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裏的藍天總是像被水洗過一般幹淨,飄逸的雲朵純淨潔白,天空是無邊無際的,更是自由的。


    她坐在院中很久,久的連鄭阿春的出現也渾然不知,隻聽她苦笑道:“你不該管這些閑事,王瑜敢這樣做,王爺必定是知曉的,他不願要這個孩子。”


    孟央迴過神來,有些迷茫的開口:“我不明白。”


    “讓我猜一猜你不明白什麽。”她緩緩走上前,麵紗下的嘴角輕輕勾起:“你在想,他既然不肯要孩子,當初為何會留下司馬紹和司馬裒。如今既然留得下梁夫人的孩子,為何又不願意留下靜夫人的孩子?”


    孟央微微一笑:“你果真讀得懂我的心思。”


    “王爺是個心性極高的人,他不會允許任何人忤逆他的意思,他不願意要的東西就必須摧毀。有了明夫人的前車之鑒,王府的女人都會怕他,唯命是從的喝下那碗福喜羹。但司馬紹和司馬裒是個例外。”


    她冷笑一聲,接著道:“因為他要為琅邪王的名譽著想,長久的沒有子嗣天下人必會有別的看法。而荀夫人原是地位卑微的王府宮人,他願意留下司馬紹和司馬裒也不奇怪。”


    孟央不由得苦笑一聲:“你果真了解他。”


    “琅邪王府埋葬了我最好的年華,我若不了解他著實可笑。荀夫人一直得意於兩個兒子是王府唯一的王子,卻不知他們的出生隻是堵住悠悠之口的擺設,至於梁夫人,我倒真的想不通王爺的用意,興許他是真的對梁嘉末有情吧。”


    她緩緩的說著,最後望向天空,輕聲道:“姐姐你瞧,王府裏的女人真多啊,個個風華絕代,可是一抹紅顏為誰留呢?爭來爭去,最後王爺誰都不曾愛過,真是諷刺呢。”鄭阿春迴去後,她吩咐綠秀準備了幾樣精致的點心,一刻也不敢耽擱的前往書房。門外的宮人進去通傳一聲,出來就趕忙討好的笑道:“王妃娘娘請進吧。”


    她禮貌的笑了笑,隨即踏入屋內。屋子點燃著淡淡的香料,司馬睿就坐在不遠處的書桌前,看到她進來笑著起了身,上前握了握她的手道:“怎麽這個時候來了,處理完政務就會去陪你的。”


    “想你了所以就來了。”


    她莞爾一笑,司馬睿先是一愣,極是歡喜的樣子,寵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子,走到一旁坐下,拉她坐在自己膝上,緊緊環著她的腰:“帶了什麽好吃的?”


    吩咐綠秀打開食盒,端出一碟壽包,笑道:“早上吃了壽包,覺得很好吃。”


    司馬睿很是享受的被她喂著,點頭道:“你若覺得好吃的東西,必定是人間美味。”


    她不由得笑出聲來,喂他吃完一塊正要再拿一塊,他卻笑著拒絕了:“午膳用的晚,現在吃不下什麽東西了,倒是你,有什麽事就說吧。”


    示意綠秀她們退下,她才輕聲道:“聽聞靜夫人生了病。”


    她才說一句,司馬睿的臉色已經變了,陰沉道:“誰告訴你的?”


    孟央察覺到異樣,趕忙起身解釋:“是我今日正巧去她那,不經意撞見的。”


    他的臉色依舊不太好看,說道:“這事你不必過問。”


    “可是,靜夫人懷的是你的孩子。”


    此話一出,司馬睿陰晴難測的笑了笑:“說下去。”


    她繼續道:“王府如今隻有紹兒和裒兒兩個王子,是應該多要幾個孩子。”


    他點了點頭:“還有嗎?”


