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寧侯的庶子名喚周勃,才幹不及長兄,模樣不如幼弟,中規中矩,無甚出色,邢夫人和鳳姐卻看重他那份本分踏實,正好和與世無爭的迎春相配。

    而且,周勃沒有生母在世,迎春進門後隻需奉承保寧侯夫人這個正經婆婆即可。

    莫看邢夫人貪吝愚頑,但她畢竟攜帶著娘家的家業嫁進榮國府,又曾興過一段時間,在看待這些事情上頗有些門道,明白保寧侯夫人和王子騰夫人所憂,前憂嫡庶,後愁妯娌。果然,兩位夫人打聽過迎春的模樣性情之後十分滿意,和邢夫人私下議定。

    賈母聽完,隻說知道了,任由她們婆媳做主。

    黛玉手裏有人,常打探各個府邸的人物消息,又隨皇後在宮裏小住,所知更多,以備將來出門應酬之用,不知底細得罪他人,因此想起周勃的為人性情,黛玉也覺得好。迎春早日定下終身,方能避免來日的中山狼,不必承受早逝之苦。

    知曉姊妹們皆處薄命司後,她無論如何都不能當作不知。賈家的頹勢已難挽迴,但讓姊妹們早日覓得良人,避免判詞和紅樓夢曲所述的悲慘命運,卻不是一件難事。

    寶釵湘雲不知將來如何,但迎春既定,依王夫人的心思以及探春的精明,跟著不遠了。

    唯一令黛玉有所感歎的這門親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不是源自二人的本心本意,周勃和迎春連麵都不曾見過一次。但是,世人都這麽來的,隻盼周勃和迎春成親後和和睦睦。

    邢夫人性子急,實在是迎春的年紀等不得了,過了年以十六歲定親到底不好聽,得了賈母允許後,迴東院跟賈赦一說,賈赦略一沉吟就同意了。於是,邢夫人便急急忙忙叫鳳姐告訴王子騰夫人,遞話給保寧侯夫人,擇日相看並遣官媒提親。

    幸而皆是高門大戶,禮數周全,雖然快了些,但是樣樣都沒失禮。

    邢夫人一口應了保寧侯府之求,兩日後就是衛家執雁問名的吉日,鄭官媒請走黛玉的名字和年庚八字等,以便卜算。如今又是臘月,該當治辦年事,加上這麽兩件喜事,榮國府裏上下人等皆是忙忙碌碌,不得一日清閑。

    衛若蘭和黛玉的生辰八字由欽天監親自卜算,得的是天作之合之批,當時就順便請欽天監掐定了納吉的良辰吉日告知榮國府,乃是次年的二月初十。

    隨後,皇後命人賜下幾個冊子來,讓黛玉仔細研讀,記誦完後就燒了,莫示於人。

    黛玉見這些冊子墨跡猶新,皆是

    近日所抄,不覺十分納罕。

    劉嬤嬤翻看其中一冊,隻看了頭一頁就連忙掩上,道:“姑娘莫小看這些方子,這些都是極其珍貴的方子,全部都是皇後娘娘這些年收集來的,有的是嫁妝,有的來自皇宮內院,有的來自各個達官顯貴之家,多少人求而不得。”

    黛玉一愣,拿起一冊翻看,緊接著再看其他,裏麵竟是許許多多的方子,有針對各種症狀調理身體的,有如何保養頭發、指甲、肌膚的,有如何養胎的,簡直是包羅萬象。

    劉嬤嬤笑道:“娘娘真真將姑娘放在心裏了,才送這些給姑娘,想來也是將近年下,宮裏宮外都忙,除了賜宴外不好接姑娘進宮好生教導的緣故。世人為何說喪婦長女在三不取之列?有的說是沒有母親教導,禮儀不好,且不懂如何掌管中饋,其實也因為小姐很難得到這些寶貴的經驗,足以傳承子孫萬代的經驗。”

    黛玉眼圈一紅,幾乎就要滴下淚來。

    劉嬤嬤眼睛往黛玉胸前一溜,道:“我跟娘娘日久,還記得這些東西,過了年姑娘就十三歲了,像這些保養頭發、指甲、肌膚、眼睛的方子都該用起來了。皇後娘娘年近四十卻有二十七八歲的模樣,發如烏墨,肌似白雪,都是這些方子的功勞,這些方子在外頭千金難得,多少人給娘娘磕頭,娘娘一個方子都舍不得給她們。”

