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名太監名叫陶小菲,在皇後跟前十分得用,上迴皇後賞黛玉的皮子和衣裳也是他帶人送來的,今日他卻挑著一盞極小巧精致的八角圍明黃細紗燈,上麵掛著一個燈謎兒。他騎著高頭大馬在門外下馬,並不進榮國府正堂,亦未進賈母之正房,隻進了黛玉所居的東廂房。

    榮國府中簾卷彩鳳,珠寶爭輝,裏外亮如白晝,似錦如花,竟無一個閑雜人等,真是說不盡的富貴風流,陶小菲盡皆看在眼內,辨明院中樹上紅花綠葉皆是綾絹紮成,活靈活現,賽過真花,忍不住砸了咂嘴,方向黛玉含笑道:“今兒上元節,大明宮裏設宴賞燈,娘娘特特吩咐小的拿個燈謎給姑娘猜,猜得了好迴去領彩頭。”

    黛玉走過去瞧了瞧,卻是一首五言絕句,一見就猜著了謎底,笑說容易,語畢便命紫毫和澄碧研墨送筆,抬手將謎底寫上。

    因顧房內無外人,陶小菲趁機從袖中取出一遝泥金箋子,遞到案上,道:“娘娘說,這些燈謎都是各王公府邸進上的,掛在廊下,娘娘猜不出的吩咐身邊女史悄悄抄錄下來,都在這裏,叫姑娘趕緊猜了讓小的帶迴去,等娘娘得了彩頭分姑娘一半兒。”

    黛玉抿嘴一笑,一麵命人倒茶捧果給陶小菲吃,一麵細細翻看,有五言、也有七言、亦有四書五經裏的三言兩語,其實謎底都無甚稀奇,很快就將謎底寫在箋子上。

    陶小菲先將這些箋子藏進袖中,然後挑著花燈歡歡喜喜地走了,正眼不看賈家眾人。

    他態度如此,恭送他出門的賈家眾人卻不敢無禮。

    賈母打發鴛鴦來詢問究竟,黛玉徑自去了賈母房中,笑迴道:“上元節宮裏設宴,又懸了花燈猜謎,皇後娘娘叫陶公公送一個過來讓我猜,也是一樂的意思。”至於皇後為□□頭夥同自己作弊一事,除了貼身服侍之人,黛玉自然不會告訴其他人。

    賈母笑道:“娘娘如今尚未出宮,想來亦在宴上同樂。”

    王夫人忙道:“這是理所當然,先前傳話的太監不是說了,娘娘亦得在宮中領宴。”

    彼時邢夫人、王夫人、鳳姐、薛姨媽、李紈並寶釵、寶玉、三春、尤氏等人俱在賈母房中,俱打扮得珠圍翠繞,金碧輝煌,連李紈都穿了一件顏色衣裳,臉上喜氣洋洋。

    若論最出挑者,仍是寶釵。

    她梳著高高的發髻,正麵綰著銜珠金雀釵,身穿大紅團花牡丹的對襟褙子,富麗堂皇,和寶玉的大紅撒花箭袖有異曲同工之妙。

    見黛玉進來,寶玉急忙讓座,又關切地道:“今兒都起得早,妹妹別累著了。”

    黛玉謝過,卻坐在賈母的下手,聽寶釵問是什麽燈謎,笑將五言絕句念了,猶未曾說謎底,便聽寶釵道:“好詩,果然難猜,不知妹妹猜得了沒有?”其實這燈謎一點都不難猜,聰慧如寶釵,猶未聽完便已得了謎底,隻是嘴裏故意謙遜罷了。

    黛玉說時,諸姊妹都來細聽。

    寶玉先有了,和探春相互對了自己的答案,問過寶釵和黛玉,再問迎春和惜春,前四人的謎底相同,獨迎春和惜春猜錯了,迎春自以為小事,並不放在心上,惜春則麵有不悅。

    黛玉笑道:“不過是猜來頑的,小事爾,惜春妹妹快別惱了,再惱就是我的罪過了。”

    “都是二哥哥和三姐姐的不是,猜出來便猜出來了,非要對一對謎底,你們是親兄妹,和林姐姐、寶姐姐一樣聰明,可不就是顯得我和二姐姐難看了?明兒再不猜謎叫你們知道了。”惜春起身挨著黛玉坐下,執意叫黛玉出個自己能猜得出的謎語。

