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眼月餘,林如海終於看完了八十迴紅樓夢,另外衛若蘭又在原先默寫的紅樓夢裏夾寫了脂硯齋、畸笏叟等人的批注給林如海看,也跟林如海說了些學者對紅樓夢中人物的分析,讓他更加清楚明白黛玉的命運。

    衛若蘭在這一個多月裏可沒閑著,他不確定沒有林如海替榮國府償還欠銀,賈元春會不會被封為賢德妃,但不是有別的後妃嗎?他料想省親一事必定會發生,想到江南的園林甲於天下,他拿出自己隨身帶來的三萬兩積蓄,又向林如海借了五萬兩銀子,加上林如海另外投的十萬兩份子,在林如海的幫助下,母親陪嫁裏地處江南的掌櫃莊頭等仆從順利采買了許多香木奇石綾羅絲繡等精巧奢華之物,打算運迴京城,等到諸後妃娘家建造省親別墅時賣出。

    卻說目睹話本中黛玉之一生,林如海每逢午夜夢迴之際,總是忍不住老淚縱橫,故此在衛若蘭做此事時傾力相助,借給衛若蘭的五萬兩銀子和他投的十萬兩份子是為了留給黛玉,但他並不打算讓衛若蘭賣出後就把這筆銀子交給黛玉,而是數年後出閣時讓黛玉憑借據和票據從衛若蘭手裏取出,免得落入榮國府手中。

    事到如今,林如海已無人可信,既然衛若蘭將如此重要的話本贈送自己閱看,自己也唯有信任他這份俠義之情,給黛玉留一條後路。

    衛若蘭把話本都默寫給林如海了,對於這等小事自然滿口答應,況他確實急需銀錢,祖父留給他的財產多是地畝商鋪器物,銀錢不多,他想到自己用錢的時候父母定然不會給他,為了日後不用囊中羞澀,此時投入的銀錢多,來日得到的利潤才會更加豐厚。

    這日接到祖母的書信催他迴京,想到自己離京已有大半年了,衛若蘭忙向林如海辭別,林如海聽了他的來意,忽然掙紮著下床,對衛若蘭深深一揖。

    見林如海行此大禮,衛若蘭嚇得趕緊閃開,伸出雙手扶住林如海,誠惶誠恐地道:“林大人對晚輩有教導之實,乃為師者,晚輩如何敢當大人的大禮?大人快別折煞晚輩了。”他從林如海處學到了很多親生父親沒有教導自己的東西,心裏著實感激。

    林如海感慨道:“公子當得起,若無公子,小女定會落得和話本中一般下場。公子對我林家的恩典堪比天高海深,然老朽已近燈枯,實無人可托,臨別之際,尚有一事相求。”

    衛若蘭聽了,拍拍胸脯道:“大人但說無妨,晚輩如有能為,絕不推辭。”

    林如海將自己對身後家產的安排細細告訴了衛若蘭,末

    了道:“倘若小女尚未定親出閣榮國府便已遭抄家,小女非賈家之人,自然無罪,然她稚弱無依,恐受落井下石之人作踐,到時還請公子念在老朽一片牽掛之心對她伸一把手,保她平安無事。”

    林如海天性豁達,對於黛玉的婚事已經沒有任何想法了,他不讚同黛玉嫁給寶玉,至於別人,他怕沒了娘家的依靠,黛玉嫁了別人,也未必過得稱心如意,倒不如順其自然。

    為父母者,計深且遠,林如海處處都替黛玉考慮到了,衛若蘭不禁十分羨慕黛玉,對於林如海的懇求他滿口答應,“大人放心,晚輩定會留心,若沒了二三百萬的財物,林姑娘在榮國府過得不好,晚輩也不會袖手旁觀。”

    衛若蘭離開後不久,朝廷就派人到了揚州,林如海好一番忙碌。

    林家的家業均已處理好了,便是庫中的頭麵衣裳也都全數折變了,仆從多已遣散,隻留姑蘇老宅一座,京中老宅一座和贈給幾門堂族的祭田,去掉衛若蘭處的十五萬兩銀子、留給榮國府的五萬兩銀子和林如海私底下給黛玉的一萬兩銀子,共有四百一十八萬兩有餘。

    前來的官員乃是兵部侍郎關誌恆,同行的是禮部尚書徐茂和戶部侍郎霍天成。關誌恆清點接收軍餉,徐茂頒旨,霍天成清點封存幾代主母的嫁妝和七萬餘兩欠銀。

    雖不大滿意林如海對太上皇的忠心,但這四百多萬兩銀子解了聖人的燃眉之急,聖人很是記住了林如海的好處,他清楚林如海唯一的掛念就是黛玉,不僅同意了林如海所求,在聖旨中大大褒獎了他一番,還額外賞了黛玉一個恩典,賜封她為縣主,封號靜孝,隨旨意同行的還有縣主應有的教養嬤嬤和宮女、太監,人數各四,皆是皇後娘娘安排的。

