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黛玉午後出宮,皇後正準備午歇時,忽然迴過神來,笑罵道:“這丫頭!”

    方才服侍她更衣的宮娥巧兒剛把衣裳搭在衣架裳,迴身問道:“怎麽了?今天娘娘和林姑娘聊得極熱絡,莫不是娘娘覺得有什麽不對?”

    皇後搖頭雲沒事,頭枕紅香,迴思和黛玉的對話,越琢磨越覺得有些兒意思。

    起先她聽黛玉那一番言語當真以為黛玉存著不嫁的心思,還想著看衛若蘭的笑話,哪裏料到黛玉這丫頭不僅是個水晶心肝玻璃人兒,而且一顆水晶心上天生十七八個竅,竅竅都是九轉十八彎,叫人一時猜不透她心底的想法。

    長泰帝悄然過來時正見她這副沉思模樣,忍不住問道:“你在想什麽?”

    乍然聽到長泰帝的聲音,再見他出現在自己臥室,皇後驚訝坐起,隨即嗔道:“既來了,怎麽不叫人通報一聲兒?這樣悄沒聲息地進來,倒把我嚇一跳。”說著,又埋怨身邊伺候著的彩嬪昭容沒叫自己去迎駕。

    長泰帝脫了靴子,盤膝坐在炕上,道:“是我沒叫他們出聲。”

    皇後隨手拿了一件銀狐鬥篷披在身上,道:“怎麽有空來我這裏了?平常這會子你都在批閱奏章,莫不是有什麽好事?”

    每遇喜事,長泰帝無人可說,都來找她傾訴。

    長泰帝臉露笑容,道:“地雷和手擲雷都做出來了,還有炸藥包,威力無窮,果然是威力無窮。朕已重賞了那些匠人,並命他們和懂得用這些東西的兵士悄悄趕往北疆,帶上炸藥地雷所需之物,抵達地點後再行製作,朕已可想象關外的那些韃子再來掠奪,必定有來無迴。”

    皇後驚喜道:“當真?”

    長泰帝用力點了點頭,皇後道:“這麽說來,衛若蘭真真是立了大功勞。開朝以來,北疆外夷哪一年冬天不來燒殺搶掠?苦了那裏的百姓,年年朝不保夕。有了這等製敵利器,不愁將他們趕得遠遠的,便是讓他們臣服也是輕而易舉。再好好費些心思,多多地準備所需的材料,供往西南和粵海,也不怕那些小國再來騷擾。”

    長泰帝笑道:“朕也是這麽想。此時四海尚未平定,朕也無心征戰他方,讓將士去遠方送死,隻要不受外夷來犯,便是功德了。”

    皇後聽了,十分恭維,她就怕長泰帝擁有這樣的利器之後,不顧境內尚未安穩便遠征四方。雖然說征戰周邊各個小國,將之納入版圖,乃是千秋偉業之舉,但外夷難馴不說,強征入疆域未必心服

    反易生騷亂,而且無論是什麽戰事,都會有將士死傷。

    一將功成萬骨枯,最終能封侯拜相的才有幾人,馬革裹屍的多是平民出身。

    長泰帝眯著眼睛樂了半日,想起來時所見,問道:“你先前在想什麽?臉上又是笑,又是懊惱,變來變去十分有趣。從前這時候你都早早睡沉了。”

    皇後想了想,將自己和黛玉的對話一一詳述,末了歎道:“我這麽大年紀的人,當時居然沒參透她的話,事後才覺得不對。”

    長泰帝聽了,不解道:“我怎麽沒聽出什麽意思來?隻覺得這丫頭略有些不懂事,有你護著,又是那樣的年輕才俊來求親,不趁勢早早地定下來,等什麽?倘或你明兒不喜歡她了,哪有這樣的好事輪到她?若不是衛若蘭跟我求了婚姻自主之權,我又念著他的功勞,說有人來提親就說我給他賜婚,不然,早有不少達官顯貴搶了他去做女婿。”

    皇後瞪了他一眼,道:“果然沒參透?”