    黛玉近來因學畫之故和惜春多有來往,較以往親密了許多,遠勝其他姊妹,見她如此,忙隨口念了一句詩詞叫她猜出,她麵上方高興起來。

    賈母由著他們頑鬧,笑道:“這有什麽,值得四丫頭惱得跟什麽似的?等接了咱們娘娘的駕,明兒閑了,咱們正經猜燈謎來頑,好彩頭都是你的。”在忙完省親,正月未盡,賈母意欲如此的時候,忽有元春賞了燈謎來猜,而後又借此取樂,暗合今日之語,且是後話不提。

    一時聽到外麵說“來了,來了”等語,賈母忙重整妝容,領合族女眷去大門外等候。

    黛玉自迴房裏。

    劉嬤嬤呈了一碗他們房中單獨給黛玉熬的靈芝紅棗湯,道:“晚上在老太太房裏不曾好生用飯,姑娘喝點兒湯,用皇後娘娘賞的靈芝所熬,健胃潤肺,倒比燕窩強些。”

    黛玉側耳聽著隱隱傳來的細樂,猶在府外,料想元春此時尚未進園,距離召見自己的時候早著呢,便低頭慢慢喝了湯,重新刷牙洗臉,另換一身衣裳。又等了一刻鍾,方聽得元春等人從園中出來,徑自進賈母之正室,過了許久,待東西兩府家下人都在廳外行了禮,方有太監前來傳喚,出了房間,見薛姨媽和寶釵在房外久等了,遂與之一同進屋。

    黛玉並薛姨媽寶釵母女欲行國禮,元春忙命免過。

    在薛姨媽與寶釵上前各敘闊別寒溫之際,黛

    玉悄悄打量元春,這是她在榮國府居住數年來頭一迴見到元春,據說比寶玉大十一二歲,今已二十有五,麵如滿月,眼如水杏,眉宇、體態倒與寶玉、寶釵有些兒仿佛,隻是鳳冠黃袍,其雍容華貴遠勝寶釵。

    元春亦在打量黛玉寶釵二人,燈光下如同姣花軟玉,非旁人可比。

    帶進宮的丫鬟抱琴等上來請安之後,諸人退散,隻留幾個太監在內,母女閑話家常,元春一麵與祖母、母親閑話,一麵想起逢二六之期王夫人進宮所言之語,言道賈母意欲雙玉聯姻,自己卻看重天賜的金玉良緣,又愛重寶釵為人,明麵上雖無爭執,私底下卻難融洽。

    元春細看時,比對著黛釵之優劣,心中亦難抉擇。

    若以出身及地位來說,自是黛玉上佳,出身書香世家,乃官宦之女,又有縣主的封號,極得皇後恩寵,宴中賞燈尚不忘先送燈謎讓她猜了帶迴宮中,呈與寫下燈謎的當今禦覽。若娶了黛玉,便是寶玉不肯讀書上進,亦有二品武官之職,隸屬上流。偏她已沒了家資,且身嬌體弱,常與寶玉爭閑氣,又無勸諫夫君上進的賢妻之資,母親心裏很不中意。

    若論端莊穩重,卻是寶釵為上,性情寬厚,安分隨時,時常勸諫寶玉讀書上進,又深得母親之心,便是下人也都十分敬服,沒有說她不好的。比起黛玉之病,寶釵珠圓玉潤,鮮有病痛,亦利於子嗣。況且,今日所見之省親別墅十分奢華,耗費無數,隻怕府裏日後過得捉襟見肘,薛家又出了錢盡了心,將來寶釵嫁妝亦是豐厚,當可補貼父母兄弟。

    直至賈政在簾外跪安參事,元春方中斷所思,猶未作出決斷。

    黛玉與姊妹們站在下麵,隻覺得百無聊賴,聽賈政說些冠冕堂皇之語,又聽元春感慨身不由己等語,幸而雖是感慨,言辭間卻極有身份。

    黛玉覺得元春不如皇後看得開,皇後同樣鎖於深宮,既無天倫之樂,亦無子女承歡,卻常說人各有命,做出了決定便沒有迴頭路,不能因自己一時不得開懷,便嫌富貴是枷鎖,在自己嫌棄的時候不知多少人羨慕呢,隻能說人生有得有失。元春既感慨富貴中骨肉各方,沒有意趣,又何必進宮去博富貴,而非守在家中過天倫之樂?