    按本朝禮儀,唯有及笄後已定親的郡王嫡女方能封為縣主,但不是所有郡王嫡女有此殊榮,冠服轎車皆與郡王世子夫人等同,且每年享有六百兩俸銀,六百石祿米,綢緞冰炭若幹。

    對於林如海而言,這是意外之喜,黛玉有了縣主的封號,身邊又有嬤嬤和宮女太監,榮國府便不能在金玉良緣成真後,隨便給林黛玉安排一門親事,林如海最憎恨的就是有學者猜測話本中榮國府逼嫁黛玉致使她鬱鬱而終一項。雖然林如海依舊擔心黛玉的婚事,但是自己捐獻家產在前,聖人為了做給天下人看,黛玉的婚事也不會太差。

    聞聽天使駕臨,賈璉難得沒出去廝混,陪同在林如海身邊,哪知竟得到這樣的晴天霹靂,他心焦如火,想對林如海使眼色,又恐得罪天

    使,隻得強行忍住。

    待銀錢東西交割明白,送走諸位官員,賈璉忍不住對林如海提出自己的異議。確定林如海時日不多了,他可就盼著這一行發筆大財呢,起先以為林如海變賣家業是為了方便自己將之帶迴京城,哪知他獻給了朝廷,封存了嫁妝,隻給府上五萬兩銀子!

    林如海命人送黛玉迴房,轉頭朝賈璉微微一笑,臉上露出洞悉一切的神情,“府上上上下下皆是宅心仁厚之輩,玉兒在府上幾年,自進門之初並無旁門別院,居於嶽母處,一應衣食待遇和府上姑娘一般無二,足見疼惜,不枉我每年送上五千銀子為禮,我心裏十分感激,料想我去後縱使沒有這些黃白之物,府上依舊會善待玉兒。比起玉兒錦衣玉食的日子,粵海閩南百姓深受倭寇作踐之苦,身為臣子,理當略盡綿薄之力,賢侄以為如何?”

    賈璉麵紅耳赤,不知如何應答。他不喜歡讀書,卻不是草包,兼他常在叔叔家料理庶務,行走於外,圓滑機變,甚通世故,如何聽不出林如海句句感激之下其實是字字不滿?追根究底,捐獻家產,封存嫁妝,就是表明了不信任自己府上。

    林如海見他這副模樣似知廉恥,想到話本中所做之事著實惡心,究其本性,卻又不算大惡,忽然說道:“賢侄年已二十有餘,何以隻想做個管家,卻不想做一番事業?”

    賈璉一呆,脫口道:“什麽管家?”

    林如海打量他片刻,笑道:“常聽人說,賢侄在叔叔家幫忙料理庶務,做的不是管家之事又是什麽?二內兄既有長孫賈蘭,又有嫡子寶玉、庶子賈環,上學讀書,那才是公子哥兒做派。不過,我有些疑問,大內兄襲了嶽父的爵位,怎麽榮國府倒成了二內兄的家?”本來他和賈政的來往比和賈赦的好,原先覺得他謙卑厚道,有祖父遺風,看完話本和旁人對賈政的評價,他才了解到自己當真識人不清。

    賈璉覺得頭頂上似打了個焦雷,轟去了己身的三魂七魄,死死地盯著林如海,咬緊牙關道:“姑父此話從何說起?榮國府幾時成了二老爺的家?”明明他才是榮國府的長房長孫!

    林如海扶著茶幾慢慢坐下,呷了一口冷茶,慢條斯理地道:“世人都這麽說,我也這麽聽著罷了。難道不是?聽說,府上當家做主的是二老爺、二太太,住在榮禧堂裏頭,人稱老爺、太太,大老爺、大太太住在東邊馬棚後頭,人稱大老爺、大太太,誰是一家之主不是一目了然?將來整個榮國府都是寶玉的。賢侄也不過是個管家,賢侄媳不過是個管家媳婦,管些雞毛

    蒜皮得罪人的小事,半點主兒做不得,連庫房的鑰匙都沒摸著,或者趕明兒有人挑唆著放印子錢,拿著賢侄的帖子替人包攬訴訟,賺取大筆銀子,等賢侄兩口子背負上幾條人命獲了罪,府上的嫡子可不就是隻有寶玉了?竟是讓旁人如意了。難道,這些都是我聽錯了?”

    牽扯到宗祧和爵位,賈璉早就聽得渾身顫抖了,想到府中現在的局麵,想到寶玉的受寵程度,他幾乎是立刻就相信了林如海的話,這一番話絕對不是無的放矢,自己真的是為他人作嫁衣裳,正欲細問,卻聽林如海召來門外伺候著的小廝,扶著自己迴房歇息去了。

    不等賈璉追上去,就有林如海派來的小廝送上當朝律例。

    賈璉想著林如海的話,壓根想不起林家的家業,翻看完當朝律例,心中惦記著有人挑唆鳳姐放印子錢和包攬訴訟兩件事,火速修書一封,派心腹小廝昭兒趕迴京城找鳳姐。

    林如海得知後,輕輕一歎,賈璉還不算太糊塗,但願他們夫妻倆日後能聰明點兒,了解到律法之厲後,不再做違法之事,既救了別人的性命,也救了自己的性命,或許在榮國府也能照應黛玉一二。至於離間了賈璉夫婦和賈政夫婦一事,林如海半點都不覺得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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