    黛玉不覺紅了臉,嗔道:“嬤嬤看什麽呢!既有這樣的好處,就等我看完就用。”她也喜歡這些,問世間哪個女子不想永生美如少女。

    劉嬤嬤嘻嘻一笑,任由黛玉細看。

    黛玉翻到保養肌膚的方子,上麵說用了這方子一年以上,保管肌似白雪,膚如凝脂,長期用下去,哪怕到了年過半百的時候,依舊堪稱冰肌玉骨。黛玉很喜歡,雖說她如今已經稱得上是冰肌玉骨了,但終究做不到上了年紀還是這樣。

    猶要再看保養頭發的方子,寶玉忽然從外麵進來,滿麵淚痕,與平時大不相同,進來就徑自坐在椅子上,說道:“這日子不用過了。”

    見狀,黛玉合上冊子叫劉嬤嬤仔細收在床頭,道:“寶玉,這是怎麽了?”

    一語未了,門外丫鬟通報道:“襲人來了。”

    黛玉眉尖微蹙,隻聽寶玉使著性子道:“不見,不見,叫她迴去,我來找林妹妹說句話兒也跟著,就怕離了她的眼,究竟她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

    襲人已掀了簾子進來,聽到這句話,忙道:“二爺說這話,竟叫我死了都

    不甘心。”

    寶玉扭過頭去,理也不理。

    麵對寶玉如此態度,襲人不由得紫漲了臉,幸而她天性穩重,也沒放在心裏,隻好轉身向黛玉請安,陪笑道:“二爺和雲姑娘方才拌嘴,偏我口拙嘴笨,又惹惱了二爺,倘或二爺話裏話外驚擾了姑娘,還請姑娘見諒。”

    黛玉淡淡地道:“寶玉是哥哥,倘若我們姊妹之間吵嘴生氣,也該寶二嫂子來賠罪。”

    襲人聽了這話,頓時無地自容,訕訕地退了出去。

    黛玉這方看向寶玉,笑道:“二哥哥,快擦擦的你眼淚,仔細一會子四丫頭過來見著了,又說你這個哥哥哭得像個女孩兒家,比她還不如。”

    寶玉從袖子裏取出一方綃帕子,一麵拭淚,一麵道:“倘若我是個清白潔淨的女孩兒,就不必這樣討人嫌了,我也不用上趕著安慰人反被指著鼻子數落。可憐我一番真心實意,偏惹得眾人生閑氣,隻說我不好,不該多管閑事。”

    黛玉好奇之心頓起,問到底出了何事。

    寶玉將要出口,忽然住嘴,怕黛玉聽了多心,生生地岔開道:“就是聽說二姐姐定了保寧侯家的二爺,心裏舍不得。”

    黛玉心知決計不是此事,但寶玉不說,她便順著寶玉的話題,笑嘻嘻地道:“你這樣叫人看見,不知道怎麽笑話呢。前兒我的事你就沒有感慨,怎麽到了二姐姐的身上,你就這樣舍不得了?可見你們是親姊妹,我不是。”

    寶玉急忙道:“天可憐見,我幾時當妹妹是外人,是內人才是。”

    眾人撲哧一笑,齊聲道:“寶二爺,這話可不能亂說,仔細叫人聽到了,又不知道編出多少謊言來。”

    黛玉也道蠢材。

    寶玉輕輕給了自己一巴掌,笑道:“在妹妹這裏,我再不怕的。”

    隨即歎息一聲,道:“衛若蘭是個極好極好的人物,聰明清俊,和俗人不一樣,行事也格外雅致。保寧侯府的二爺就不一樣,是個俗之又俗的人,如何配得上二姐姐的人品?偏生大家都說好,連三妹妹都說二姐姐有福分,我就不明白了。”

    黛玉笑道:“不負蠢材之稱號!世人本俗,哪裏又有幾個雅人?若是雅人,就餐風宿露去了。你舍不得姊妹,焉知姊妹們出閣了,過得比家裏差?說不得更好也未可知。”

    寶玉聽了,麵露思索之色。

    這一二年在黛玉的熏陶下,加上年紀漸長,經曆越多,寶玉到

    底改了些毛病,也知道用行動來表明疼惜女兒之意了,雖然仍舊稱不上十全十美,到底比先前強了好些。

    半日後,寶玉歎道:“到底不是咱們家,難說能過得好。”

    黛玉抿嘴笑了笑,命人沏茶,道:“別說這些事了,沒的叫你心煩,況且二姐姐胸中有丘壑,不是沒有主意的人。嚐嚐剛剛皇後娘娘給的茶葉,年下酒肉吃多了,正好解解膩。你吃著若覺得好,一會子帶兩瓶迴去,自己吃還罷了,不許叫你屋裏那些丫頭子拿去做人情兒。”

    寶玉奇道:“我早吩咐過了,誰還拿妹妹送我的東西做人情?”