    “琅邪王府這樣大,卻這樣冷清,孩子多些會很熱鬧。”


    “你就這樣想讓別的女人為我生孩子?”司馬睿冷不丁的開了口。


    她不知他為何這樣說,卻察覺出他的語氣很是不悅,歎息一聲,同樣不悅道:“堂堂的琅邪王爺,說出這樣的話,也不怕別人笑話。”


    “央央,”他再次拉過她的手,目光深沉的望著她:“你讓我感到害怕。”


    “王爺此話何意?”她的心不由得沉了下來。


    “當你說喜歡我的時候,你並沒有說要跟我在一起,當你說要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卻沒有說永遠不會離開我,現在你說了永遠不會離開我,我還是害怕,因為你沒有說這不是在騙我,也許等到你說了不是在騙我,我又會擔心這一切都是莊生曉夢,一覺醒來你就不見了,你讓我時時刻刻的擔驚受怕。”


    一番話聽的她鼻子酸酸的,上前將他擁在懷中,他的臉就貼在她心口的位置,聽著她的心跳,自己也跟著安穩下來。


    “這一刻我才覺得你沒有騙我,央央,永遠不要離開我。”


    這樣的司馬睿有著她從不知道的脆弱,她也從不知道自己使得他這樣患得患失,心裏酸楚至極,於是故作輕快的開口道:“司馬景文,我是你的,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他終於像個孩子一般笑出聲來,片刻之後又突然沉默,最終道:“央央,司馬紹和司馬裒是在你之前荀宮人所生,以後我不會允許別的女人為我生孩子。”


    她心裏一震,突然冒出一個無比荒誕的念頭,他這樣說給她聽,可是因為怕她心裏難過?


    她沒有子嗣,所以他也不要別的女人為他生孩子,隻因為怕她心裏難過。這樣的念頭使得她有些鄂然,隨即開口道:“為何不肯要孩子?”


    “我自幼生長於王爵之家,見慣了手足相殘的廝殺,王侯家的孩子很難存活,即便存活了也注定卷入權欲之爭,這樣血淋淋的場麵你不知道有多可怕,而且,我不喜歡孩子。”


    “因為這樣,所以你才不要孩子?”


    司馬睿望向她,認真道:“曾經確實如此,但我後來明白了,適者生存才是這個世間的王道。”


    “那現在為何……。”


    “央央,你很喜歡裒兒對不對?”


    她一愣,隨即點了點頭:“裒兒很乖。”


    “我不會給她們任何欺負你的機會。”


    他簡單的一句話,使得她再次被震住,果不其然,因為她沒有自己的孩子,因為她喜歡裒兒,所以他將司馬裒當成她的孩子,不肯要別的孩子隻因為怕她被人欺負,怕那些自以為母憑子貴的女人紛紛欺辱到她頭上。


    怔怔的想了很久,突然又聽他笑道:“我有東西給你。”


    說著,他便從懷中掏出一個包裹嚴實的錦帕,慢慢打開,裏麵竟然是一隻紅瑪瑙手鐲,精致剔透的模樣何其熟悉。她頓時有些迷惑:“這瑪瑙鐲……”


    “這原本是外藩進貢的對鐲,我原把它賞給了嘉末,後來又要了迴來。”


    他隨口的說著,她卻感覺有些哭笑不得,更加迷惑道:“已經送出去的東西哪有要迴來的道理,再說這手鐲的另一隻就在我那。”


    司馬睿眼中滿是笑意:“我就是知道了在你那才特意要了過來,嘉末說你很喜歡這鐲子,管她要了其中一隻,我以為你不會喜歡這些玩意,所以才把它給了嘉末……”


    他話未說完,她已經愣神的打斷他:“梁夫人告訴你,我很喜歡這鐲子,所以開口問她要了其中一隻?”


    他並未多想,隨口道:“我想著你既然開了口,一定是特別的喜歡,所以把這一隻也要了過來,來,我給你戴上。”


    他拿起鐲子剛要為她戴上,突然發覺她的麵色有些沉,緊抿著嘴唇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於是道:“央央,你怎麽了?哪裏不對嗎?”