    長泰帝搖頭,他天天顧著國家大事,哪裏有功夫去猜測一個小丫頭的心思。

    皇後也想到了此處,與他解答道:“待我細細你說分說明白,你就明白了。事關終身大事,這丫頭慎重得很,不像一些閨閣內的女孩兒聽說男方根基富貴、人才出眾、品貌風流,又有權勢,不想著去了解詳細心裏就願意了,因而她在我跟前的迴答十分迂迴。”

    說著,皇後感慨道:“到底是沒有爹娘的孩子,心思重,想得多,也不願意讓別人做主她的婚姻大事。雖說我疼她,到底不是親娘,又有君臣之別,心事也無從傾訴。”

    長泰帝來了興致,問道:“那她到底是怎麽個意思?我記得林如海的遺言不是這樣。”

    皇後笑道:“林丫頭啊,一則她想著自己是女孩兒,難以做主自己的終身,先有那番話兒,以她父親做幌子來告訴我,哪怕我是皇後呢,婚姻大事也不能全憑我做主,還得尊重她亡父的遺願,嫁就得嫁個對她一心一意的人,不然就寧可留在閨閣中,對我尚且如此,更別說她外祖母史太君了。二則這丫頭想得深遠,旁人隻說她不懂得借勢而為,就像陛下剛剛都還說了這話,偏她自有傲氣,眼前有權勢尋得好人家,將來無權勢時夫家可還會待她如故?”

    因此,黛玉話裏才說到了情,她隻想因情而嫁,不想借勢而為,也露出人之一生,除死無大事的意思,目光長遠,心思通透。

    長泰帝目瞪口呆,皺眉道:“不對,難道她不知道

    衛若蘭的心思?”

    皇後又笑了,說道:“咱們知道衛若蘭這一年來的種種動作,不說前兒找什麽鴛鴦寶石打首飾,我如今這樣的身份,都沒見過什麽鴛鴦寶石,也不說他怎麽托給舅母的。就說秋天裏金冠丟了找迴來就拿蘭花草去謝林丫頭,嘿,其中深意誰不明白?我料想聰明如林丫頭,也不是沒有察覺出來,但是她並不了解衛若蘭的為人品性,不敢應承,也不知道衛若蘭心意如何,也不可能巴巴兒地自己托人去打聽詳細,故言行謹慎到了十二分。這樣更好,這才是千金小姐的體統。而且,咱們知道衛若蘭的心思,她又不知道咱們早就一清二楚,自然矜持,話裏話外隻說秋圍,不說別的,連衛若蘭應他父親收著她的十萬兩銀子她都沒提。”

    想通這些後,皇後愈加喜歡黛玉了。

    起先皇後賞賜嬤嬤宮女太監給黛玉,完全是因長泰帝念著林如海的忠心,作為一國之母她理應有所表示,後來在鐵網山召見她,也是因此,覺得她有孝心,見過後就真正喜歡黛玉這個丫頭了,實在是玲瓏剔透,無人能及,脾氣又相投,不是隨波逐流之人。

    先前有十分喜歡,現在已有十二分喜歡了。

    而且,她很確定,黛玉其實也透著一點兒不想出閣的意思,可能是她不想借勢而為,也可能是她心有畏懼,至親如賈家一幹人尚且不能依靠,何況外人乎。

    當然了,皇後覺得如果有那麽一個人符合黛玉所思所想,對她一心一意,對她不離不棄,和她情投意合,她會同意嫁人,畢竟她是至情至性之人,行動舉止都甚有勇氣,想法和世人有些格格不入,但她不會因為些許畏懼就裹足不前。

    長泰帝嗬嗬一笑,道:“果然是個伶俐丫頭,到底是如何生成的玲瓏心腸?趕明兒朕該見一見才是。朕記得這丫頭自小兒沒了母親,沒兩年又沒了父親,且一直寄人籬下,就五六歲時上過一年學,你派過去的那些嬤嬤教的也不過是些閨閣禮儀,終究是怎麽長成的?連號稱晶瑩剔透無人能及的皇後娘娘都險些被蒙了過去。”

    皇後笑道:“許是天生的罷,天生的心較比幹多一竅。”

    長泰帝想了想,道:“這麽說來,這樁婚事也不是不能成?”

