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元春就躲在假山的石洞裏,她盡量蜷起身子,不敢動作,就怕發出什麽聲響。宮裏的貴人她還沒認齊,當然她也沒資格認齊,卻記得幾位成年皇子的聲音:五皇子與九皇子正密謀用計,讓太子身敗名裂。

    當她意識到這一點,冷汗已經把裏衣都浸透了。

    “王貴人頗得父皇寵愛,小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你怕是不知道,王貴人還在家裏的時候就被咱們的太子好哥哥瞧中了,卻沒想到大選時讓父皇先留下了。”

    元春知道王貴人:這位貴人容色嬌豔身姿修長。元春身為女子也得由衷讚上一句好相貌。太子向來好~美~色,早早瞧中王貴人也並不稀奇。

    “你可知道又是咱們哪位好母妃,瞧見王貴人容貌便動了算計之心?咱們這一招也是將計就計,縱然不成,總歸有人會替咱們背上黑鍋。”

    “你說得好聽,王貴人品級不高,卻也是住在德妃的眼皮子底下,你能打包票控製住她的行蹤?太子愛~美~色,哪裏至於見到美人就走不動路?你若是不想出法子挑唆一二,此事也是不成。”

    元春正凝神細聽二人說話,眼前忽然閃過個衣角,還有一雙靴子——靴子式樣沒什麽稀奇,可那衣料顏色和衣角花紋卻都是大太監專有!

    這迴元春一時都不敢再喘氣。直到二位皇子的交談聲逐漸遠去,元春仍舊不動,直到耳邊傳來陣陣輕響,衣角和靴子再次閃過眼前,許久之後,元春才手腳並用,從假山中慢慢先爬又走地繞了出來。

    此時她整個人都有些虛脫,甚至都忘了自己究竟是如何迴得房……

    第二日她仍舊有點魂不守舍,德妃瞧見便過問了幾句,猜到她有難言之隱,便特地準了她一天假。

    等元春銷假,再次當值,德妃倒是意味深長地提點了一句,“以後別一個人走動,就算是逛園子也找人多的地方去。這宮裏大著呢。”娘家若是不得力,報個暴斃你待如何?

    這一句話又讓元春生生聽出一身冷汗。她知道自己能來德妃宮中是誰的功勞,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她更知道祖父去世之後寧榮兩府可謂一落千丈。

    不過也正因為元春謹慎且務實,不慕虛榮又沉得住氣,德妃倒是真地起了幾分培養之心。大選入宮,哪怕是做了女史,也很難再出得宮門。元春如果不是為聖上選中,就是要給某位皇子做側室。

    至於皇子正妻,憑元春父親多年不曾變動的

    五品官職,真不用多想了。

    元春的表現,德妃冷眼瞧了些時日,也很是滿意,便和進宮來探望她的母親和嫂子遞了點口風。

    等消息傳到賈敏耳中,她懷胎都八個多月了。

    她便跟丈夫商量,“我覺得給皇子做側室,也是個好歸宿。”

    林海道:“這倒使得,也值得謀劃一下。”

    橫豎都是做側室,賈敏想著幹脆把侄女送到那一位身邊得了。

    德妃指過去個女官,便是結盟之意。那位殿下八成也樂意結下這份交情。不過元春年紀還小,賈敏覺得再讓她多曆練幾年,穩一穩性子更好。

    午後,賈敏照例是要歇上一會兒,林海這日又是休沐,看妻子入睡便走進書房,處理下親朋送來的書信。

    他這邊迴信剛起了個頭,管家便站在門外輕聲道,“老爺,太太娘家來了人。”

    林海吩咐道:“把人叫來。”妻子正午睡,些許小事他便暫且代為處置了吧。

    進門來拜見的是個麵生的嬤嬤。

    此人倒是恭敬,行禮後把此行目的說了出來:榮府二太太打發了兩個丫頭過來伺候大爺。

    林海終於親身體會了一迴:為何妻子每每得了娘家消息心情都不大美妙。

    林海沒說話,這嬤嬤心裏七上八下。

    太太這是何苦呢?姑老爺一句話都沒說!她垂著頭,可雙手都在輕顫:縱然來的都是家生子,可姑太太發話,照樣發賣,無需給誰留什麽顏麵。

    千裏迢迢地送兩個丫頭……讓姑太太不舒服,太太又能得了什麽好處?

    卻說賈敏睡醒,便聽說了如此“好事”,她臉色一僵,片刻後大手一揮,“迴頭跟珠哥兒送信去,說家裏送東西來了。”

    丫頭領命,出門傳話,林海打量了妻子好半天,覺得她確實沒往心裏去,“你不當迴事兒就好。”

    “我二嫂不放心她兒子,關我什麽事兒。”賈敏笑道,“咱們兒子小胳膊小腿兒越發有勁兒。”

    林海聽說,立即把雙手貼在妻子的肚皮上,果然兩掌之間忽然就起了個鼓。林海頓覺有趣,隨著他掌心移動,那肚皮上的小鼓包也跟著四處遊移……

    最後這幼稚的父子遊戲,被忍無可忍的賈敏指頭一掐就此終結。賈敏佯怒道:“你以為他踹我不疼?!”