    孟央低垂著眉眼想了很久,突然就很不高興的別過臉去,他更加不解的追問:“身體不舒服嗎?還是誰欺負你了?”


    “我就是心裏不舒服,”她一副含淚的模樣,望著他的眼眸楚楚動人:“司馬景文,你說不讓別的女人為你生孩子,可是為什麽梁夫人就可以?”


    司馬睿皺了皺眉頭,歎息一聲道:“央央,我說過她與別的女人不同,她想要的東西我都願意給她,因為這是我欠她的。”


    “你總說欠她的,究竟欠了她什麽?”


    仿佛不知如何開口的樣子,他沉默了很久,最終答非所問道:“央央,對她寬容一些,嘉末對我很重要。”


    “很重要……”


    喃喃的重複了一遍,她的眼淚突然就奪眶而出:“她比我還要重要,她對你而言是特殊的,司馬景文,可是我為何要對她寬容,我又不欠她的。”


    此刻的她仿佛受了極大的委屈,哽咽的幾乎說不出話,看似無理取鬧而又任性妄為,這是她第一次對他發泄自己的不滿,不管不顧的使著小性子,一副小女子的驕縱模樣。


    這樣的模樣卻使得司馬睿慌了神,心裏既甜蜜又苦澀,溫柔的哄了很久,絲毫沒有成效,心疼的為她抹著眼淚,隻得道:“央央,別哭了,她跟你是無法相比的。”


    “我不要相信你,你騙人,你說了她對你很重要。”


    她哭得梨花帶雨,他的心裏不由得泛起深深的悔意,幾近哀求的說道:“我不該說這樣的話,我錯了好不好,你就別哭了,算我錯了。”


    “你的意思是我無理取鬧了,為何還要算你錯了?”


    他現在真是說一句錯一句,惹的她眼淚嘩啦流下,自己更是無數的委屈。


    “你要怎樣才肯原諒我,總要給我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無可奈何的說了這麽一句,他隻感覺自己琅邪王爺的威嚴蕩然無存,麵對眼前的這個小女子,他根本毫無招架之力。


    “為什麽梁夫人是特殊的,我不依。”


    “央央,別難過了,那你說想怎樣樣?”


    含淚的眼眸望向司馬睿,她故作思考的想了想,開口道:“靜夫人的孩子也要留下,我不許她獨占你,她能為你生孩子,王府裏的每個女人就都能為你生孩子。”


    司馬睿的眼睛不由得收緊,眉頭也是深深的緊蹙,她見狀又是一陣難過,泣聲道:“司馬景文,我討厭你,你偏心,你若是不答應,我不要理你了。”


    迫於她的胡攪蠻纏,他最終點頭答應下來,輕柔的為她抹去眼淚,小心擁入懷中:“隻要你不要再哭,我什麽都答應,我見不得你難過的樣子。”


    順著他的肩頭望去,她泛著淚光的眼眸有著轉瞬即逝的歉意,很快又恢複如常。


    嬌豔欲滴的紅瑪瑙對鐲,確實是難得的珍品,但自兩隻鐲子湊到一起之後,便被她永遠的鎖在了首飾盒裏,在此之前被河苑看到了,吵著要她送給她,她一向對她有求必應,這次卻怎麽也不肯給她,使得她納悶了很久。


    而她不願給她的原因隻有一個,她信不過梁嘉末,從一開始就信不過,現在更加信不過。


    她幾乎可以想象她是如何在司馬睿麵前裝作楚楚可憐的模樣,暗示王妃娘娘如何無禮的要了她的東西,尤其這東西還是司馬睿所贈,堂堂的琅邪王妃簡直就是一個奪人所愛的強盜。


    但梁嘉末顯然沒有料到,司馬睿不僅沒有對她產生誤解,反而理所當然的要走了另一隻手鐲,謊言被拆穿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她倒是很好奇梁嘉末接下來會怎樣麵對她。


