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地麵是紅色的,被血染紅的,那種場麵非常驚人,牛大田瞪大了眼睛,唿吸沉重,他無法接受。


    催甫耳聰目明,他稍微感應了一番,卻是暗暗鬆了一口氣,村子裏還有人。


    活人。


    他們大多身上有傷,神色都帶著悲憤與畏懼,愁雲慘淡間卻又有認命,不管怎麽說,他們還活著,可是此時的活著並不能給他們帶來太多希望,他們依然還是被絕望所籠罩著。


    可是村子裏很安靜,沒有外人,似乎那些強盜——也就是牛大田口中的“鬼”已經走了。


    當察覺到有人走進村裏來的時候,他們敏感的心又隨之悸動起來,他們看過去,隻見三人走進了村子,前麵的是一男一女,都很年輕,那女生非常漂亮。


    可是很快的,他們的目光便都集中在稍後一點的牛大田身上。


    他們嚇了一跳,竟是一個個往後退,看著牛大田的眼神就跟見鬼了一樣,有幾個人更是腳一軟,整個人跌倒在地,指著牛大田,卻是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離他們近的人不敢輕舉妄動,離他們遠的人,則用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迴了屋裏將門給緊緊地關上,還可以聽到移動重物的聲音,似在擋門。


    這種反應大出催甫和楊嬋的意料,他們詫異而且不解。


    可是同樣不解的還有牛大田,他愣愣地站在街上,雙手緊緊地抱著那個瓷罐,張了張嘴想說話,可是卻不知道要說什麽。


    他很想問村民們為什麽要怕他,可是這個問題他上次來的時候已經問過了,沒有人迴答他,隻有更多的恐懼,竟然比麵對那些鬼的時候,還要恐懼得多。


    沒錯,這種場景,他並不是第一次經曆,他迴來過一次,可是他迴來的時候,所得到的待遇與以往完全不一樣,他是所有村民們恐懼且避之不及的對象,他不明白,所以不懂。


    倒是催甫和楊嬋,讓人不由得多看了幾眼,他們想不明白,為什麽這兩人居然可以若無其事地站在牛大田身邊,有的人在小心揉著自己的眼睛,好像要確定哪一個才是幻覺。


    雞籠村遭遇大變,村裏的每個人都很敏感而且脆弱,催甫不知道應該怎麽搭話,因為若說話的結果可能會引起更大的恐慌,所以他看向牛大田。


    雖然村民們看他的目光讓他覺得怪異而且不解,可是說到底牛大田也是村裏的人,由他來開口無比他們來開口要合適得多。


    牛大田讀懂了催甫的意思,想起之前村民們對待他的態度,心下有些不願,可還是開口道:“大家不用害怕,這兩人不是本地人,是從外界過來的,跟那些鬼沒有關係。”


    說到鬼,牛大田四下裏警惕地張望,卻沒有看見那些家夥的存在,反而是村民們一個個觸及他的視線,畏畏縮縮,更加害怕,有幾個往後退了幾步。


    如避蛇蠍!!


    牛大田不明白,以前相處和諧的村民,為什麽會突然之間對他轉變了態度?他並不是毫發無傷,也失去了相依為命的母親,為什麽他們要這麽對待自己?


    一個與牛大田相似年齡的男生走了出來,他有些畏懼地看著牛大田,道:“大田,你……你還迴來幹什麽?”


    牛大田悲憤道:“我是在這裏出生的,我的家也在這裏,我不迴這裏能迴哪去?”


    “你……”


    這個男生名叫牛力,是雞籠村村長的兒子,不過村長已經被殺死了,他猶豫了好些,對牛大田道:“大田,你走吧,你……我們真的很抱歉,但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我們也是無能為力。”


    “難道我媽就白死了嗎?”牛大田無法理解,為什麽與他一起長大的牛力會對他說出這樣絕情的一番話,居然還不讓他留下,“還有村子裏的大家,他們都被殺了,他們都是受害者,難道我們家就不是?我們家就該死嗎?你們怎麽可以這樣?”


