽一迴。以後……還不好說呢。”

    好歹把自己的急切掩蓋了幾分。

    姐妹倆又閑聊了一會兒,薛姨媽告辭而去。

    王夫人望著妹妹遠去,心中不由冷笑:這可是親妹妹!我不如嫂子會哄人不成?

    剛來那會兒一臉欣喜,是想著我把這機會送給寶釵嗎?

    卻說薛姨媽也是乘興而去,敗興而歸。

    迴到家裏,她比姐姐更沉不住氣,問明丈夫在家,換了衣裳便急匆匆地尋了過去…

    …這會兒薛桓正帶著管事們整理薛家產業。

    聽說妻子有話要說,薛桓心知這一趟又不順心,他有意讓妻子好生思量一會兒,便隻讓寶釵去勸勸母親,自己則繼續處置庶務:他要把自家遍布各地的鋪子田莊處理大半,隻留下金陵和京城兩處的產業。

    至於換得的銀錢自然也要用在“刀刃”上。

    半個多時辰之後,薛桓才“姍姍來遲”,薛姨媽和寶釵已然說了好半天的體己話。

    寶釵見父親進門,行禮後便有眼色地告退,讓爹娘說話——母親心軟,也隻有父親有法子挽迴母親的心意。

    薛姨媽先起身給丈夫倒了茶:她有些心虛。

    眼見著丈夫抿了口茶,她才小心道,“寶釵能嫁給皇子亦是好事一樁。”

    薛桓道:“自然是好事。”

    卻說當初連襟賈政送女入宮,何嚐不是想搏個錦繡前程出來?隻是憑他連襟的本事,送女待選便是極限,至於入宮後能在哪位貴人身邊伺候,便要聽天由命了。

    但不管怎麽說,連襟賈政當初的確是衝著聖上的~後~宮~去的。

    但薛桓不一樣:聖上年紀比他還大,他舍不得如花似玉的女兒……過不得幾年好日子,就得在宮中靜靜凋零。

    他的目標一早便是皇子們。固然男人沒有不偷腥的,但是太子和五皇子都不會憐香惜玉,女兒寶釵容貌非凡,卻不能禍亂後宅——自己親手養大的女兒,薛桓最知道女兒的本事。

    而且太子和五皇子後宅之中有品級的側室,出身都勝過女兒,女兒縱然入得這二位殿下任意一位的家門,也隻能從侍妾起步,生得兒子之後再提誥封。

    因為他沒跑下實缺之前,還是別一心去攀高枝兒……自取其辱了。

    等薛桓把這番話細細說給妻子,薛姨媽半晌不言語。

    薛垣拉了妻子的手,又道,“榮府的璉哥兒,將來要襲爵,都成婚多少年了,還是個捐出來的同知。”

    榮府那邊若真能提攜人,怎麽連璉哥兒都拿不著實缺?

    再說大舅哥王子騰,好歹也爬到了從二品,這些年自家可沒短了孝敬,一旦他薛桓要跑官,王子騰不也是說得好聽,莫談結果,連有用的消息也沒見著?

    於是薛桓又誠懇道:“親戚總歸是親戚,人家也都是有兒有女的人了,最放在心頭的也是兒女。因此咱們不能一味指望旁人。我並不介意做個錢袋子,但予

    取予求之前,總得禮尚往來不是?”