    林海揉了揉挨掐的胳膊,還辯解道,“我瞧著……

    他手也不重啊。”

    賈敏這迴是真怒了,“他那是腿!”

    夫妻倆笑鬧一陣,賈敏才問,“二嫂這次發作是因為什麽?”

    林海想了想,答道,“別是擔心你侄兒偏向咱家吧。”

    賈敏一怔,旋即恍然,拉著丈夫的雙手歡喜道,“老爺比我心還細呢,我都沒往這兒想!她是怕我給珠哥兒選兩個通房,珠哥兒收用之後再把這新姨娘們帶迴京城吧。”

    這話也隻能林海來勸,“你心疼侄兒,隻會為他考慮前程仕途,不會想著給他挑丫頭。”

    賈敏默然良久,才動容道,“老爺為我沾了多少俗事。”

    林海忙道:“吃喝拉撒才最是俗氣,你看誰能免俗。”

    與此同時,正跟在揚州新結交的友人應酬唱和的賈珠,得了小廝送來的消息,特地提早迴府。

    見到前來傳信的嬤嬤和兩個丫頭,賈珠頓時哭笑不得。

    賈珠到來的時候身邊隻有長隨和小廝。

    姑父姑媽感情甚篤,姑母接連有孕,姑父便立即遣散了妾室。他若是再帶了通房丫頭伺候,未免太沒有眼色。

    人都送來了,賈珠也不能吩咐她們立即迴京。但他不能在姑父姑媽這兒留下個“不曉事”的名頭,便把二人直接打發到了廂房做針線,之後就不再過問。

    他正琢磨如何勸解下姑媽,轉天又收到了父親的書信:讓他問問姑父究竟打算如何,順便再抽空去安撫下即將遠行赴任的賈雨村。

    賈政想不通,不代表賈珠也看不透:賈史王薛四家之中的三家都已經搬到京城,如今金陵權勢最盛的便是甄應嘉。

    賈雨村乃是賈政和林海一起舉薦的,如今他惹惱了甄士隱,甄應嘉的確稍微猶豫了一下。

    賈政要護著自己的門人,薛家也有意迴護,可甄士隱堅持要給妻女出一口氣……一邊是世交,一邊是族弟,看著好像十分難以抉擇。

    實際上,賈敏與封氏交好,林海默許的態度甄應嘉全瞧在眼裏,探花出身的巡鹽禦史和聖上賞下的工部主事一比較,甄應嘉果斷出手,賈雨村便得了申飭。

    前因後果賈珠來到揚州便已悉數知曉,雖然心裏不大痛快,他也明白父親和姑父完全不能比。科舉和仕途還要靠姑父指點和護持,賈珠懂得孰輕孰重更知道知恩圖報,他措辭委婉地在迴信中寫了下賈雨村的~官~聲。

    信剛寫完,他從窗戶

    外瞧見大管事一溜煙兒地跑過去,邊跑還邊喊,“請大夫去!太太發動了!趕緊打發人去衙門請老爺!”

    賈珠大驚:姑媽這才八個月!姑媽在內宅他也幫不上忙,便立即更衣騎馬去尋姑父迴來。

    自打救了英蓮,賈敏便放了心,卻沒想到一切都好好的,居然來了迴“無妄之災”。

    她剛吃了半碗酥酪,便覺得肚子一緊。

    腹中抽痛陣陣,她靠在床上咬牙硬忍的時候,忽然有了明悟:這一胎純是她靠著功德硬保下來的,原本的劫難……怕是化作了小波折,橫豎這份苦頭她躲不過。

    幸虧她知道結果必然皆大歡喜,可這過程……比她生黛玉時難熬多了!賈敏咬牙切齒地把嘴裏的參片嚼成了碎渣。

    當產婆抱著她的兒子給她瞧的時候,賈敏已經有些迷糊。

    守在門外,連官服都來不及換的林海聽到消息,便喜形於色。等他親手抱住兒子,眼圈都紅了。黛玉見狀,忙小聲道,“爹爹,想哭也要偷偷的呀。”

    爹爹這叫法還是她從英蓮姐姐那兒學來的呢。

    賈敏讓紅紋伺候著擦淨了臉,覺得稍微精神了些,便命人把抱著兒子不撒手的林海請到門外。

    她一點廢話都沒,“能生下這大胖小子,虧得我命大。”

    林海激動又欣喜的神色登時一變,“夫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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