    雪雁道:“還說呢,說起這事我就氣。姑娘給二爺的茶果糕點葡萄酒,二爺送給誰都使得,哪怕賞丫頭們吃呢,也是二爺的好意,偏生不是。拿著我們姑娘的東西送人,好人叫她做了,背後又來編排我們姑娘的不是,不知是怎樣的心腸!”

    寶玉一聽,便知是襲人不知什麽時候拿了黛玉給自己的東西送人,連忙賠罪。

    黛玉笑道:“又不是你的錯,你道什麽歉?我那些東西雖不是好的,卻也不是誰想拿著送人就能拿的。”

    寶玉點頭道:“妹妹放心罷,一會子我就說她。”

    彼時襲人在門外廊下走來走去,十分憂慮,可巧王夫人從賈母房裏出來,見到後命玉釧兒叫她到跟前,問她作什麽,聞得寶玉在屋裏和黛玉說話,王夫人便道:“他們姊妹們從小一處長大,說幾句話又如何?瞧著天陰陰的,不知下雪不下,寶玉穿大衣裳了沒有?”

    襲人忙道:“迴太太話,二爺穿著呢,穿著老太太給的雀金呢”

    王夫人點點頭,道:“你隨我來,我有話問你。”

    襲人忙跟了上去,直至王夫人房內,隻聽王夫人道:“我恍惚聽說史大姑娘和寶玉惱了?為了什麽惱的?你們見天兒地跟著寶玉,也不勸勸。”

    襲人一驚,笑道:“二爺和雲姑娘就是小孩子拌嘴,吵一時惱一時,明兒就好了。我已經很勸了一番,這迴跟著二爺就是想再勸勸二爺的,不想二爺徑自去找林姑娘,不許我在跟前服侍,我就在門外等著二爺一起迴園子裏。”

    王夫人淡淡地道:“我冷眼看著,這一二年寶玉知道些眉眼高低了,不像往年那樣和姊妹們坐臥不忌,也知道心疼四丫頭了,都是林丫頭之功,以後他們姊妹倆作什麽,你不用多管。倒是史大姑娘住在瀟、湘館裏頭,離寶玉近,你留些心,雖說是表姊妹們,到底

    是男女之分,史大姑娘又是個愛頑愛鬧的,未免不大經心。上迴寶玉挨打你在我跟前說的話兒我心裏都記著呢,你也得記著才好,不能因為是史大姑娘,你就由著他們姊妹胡鬧。”

    王夫人現在所不喜者不是黛玉,而是史湘雲,旁人不知根底,隻道史鼐闔家上任,賈母舍不得湘雲,留她長住,實際上打的什麽主意她心裏都明白。無非是沒了黛玉,想起了史湘雲,又是有個金麒麟的,勉強說得上是金玉良緣。

    王夫人是天真爛漫之人,喜怒皆流於外,她是當家主母,從前下人見她不喜黛玉,便褒釵貶黛,如今她對黛玉和顏悅色,流露出不喜湘雲之意,下人便改了口風。

    獨襲人仍和湘雲交好,任由寶玉湘雲頑鬧,略讓王夫人不滿。

    襲人原是極聰明伶俐的人物,聞弦歌而知雅意,明白王夫人提醒她注意寶玉和湘雲,別叫他們行事出了格,見王夫人沒有別的交代,方告退出去。玉釧兒不解地道:“太太叫了襲人來,就吩咐這一句話不成?我瞧著,襲人和史大姑娘好得很,秋天裏還替史大姑娘做針線呢,也沒少和史大姑娘在寶玉跟前說林姑娘的不是,寶玉越是誇讚林姑娘,她們越是聽不得,概因寶玉對林姑娘是真真的好,無人能及。因此,襲人未必會勸著寶玉遠著史大姑娘,畢竟在寶玉眼裏心裏,史大姑娘和咱們家的姑娘們都沒有什麽分別,無需忌憚。這一迴聽說是因林姑娘的親事才拌的嘴,二爺讚了一句衛公子和林姑娘果然如卦象所言是天作之合,史大姑娘就惱了,衛家來提親那一日已經鬧過一迴了。”