    皇後頷首道:“不錯,隻要衛若蘭一心如故,再叫林丫頭知道些衛若蘭的為人性情,知道衛若蘭做的那些事,必然是能成的。”

    長泰帝沉思片刻,笑道:“成了倒好,別的都是小事。”

    皇後一笑

    ,深知長泰帝的心思。雖然長泰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終究有些擔心衛若蘭有了得勢的嶽家,其嶽家得知衛若蘭手裏的東西後,利用衛若蘭生事,倒不如順了衛若蘭的心思,結成這門姻緣,反倒更得衛若蘭感激。在衛若蘭獻方時,不知衛若蘭的所作所為長泰帝就已經有這個想法了,意外的是衛若蘭竟也有心,故而順水推舟。

    也是因為這段想法,才叫長泰帝對待衛若蘭和黛玉之事上不拘小節,單叫她把衛若蘭狩獵所得的皮子賞給黛玉。若是其他人如此,早就被他批得一無是處了,黛玉倒還好,閨閣女兒不出門未有出格,衛若蘭送花寄情的行為到底有些不合時宜。

    “既這麽著,我就做主了,明兒我再召林丫頭進宮,與她細說衛若蘭之事,總得叫她清楚衛若蘭做了那些事情才好,她不知道,如何明白衛若蘭的心意?”

    長泰帝點頭稱是,笑道:“到時候你帶她去禦花園裏賞梅,朕也過去。”

    皇後瞅他一眼,問道:“衛若蘭也跟著去?哪有侍衛能進後宮裏頭的道理?快別出這主意了,沒的叫人笑話。”

    長泰帝一時疏忽,連忙道是。

    皇後道:“且等著罷,林丫頭才十二歲,急什麽?”

    長泰帝不覺笑道:“倒是這個話,都還小,沒有朕的旨意,憑誰登門求親都成不了。靜孝在你跟前說了那麽一篇子的話,可見是個刁鑽古怪的,你說的她都不肯應承,更別說其他人了。這丫頭倒還記著自己不知衛若蘭的人品性情,怎麽衛若蘭見那麽一麵便惦記上了?”

    皇後道:“我瞧那衛若蘭不是傻的,不可能單憑一麵就記著了,許有別的緣故也未可知。”

    夫妻二人都不知衛若蘭手裏握著紅樓夢及其紅學著作若幹,早已比世上任何人都了解黛玉的為人,繼而一麵之緣後方動了心。

    想不通其中的緣故,二人就不再多想,然已決定撮合蘭玉二人。

    長泰帝從皇後宮中出來,瞧著天上落下的雪珠兒,忽然計上心來,禦書房裏隻有幾個心腹太監時,他叫來衛若蘭,笑問道:“朕聽說你母親舅母托北靜太妃上榮國府求親去了?怎麽不來求朕?朕從前可是說過,親自給你賜婚。”

    衛若蘭臉上一紅,低頭道:“陛下日理萬機,微臣不敢驚擾。”

    長泰帝笑道:“如今不擾我,難道明兒不來求朕?”

    “陛下開恩!”衛若蘭嚇了一跳,唯恐長泰帝反悔,將來不給自己賜婚,平

    添波折,雖然他打算先得黛玉同意,再來請求賜婚。

    長泰帝一歎,道:“皇後今兒跟朕念叨,聽說了鴛鴦寶石,沒福氣見到是什麽模樣。”

    衛若蘭聞言一呆。

    長泰帝打探消息的線人簡直是無孔不入,連太上皇宮中都有,別說其他人家裏了。跟在長泰帝跟前一年多,加之長泰帝並沒有瞞他,衛若蘭很清楚自己家中恐怕也有,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沒放在心上,這樣也能讓長泰帝更放心。

    不過,聽到長泰帝提及鴛鴦寶石,衛若蘭頓時苦著臉,他費盡了心思才得到那麽兩三塊鴛鴦寶石,打算送給黛玉的,哪裏舍得孝敬長泰帝和皇後。

    長泰帝瞧出幾分來,隻覺得好笑,故意道:“靜孝縣主的婚事,皇後也能做主。”

    聽了這句話,衛若蘭脫口道:“微臣有一塊鴛鴦寶石已經打了首飾,另外兩塊並沒有打磨,倘若皇後娘娘喜歡,微臣願獻一塊與娘娘賞玩。”話說得斬釘截鐵,其實衛若蘭心痛難耐,他本來想自己畫花樣叫工匠做成首飾的。

    長泰帝放聲大笑。

    衛若蘭此時方知長泰帝的頑笑,不知如何反應才好。

    跟隨長泰帝日久,深知長泰帝喜好找臣子話家常,衛若蘭厚顏恭維道:“陛下,事關終身之大事,微臣此後是好是歹,可就全賴陛下了。”

    長泰帝笑罵了一句,道:“你想得倒好,人家小姐知道你是誰?有什麽好處?”