    薛姨媽聞言竟直接落下淚來,更是羞愧得抬不起頭:大哥拿了自家得銀錢,也都用在打點和孝敬之上,這會兒更忙著投靠個貴人好更進一步,真沒心思搭理老爺……

    如今想來她求過嫂子的那些話,隻怕嫂子早都不知丟到哪裏去了。

    若不是妻子太過溺愛兒子,多年來又一直暗中往娘家白送錢,薛桓今日未必肯說這些“重話”。

    他不求妻子能幫上多少忙,隻要不經常拖後腿便知足了。

    寶釵不放心,讓丫頭留心下爹娘那邊的動靜,結果父親進了母親的屋子,一整晚都沒出來。

    寶釵也難得睡了個好覺,幸好父親在家:真正切實意識到自己出身不成的時候,寶釵越發依賴且信賴父親,凡事兒更是要琢磨了好幾迴才肯開口。

    第二天清早用過早飯,薛垣盯著兒子薛蟠老老實實地先練字後挨打,臨近午飯時收到了封書信,寥寥數頁的信箋看得薛桓又是皺眉又是微笑。

    他收好這封信,便吩咐丫頭把女兒請到書房來。

    過來傳話的是父親的大丫頭白鷺,寶釵不敢大意,想是父親有要緊的話吩咐,扶著鶯兒去了書房——須知外麵正下大雨呢。

    媳婦兒子縱然要改,也得改個十年八年的,唯獨女兒讓他欣慰。

    薛桓見到女兒,笑容立時由衷了幾分。他開門見山,“為父要南下,看好你母親。你姨母和舅母那邊,走動依舊,卻不要再讓你母親鬆口送財。你哥哥我一並帶走。”

    薛蟠若不修身養性,好生拘一拘性子,名聲再壞上幾分,不僅不好娶親還得拖累女兒的前程。

    寶釵應下,薛桓又道,“我都沒想到,轉機居然會落在林大人身上。”

    寶釵也有些意外,林大人……總之黛玉的父親能給妙玉的父親翻案,甚至能保得人家的官位,不等於林大人也會拉她們家啊。

    隻算與林家來往走動的次數,父親跟韓大人也是不能比的。

    薛桓忽然又問,“女兒可與你那些姐妹書信往來?”

    寶釵應道:“年節時必有書信問候。”

    薛桓頷首道:“別因為離得遠些便斷了交情,咱們幾家人總有再聚首的一天。”

    “父親放心,女兒省得。”

    卻說千裏之外的賈敏在看完母親寫來的家信,頓感啼笑皆非:薛家心大,但好

    歹還算是靠譜的心大,二嫂子這邊……前世的二嫂何嚐不是利令智昏?而且她一旦昏頭,膽量總是大得嚇人。

    這迴也是,五皇子為了自己的大業,也不會挑選一個本事有限,家底一般,又不得聖心的五品官做自己的嶽父。

    須知皇子們在從父皇手裏贏得足夠的勢力之前,他們之間的爭鬥要看哪個的母族妻族更過硬。

    賈敏自知一時半會兒恐怕迴不了京,她得出手砍一砍二嫂,省得她異想天開做出些挽迴不得的事情。她能坐視二哥二嫂摔個頭破血流,顏麵掃地,卻終究舍不得珠哥兒和元春受太大牽連。

    這兩個都是好孩子,縱然是璉哥兒若能好好教導,也比……他的父親叔叔強得多!

    總之祖父父親耗費功德讓她重活一世,她不能用一個千瘡百孔落魄至極的榮國府來迴報他們。

    想起前些日子老爺便跟她說過,想拉一把薛桓,現在想來真是再合心意不過。

    林海想起提攜薛桓,又哪裏會是沒個緣由?

    因為賈敏想帶著兒女去觀潮,林海便打發人去海寧提前安排好一家子的行程。

    卻說林海的心腹自是心明眼亮,趕到海寧便發現堤岸特地加固過,更有一段堤防乃是新建而成。

    心腹自然要打探一番,聽說是幾位大商人合夥,出錢特地加固了一段堤岸,這幾位大商人大多是鹽商,隻有一位皇商……還姓薛名桓。

    光著一件事倒還罷了,而韓琦救災之際,薛家的商行在運輸砂石和糧米之時也出了大力,之後也不曾表功。

    韓琦並非貪功又隱瞞不報之人,於是接連兩件事薛桓都在林海跟前掛了名。

    林海轉念一想,大家也算沾親帶故,總比直接用個陌生人強。王子騰也不知道是忙昏了頭還是沒瞧上薛桓,總之對薛桓不曾有“接納”之舉。

    林海跟王子騰實在不是一路人,兩人背後的靠山甚至還有點齟齬。說起來,他還挺樂意給王子騰添點堵。

    既然王子騰不稀罕,林海心道:我先拉過來放在眼前瞧一瞧好了。薛桓不是想送女入宮嗎?宮中多個女孩兒傳遞消息,何樂不為呢。

    反正他林海的女兒不去就是。

    這不,薛桓果斷接信南下:他期待已久的機會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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