    看了簾外的賈政一眼,黛玉忽然覺得,也許進宮並非元春的意願,但誰知道呢?

    聞得賈政說園內匾額皆係寶玉所題,黛玉心裏暗生不滿,竟似將自己姊妹等人的功勞一概抹去了。元春倒是非常歡喜,忙問寶玉,又命引進來,攬在懷裏親熱非

    常。

    事後遊園用宴,宴畢限製作詩,黛玉頓覺無趣,隨便搪塞了一首,倒是和寶釵平分秋色,俱拔了頭籌。迴頭忽見寶釵提點寶玉,寶玉則急得一頭是汗,悄悄碰了碰惜春的胳膊一下,姊妹倆相視一笑,惜春笑道:“瞧二哥哥急得那樣兒,簡直跟在老爺跟前一樣了,姐姐天生大才,念著多年的姊妹情分,也該去幫二哥哥一幫,老太太心裏也記著姐姐的好處。”

    多年情分甚是深厚,黛玉此時自未涉及旖旎情思,隻念著舊情分,怕寶玉急出病來,反倒擾得闔府不寧,過去問過,趁他抄錄前三首的時候已做得一首杏簾在望搓成紙團扔給他,果然得到元春十分的讚譽,心下暗暗得意。

    少時賈政進了《歸省頌》,眾人稱讚不已,元春又賜瓊酥金膾給寶玉和賈蘭,別人都不曾得,有多少人心中不快黛玉不知,卻清楚定有人為此不樂。

    作完詩就是看戲,她不耐此富貴,可巧陶小菲又奉皇後諭旨來尋,便告罪迴房。

    如陶小菲前言,這迴送了許多彩頭並瓊酥金膾等物。

    陶小菲笑道:“娘娘接連解開數十個燈謎兒,憑那燈謎多高深娘娘都猜得了,反倒是先前娘娘寫在花燈上的燈謎有一多半兒未曾被人猜出,瞧著眾人絞盡腦汁地猜了無數都不曾正確,太上皇和皇上不約而同地稱讚娘娘大才,和皇太後都賞下許多東西,連同彩頭各分出一半,娘娘命小給姑娘送來,一起樂樂。”

    黛玉聽了,頓時眉開眼笑,好不得意,她自然不是為了區區幾個彩頭,而是得意於和皇後娘娘聯手作弊未曾被人發現的樂趣。

    劉嬤嬤等人在旁邊抿嘴一笑。

    黛玉不願去前頭看熱鬧戲,遂翻看彩頭打發時間,她拿起一件,陶小菲便在旁邊說明其來曆,道:“這個茜牙詩筒是猜得皇太後之燈謎所得,這個旃檀佛是北靜王府上的,這塊澄泥硯是忠順親王府上的……姑娘莫小看這根嶄新的明黃絛子,其實是姑娘先前猜中皇上燈謎所得的彩頭兒。”陶小菲不會說皇上命戴權準備了一匣子宮娥太監做的荷包彩絛充當彩頭。

    黛玉一驚放下,問道:“先前我猜的那燈謎是聖人所作?”

    陶小菲笑著點頭,黛玉連說自己不敬之極,她可是沒少嫌棄那首五言詩之簡單。

    想了想,想起聽皇後說的當今之性情,她便問陶小菲道:“如今賞燈結束了不曾?”

    陶小菲搖頭道:“迴家省親的娘娘們先退了,太上皇和皇太後乏了亦去

    歇息,皇上和皇後娘娘帶著諸皇子公主王妃等仍在宮中看花燈放炮仗,得過了子時才散呢,諸位省親的娘娘們醜時三刻才從娘家起駕,這一夜怕宮裏都不得歇。”

    黛玉看了一下天色,剛過亥時,遂命紫鵑取出一盞小巧的白紗燈,又從彩頭裏隨便拈了一物作謎,寫完掛在燈上,又命雪雁從箱子底翻出一對沉甸甸的赤金梅花餅,一並遞給陶小菲,含笑道:“得了聖人和娘娘如此多的彩頭,無以為報,故拾人牙慧,謹作燈謎一首,同彩頭一起進上,供聖人和娘娘於月下一樂。”

    陶小菲先是愕然,隨即笑出了聲,道:“倘或聖上猜得了,定然龍顏大悅。”

    皇後此時站在廊下,卻沒和長泰帝一起,概因長泰帝正在猜燈謎,旁邊的太監捧著許多到手的彩頭,她先問陶小菲道:“玉丫頭做燈謎的時候你在跟前不在?”