    衛若蘭心中一動。

    沒錯,自己通讀紅樓夢,也有人手打聽詳細,清楚黛玉的為人性情,了解黛玉的前世今生,明白黛玉的可憐可愛,知道黛玉和紅樓夢的不同,可是黛玉對自己卻沒有任何了解,也不可能因一盆花、幾兩銀子就心動神馳,那樣的話,也就不是黛玉了。

    經長泰帝一點撥,衛若蘭頓時茅塞頓開。

    隨即,他又發起愁來,黛玉自尊自重,送那麽一盆蘭草還是借著謝金冠之由,怎麽才能叫她知道自己呢?總不能再拿那十萬兩銀子當做理由。

    黛玉不知衛若蘭的想法,但她在迴去的路上亦是柔腸百轉。

    她一直都知道衛若蘭此人,知他是赤誠君子,也曾擔憂他在出繼後吃苦受罪,他受父親所托收著那筆銀子,事後念著父親的情分送了調理身子的方子,恐怕比榮國府做得還好些。點點滴滴,皆在心頭,隨之湧現無數感激之情。

    但,因感激而許之終身,非她

    本意。

    誰又知道,受其母親舅母所托登門提親是否出自他之本心真意?

    素日所看傳奇角本中的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而結良緣,寶玉有通靈寶玉,寶釵有金鎖,湘雲有金麒麟。那一盆清幽之草至今尚在房中,她如何不明白其中深意?但是若僅因一花一草便托付終身,實在是太輕狂了些。

    一點清愁浮上眉頭,黛玉不自覺地又想到了曾在父親房中看到的片紙隻字。

    雖然她不知在那稿子上自己的命運到底如何,但從偶然所得的葬花詞、秋夜風雨夕等詩詞中卻能看出滿紙淒涼,近乎絕望。

    如若他確實是那個把稿子交給父親的人,他可是同情自己?

    猶未想通,外頭已經有嬤嬤請她下車了。

    黛玉按下諸般心思,扶著劉嬤嬤的手踩著凳子下車,不知何時,天降微雪,一股冷風襲來,凍得人打了個哆嗦。劉嬤嬤忙命婆子打傘,自己攏了攏黛玉的風領,理了理昭君套,又將手爐從車裏拿下來塞在黛玉懷裏,方扶著她先去給賈母請安。

    丫鬟打起簾籠時,賈母舉目望去,宛若畫中人款款而至。

    雖然賈母極口稱讚寶琴生得好,但在她心裏頭,沒人能比得上寶玉和黛玉,見到黛玉歸來,臉上不自覺地堆滿了笑意,招她到身邊坐下。

    黛玉知曉北靜太妃登門一事,怕賈母提起,便問道:“姊妹們怎麽不在?”

    此時賈母房中隻幾個丫頭旁邊伺候,不見別人。

    賈母笑道:“他們都在園子裏賞梅賞雪呢,前兒鹿肉沒吃夠,雲丫頭和寶玉又嚷著叫人送了一條鹿腿,在梅花林子裏烤著吃,還弄了個紅泥火爐兒,圍著吃火鍋,也不知道哪來那麽大的肚子,吃得下那麽多東西。”

    黛玉道:“我也去。”

    賈母拉著她的手,道:“你先別忙著去,我有話兒跟你說。”

    不出所料,賈母提起了北靜太妃的來意,歎道:“我雖老了,不大在外頭走動,終究明白蘭哥兒確實是個好的,你覺得如何?倘若覺得好,我就打發人給北靜太妃迴個話,叫蘭哥兒去向聖上求旨意賜婚去。若是你父母在,想來也會問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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