    玉釧兒心下雖不厭惡襲人,卻也不喜歡她,甚至隱隱生出三分敵意。憑什麽她姐姐金釧兒隻因和寶玉一句調笑就被趕出去,唯有以死來證清白,而襲人這樣和寶玉作出醜事的人卻活得如魚得水,並且借由寶玉挨的那頓打得了王夫人的信任。

    王夫人目光中閃過一絲極輕的寒意,道:“我通共就這麽一個寶玉,疼都來不及,史大姑娘居然多次和寶玉拌嘴,當這裏是什麽地方!那年因戲子的事兒指責寶玉好一番,念著老太太,我沒和她理論,如今越發漲了氣焰,真真該叫寶玉挪出園子。史大姑娘也叫人不知道說什麽好,林丫頭親事已定,又是當今聖人賜的婚,難不成衛家和史家沒成親家,就不許衛家再給哥兒另外說親?當時親事作罷,她自個兒還說了韓家這門親事呢,隻是沒成。”

    又問玉釧兒道:“你方才說什麽忌憚不忌憚?這是何意?我倒有些不明白。”

    玉釧兒笑道:“

    這有什麽不明白?寶玉對林姑娘好,林姑娘說什麽話寶玉都愛聽,而史大姑娘沒有這份本事,寶姑娘也一樣,都左右不了寶玉一絲一毫,也影響不了襲人在寶玉心裏的地位,所以襲人和寶姑娘、史大姑娘都好。”她早看出來了,哪怕王夫人不針對黛玉了,襲人依舊排斥黛玉,全因黛玉在寶玉心中的分量僅次於老太太和老爺太太。

    王夫人聽了,一言不發。

    玉釧兒也不在意,話她已經說了,至於王夫人怎麽想,那就是王夫人的事了。

    卻說襲人從王夫人院子裏出來,一路盤算,不想才迴到怡紅院,就聽寶玉怒氣衝衝地說道:“前兒林妹妹送我的葡萄酒哪裏去了?”

    晴雯攤開手,道:“別問我,雖說這幾個月我在你房裏上夜,可沒拿過你的東西,隻拿過你剩下不要的賞給小丫頭們。”

    襲人趕上去道:“這又是怎麽了?那葡萄酒史大姑娘說好,我就給史大姑娘了。”

    寶玉怒道:“什麽東西都拿給人?問過我沒有?林妹妹給的葡萄酒,就那麽兩瓶,因比從前得了的味兒好,我就隻喝了一瓶,剩下一瓶舍不得,你拿了給雲……”一席話未完,見到寶釵走進來,隻好咽了下去,麵上猶有怒色。

    襲人感激地望著寶釵,忙上前招唿,十分殷勤。

    寶釵坐下吃茶,道:“寶兄弟,你成日家都在做什麽營生?大冷的天兒,倒出了一頭的汗,仔細一會子出門,吹了冷風頭疼。”

    寶玉道:“我又不出門,哪裏吹得到風。”

    才說完,賈母就命人來叫吃飯,說薛姨媽等人都在上房,園子裏的廚房就不用做飯了。

    眾人瞅著寶玉笑,寶玉卻不以為意,接過麝月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汗,又叫人端了熱水淨手洗臉,抹了一層香脂,方披上大氅,往賈母房中走去。

    寶釵落後一步,悄問襲人道:“這是怎麽了?倒像氣得狠了。”

    被寶玉當眾一陣數落,襲人心裏不自在,卻不想如實告訴寶釵,便含笑道:“沒有的事,就是為了一件東西拌了幾句嘴,我們那爺的性子,過了今兒就好了。姑娘快去老太太那裏罷,仔細去晚了倒不好。”

    寶釵方出怡紅院,到了賈母房中,果然珠圍翠繞,細看人人都在。

    賈母跟薛姨媽坐著說話,正說到迎春的婚事,湘雲拿著果子吃,看見寶釵走進來,不禁脫口笑道:“寶姐姐比二姐姐還大些,二姐姐已經有了人家,寶姐姐什麽

    時候有喜信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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