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平這才明白過來,但是心中突然有種奇怪。


    周老八他們才離開多長時間,如果秦言海他們遇上,還要換衣,那麽哪有這麽快便過來?


    他心裏明白,秦言海定是所言不實,但是也不點破,隻是道:“為何止兵流落到街頭賣藝?那個小男孩諸位可知是何人?”


    秦言海歎了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而此地卻非相談之所,我等現在先去找他們。”


    陸平點了點頭,便隨著秦言海、老五一起沿著這街邊而行,此時燈火未熄,一眼望去,皆是通明,三人從這邊急急行去,過了這合街,穿過一道道小燈,便已經行至大街之中,他們朝著一間大宅前行,陸平心中雖然奇怪,但也未多問。


    這個宅院的樣式一看就知是個大富之家,和沈千裏家一般,雖然細節很是注意,但是宅院規模較小,門頭不高,就連院門也不是很大,但是裏麵各種東西皆是細膩,如小亭秀氣,裏麵掛著小燈,看起來如黑夜螢火,雖弱而麗,還有院子有小池塘,此時也有兩個小燈擺在那裏,像是兩輪明月映入水中,交相輝映。


    陸平他們走進院落裏,早有人過來,然後張武便揮了揮手道:“你們下去吧,把門關上吧,都迴去休息。”


    他這舉止神態,倒像是一家之主,讓陸平暗暗稱奇。


    張武這時把陸平帶到房內,然後對著陸平道:“陸兄你先在此歇息一下,俺老五和秦兄換件衣服便過來。”


    陸平忙道:“你們便去吧,我在這看看便是。”


    這屋子裏的布置也和自己家中類似,想來商人之家大都是有些附庸風雅,這時瞧見屋內擺設,雖然有些古色,但是仔細一看便知是塗的黃油,故意做成的,整個屋子裏並沒有什麽稀奇之物。


    陸平現在心中還是很奇怪,這個宅子看來是老五的,但是他家裏為何沒有父母在此,更為重要的是,如果老五從家出發,要感到大相國寺,大概要半個時辰,這麽長的路他們為何眨眼就到?


    這個兄弟會本來就是神秘萬分,他也不好過分猜測,隻是隱隱覺得不太尋常。


    沒過多久,張武和秦言海便走了進來,見到陸平還坐在那裏,不由笑道:“陸兄可是久等了,俺們向你賠罪。”


    秦言海和陸平都是笑了,幾人便左右坐好,陸平問道:“這是老五的宅子嗎?”


    張武笑道:“便是俺的,倒是讓陸兄見笑了。”


    陸平忙道:“哪裏,隻是在下卻沒見到令尊和令堂,實在奇怪。”


    張武突然沉默不語起來,陸平見他臉色變了,不由奇怪,卻聽到秦言海歎口氣道:“老五的父母便早已經離開人世了。”


    陸平忙道:“在下失言,望老五莫要見怪。”


    張武搖頭道:“俺沒事,隻是每當想起俺爹和俺娘,俺的心就痛苦無比,俺對不起爹娘啊!”


    秦言海見陸平有些不知所措,歎道:“老五的身世也挺可憐的,他家原是一個大富之家,然而沒想到一場大災竟然使得這一個大家隻剩老五一人了。”


    原來張武乃是青州人,他一家是當地名門望族,家中經商之人頗多,而家裏長輩對當地民眾特別友善,故而張武的父親張位榮被當地人稱作“張善人”,可以說在青州是響當當的。


    可是就在元祐二年,有一個朝中官員到了青州為官,其人明裏一向自稱鐵麵無私,但暗裏對青州百姓欺壓,百姓們恨之入骨,偏偏卻無可奈何。


    張位榮此時也覺得新上任的父母官太過霸道,於是便邀他赴宴,在宴會上勸他對青州百姓好一點,這一下惹惱了那個官員,他認為張位榮在公開場合如此說他,便是在取笑自己,他把這事暗暗記在心中。