    陶小菲會意,忙道:“在呢,林姑娘拈物作詩時,小的就在旁邊。”

    皇後笑道:“既這麽著,你就去找戴權,將這燈兒和彩頭一起送到陛下跟前,就說倘若陛下猜得了謎底,送出去的彩絛可就是奇貨可居的奇貨了。”長泰帝今日亦猜了許多燈謎,得了許多彩頭,不管他是否猜對,燈謎的主人都說猜對了。

    陶小菲笑嘻嘻地去了。

    戴權聽他不經意地道:“林姑娘隨手拈了一隻琉璃盞做燈謎,小的就在一旁的。”

    笑罵了陶小菲一句,戴權親自呈與長泰帝。

    誰知黛玉這首燈謎做得極淺顯,不用戴權提醒,長泰帝就已經猜得了,笑納了那對沉甸甸的赤金梅花餅,拿給皇後看。

    皇後扭過頭偷偷笑了好一會,轉過身正色道:“陛下大才,這兩塊金餅值五六百兩呢!”她聽黛玉說往事時提起,這對赤金梅花餅原是她幼時在揚州時,一家鹽商送的生辰之禮,寸金寸斤,小小的一寸黃金重約一斤,何況這梅花餅更大一些?少說得有五六百兩銀子。

    長泰帝歎道:“倘若人人都如靜孝這丫頭善解人意就好了。”

    俗極而雅。

    皇後聞言,立時便知他嫌這些彩頭雖然貴重者多,但都不如真金白銀實用,不由得捧腹大笑。她朝戴權使了個眼色,戴權記在心裏,悄悄傳與眾人知道,次日依舊是賞燈宴,彩頭果然都換成了金銀元寶等物,重則三五十兩,輕則二三兩,少有玩物器具。

    長泰帝大發其財,命人熔了鑄作金銀官錠,暫收私庫,以備國庫無銀時所用。

    出了正月初十衛若蘭就進宮當差了,出繼後,二房唯有他一人,在衛伯府裏隻覺得格格不入,索性眼不見為淨,進宮當差,反能博得長泰帝的青睞。

    在長泰帝跟前當差的時間愈久,衛若蘭愈明白長泰帝之吝,愈覺國庫之空虛,如今隻盼著自己給舅舅的那幾個法子,驗看過後足以累積財富,呈給長泰帝,彌補國庫之空虛,免去北疆兵士及災荒中百姓沒有銀錢采買糧食衣物所受的苦頭。

    衛若蘭不覺想到自己手裏那一大筆銀子,因其中有黛玉的一筆,那筆銀子既沒法子存進錢莊,又不能用來置辦房子地,一是怕黛玉到時候需要時自己一時之間沒法子籌措出來,二是衛若蘭自己的銀子也怕引起別人的懷疑,不敢輕易露出來。但是,這些銀子就這麽放在手裏著實可惜,衛若蘭左思右想不得良策,值班七日後出宮,找到了林濤。

    林濤亦不敢擅自做主,讓妻子去榮國府悄悄地問黛玉。

    元春省親時醜時三刻才離開,黛玉錯過了困頭,緩了兩三天才迴過神,正看劉嬤嬤收拾元春所賜之物,能用的東西留在外頭,不能用的收進箱中。她的比邢夫人、王夫人多幾樣,在宮綢四匹、宮緞四匹、紫金錁十錠、銀錁十錠的基礎上,多了寶釵等姊妹們得的寶硯新書。

    元春深知黛玉如今地位非比尋常,不敢輕慢。

    然在寶玉擇偶之上,元春依舊是左右搖擺,拿不定主意,心想若寶釵有黛玉之出身地位及恩寵就好了,或者黛玉有寶釵之穩重賢惠及財富,這樣自己就不用難以抉擇了。

    元春的這些想法,黛玉絲毫不知,若是知道必定嗤之以鼻。她父親臨終前都不強求她必須嫁作他人婦,唯恐她沒有娘家依靠受了委屈,元春倒好,一麵挑三揀四,一麵又想讓自己和寶釵優點集於一身,世上哪有這麽好的事情?

    聽了林濤家的話,她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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