    牛大田這番話一出,頓時有不少人都低下頭來,牛大田說得不錯,像他們這樣的村子,幾乎與世隔絕,村子裏大大小小的門戶人家,基本上都認識,自小也都生活在一起,互相幫助,整個村子的人其實都是一家人,大家不分彼此。


    可是……


    “大田,我們也不想這樣,可是你已經死了,你這樣站在我們麵前,我們害怕。”牛力終於咬著牙,沉痛說出這一番話來,聲音顫抖,帶著恐懼。


    催甫和楊嬋聞言愣住,看向牛大田。


    牛大田也如遭雷擊,訥訥道:“什……為什麽呀你?我死了?我……我明明活著,我怎麽……”


    牛大田腦海裏麵的記憶非常混亂,說話都說不清楚,可是偶爾閃過一些畫麵,卻是讓他的身體控製不住地顫抖了起來,那些畫麵血腥,而且令人絕望,他看著自己的母親被掐斷了脖子,那是一隻強壯的大手,然後……然後……


    “啊——!!”


    牛大田抱著頭痛唿,手中的瓷罐卻脫手掉落,摔在地上,“砰”的一聲摔成了粉碎,裏麵的骨灰都灑了出來。


    “不!媽——!!媽——!!”


    牛大田顧不得頭痛,連忙去抓那些骨灰,要重新收迴來,他手忙腳亂,帶著恐懼,很怕自己的母親就那樣再也迴不來了。


    看著他這個樣子,村民們更是不忍,他們或者是與牛大田一起長大的,或者是看著牛大田長大的,他們平日裏相依為命的那些夥伴家人,遭逢大變之後少了很多,可是還有一大半留了下來,他們悲痛難忍,同時想到牛大田家的遭遇,一時憐憫起來,竟是忘了恐懼。


    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道:“孩子,你節哀吧,你媽已經被燒了,死了,連屍體都沒能留下,但她現在應該跟你在同一個世界裏,你去找找,也許可以見著她。”


    牛大田搖頭,腦袋又痛起來:“不,我沒看到她!我沒死,她還……她還……”


    她還可以活嗎?


    可是自己在天牛山上,沒有看到她。


    帶著期待的眼神,牛大田看向催甫。


    催甫搖了搖頭,道:“她也不在這裏。”


    人死後而為鬼,這其實隻是一種美好的願景,人雖然怕鬼,可是既驚又對生命有所留戀,正是因為這一點,所以他們才會創造出“鬼”這樣的存在,寄托著死後不是真的死,而是變成了另外一種存在,可笑的是,隨著時間推移,他們慢慢地變了,變得害怕這種存在。


    但這種願景依然是美好的,因為如果真的變成了鬼,證明生命並不是真的走到了終點,而是變成另外一種形式,也可以說是活著,隻要活著,活成什麽樣重要嗎?


    生命的意義太過沉重,沉重得背負這種意義的人類一直想逃,可是又能逃到哪裏?


    他們越是想逃,便越是怕死,越是怕死,便越是珍惜生命,所以“鬼”這種死後的存在,才會漸漸被添加上了畏懼的情緒,因為人類怕死,怕得要命。


    但並不是每一個死去的人都可以變成鬼,也有的人在死的那個時候,就真的已經終結了,連變成鬼的機會都沒有。


    牛大田的母親是如此,雞籠村裏死去的那些人亦是如此。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催甫覺得奇怪。


    楊嬋也覺得奇怪,小聲問道:“怎麽會這樣?”


    催甫搖頭:“太幹淨了。”


    這裏確實太幹淨了,一隻鬼都沒有。


    死去的人那麽多,而且都是橫死、妄死,卻沒有一個人變成鬼,這種現象本身就不合理,比這世上有鬼存在的道理還要更加不合理。


    牛大田絕望之下,心緒漸冷,卻是沉聲對著村民:“為什麽說我死了?我就在這裏!我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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