    而後沒多久,便有一個無賴到青州衙門告張位榮,說張家害死了他父親,青州百姓都知這無賴父親早死了,然而那官員卻依然定張位榮殺人之罪,直接關進大牢。


    張妻見到自己丈夫被關進牢裏,便趕忙想通過關係來救出張位榮,誰知那個官員竟然提前得出消息,立刻把張家一家人都抓了進去,惟獨張武在私塾讀書,逃過此難。


    而後那官員想著此事不宜解決,為避免留下後患,他差人直接將張家一家十八口人全部殺光,並且又暗中尋訪張武,明裏是想讓他去探親,實際上是想消除這最後的隱患。


    要不是私塾先生拉住張武,他早已經自投羅網了,過了沒多久,他果然聽到消息,因張家涉嫌謀逆,全家被誅,家產皆被沒收。


    張武乍聞此事,頓時嚎啕大哭,當時便想著去尋那官員報仇,他的私塾先生安慰他,並且讓他知曉憑著自己的力量是報不了仇的,隻能等到長大以後再做計較。


    可沒想到,過了幾年之後,那官員已經被調到汴京,張武便連忙趕到這裏,他的祖父留給他有巨額家產,他便在汴京購置房舍,準備和那官員同歸於盡。


    而便在這時,他遇到了秦言海,兩人隨成王莫逆之交,秦言海聽聞張武一家被殺的慘狀,不由為之歎息,而後又聽到張武要憑自己之力去報仇,便和他說了“天下之官,莫不如此,若殺之其一,何來能解天下之痛,他日還用成千上萬個和你類似之人,一樣受到惡官欺淩,家破人亡”,張武這才從殺掉那位官員的想法中轉變過來,變成了對所用的官員痛恨起來。


    陸平聽了這些才明白了,其實這種事情在這個時代哪裏都會發生,難怪老五如此痛恨官員,卻原來是自己一家十幾口皆是被殺,如此血痛,豈能是時間可融之?


    張武此時聽著秦言海又一次說來,不由哇哇大哭地道:“別在說了,俺對不住俺爹和俺娘啊,對不住俺那已經快八十歲的老奶奶,對不住俺那隻有三歲的弟弟啊!”


    他這說著說著便已經哭了,讓陸平不由有些傷感,人之悲慘,莫過於失去所有的親人,老五這種熱血男兒,就算刀子砍刀他身上也不會掉一滴淚,可是念及雙親,心中悲傷,便淚若雨下,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誰能明白如此之痛?


    直到過了好久,張武才停止了哭泣,他擦幹眼角,對著陸平道:“讓陸兄和秦兄笑話了。”


    秦言海搖首道:“老五你是真性情,換作是誰,失去了這麽多親人,心中憂憤,乍然迴想,皆會嚎啕大哭,我和陸兄怎會笑話你?然而老五你也莫要哭泣,我們兄弟會必當為你報此血仇,把時間所有的貪官、惡官、奸官皆都誅殺,也讓令尊令堂在天之靈得以安息。”


    陸平不由地看了看他,心中有些明了,這個秦言海是利用老五的這樣心態拉攏他,陸平雖然知道他的本意很好,但是這種作法還是讓他有些不舒服。


    秦言海又安慰了老五幾句,便突然想到什麽似的,對著陸平說道:“對了,陸兄,周兄旁邊的那個小女孩你認識嗎?周兄說要到小女孩家裏避難。”


    陸平忙道:“那是我的小侄女,原來止兵已經去了我家、”


    秦言海點了點頭道:“其實周兄今夜賣藝,實在讓我等汗顏,他家甚窮,而且還有一個五歲的啞巴弟弟,本來就生活拮據,再加上不在太學,亦就很難維持生計,我等早就說要向其饋贈一些米錢,奈何周兄高傲非常,並不接受,我等便無法勉強,隻能作罷。”


    陸平心中亦是對周老八高傲有所明悟,像他這樣的人,是不肯輕易接受別人施舍的。


    秦言海又道:“太學自從丟失了周兄,倒是沒聽過有什麽動靜,想來是因守衛們都已經迴家,太學長也沒有心情去找尋他了,周兄也不是十分在意,想來以他的心境,便不在太學,亦可成才。”


    陸平點了點頭,突然對這個兄弟會充滿興趣起來,向秦言海問道:“我們這個兄弟會是如何創立的?到底有幾個人?”


    秦言海一愣,隨即嗬嗬笑道:“陸兄此問,在下卻也不知,其實我們兄弟會說來也怪,在下本是一個書生,遊學四方,一日偶遇周兄,便引為知己,周兄雖然年幼,卻博學通才,而後他便告訴在下這個兄弟會來,並且說了‘帝王將相,天下之害’的道理,真正讓在下幡然醒悟過來,原來無論是暴君還是明君,皆是害民,便由此加入了兄弟會。”


    陸平點了點頭,原來是互相感染的,看來這個兄弟會也並沒有多少人,隻是不知道周老八的想法又是誰傳染的呢?


    他的腦子不由有冒出了一個小臉蛋,卻又是心底一笑,此時站起身來拱手道:“秦兄,老五,在下還是要多謝兩位相救之恩,隻是天色已晚,恐父親和大哥擔心,不能相陪,實在抱歉,望諸位原諒。”


    秦言海也是站起來道:“陸兄哪裏的話,既然陸兄要迴去,我等也不能阻攔,隻是此時恐怕燈火不明,不宜夜行,老五給陸兄找盞明燈,陸兄提著也好看清路。”


    陸平連忙感謝,接過那燃著的明燈,便走出了這個大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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