    她並沒有好奇太久,因為第二天梁嘉末便如往常一樣來給她問安,神態自若,笑語嫣然,仿佛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她倒也懶得與她計較,不僅因為河苑在她身邊,趙靜雪亦是在場。


    這是梁嘉末入府後第一次見到河苑,孟央很是清楚的觀察到她嘴角帶著一抹奇怪的笑意,很快又恢複如常。


    河苑對她們之間的閑談很不感興趣,沒聽幾句就對她道:“姐姐,我去找沅兒,很久沒有見他了。”


    她點頭答應,她便很快離開,梁嘉末的目光一路追隨她出了屋子,笑道:“都說王府有位爽朗大方的河苑郡主,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孟央不經意的看了她一眼,隨口道:“她是王爺的義妹,自然有過人之處,否則王爺也不會百般縱容。”


    “縱容她的人應該是王妃娘娘吧,”她小抿一口茶水,很是溫和的笑道:“娘娘看她的眼神滿滿的疼惜,可是怎麽也掩蓋不住的。”


    “那是自然,王妃娘娘素來仁慈,對府裏的哪一個人不是真心實意的關懷。”


    一直沉默的趙靜雪突然開了口,她一早便來了這裏,為昨日救她之事前來致謝。梁嘉末貌似無意的看了她一眼:“聽聞靜夫人有了身孕?”


    趙靜雪顯然沒想到她會突然提及此事,愣了一愣,輕點了下頭:“梁夫人也知道了。”


    “有了身孕可是件喜事,妾身記得,王爺得知我懷了他的孩子後,高興的不得了,隨即就承諾要將我接入王府封為琅邪夫人,其實妾身倒真的不在意名分,隻要我與王爺的孩子健康快樂的長大,也就夠了,靜夫人,你是不是也這樣想?”


    她沉浸在無限的柔情之中,自然忽略了趙靜雪微微難看的麵色,傷神了很久,才開口道:“妾身隻願孩子一切安好,別無所求。”


    梁嘉末抬頭望了一眼孟央,滿麵的笑意:“王妃娘娘您看,這天下的母親都是一樣的心思呢,妾身的孩兒已經三月有餘了,我可是為他吃盡了苦頭,見到葷腥就忍不住想吐,整日的感到乏力,有時躺在床上也覺得渾身酸痛呢,王爺說他這麽愛折騰,一定是個健壯的王子呢。”


    她說著,一隻手輕輕撫上腹部,柔聲道:“妾身隻要一想到我與王爺的孩兒就孕育在腹中,一切的辛苦都變得值得,這種心情旁人是不能體會的,靜夫人,你說是嗎?”


    趙靜雪從剛剛開始就有些失神,聽到她叫了自己,微微愣怔的望著她,開口卻道:“王爺喜歡梁夫人,一切的辛苦自然都值得。”


    梁嘉末笑的極其明媚:“靜夫人說笑了,王爺對咱們可都是一視同仁的,妾身聽說靜夫人出身微寒,是王爺行軍途中偶遇的鄉村女子,按常理身份卑賤的下等女子是不應封為琅邪夫人的,但王爺特別寵愛你,不僅給了你身份,平日裏可是賞賜了不少好東西。”


    此言一出,不僅趙靜雪麵色難看,就連孟央也有些不悅,但未等她開口,她又仿佛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急急忙忙的解釋:“瞧我這張嘴,妾身並沒有別的意思,靜夫人一定不要多想了,妾身沒有惡意的,我也隻是聽人說王爺曾經很寵你。”


    這“曾經”二字,使得趙靜雪不由得顫抖一下,咬了咬嘴唇,最終開口道:“你說的沒錯,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如今的她,更像一個跳梁小醜,王府裏的每個人都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笑話,看她如何一朝飛上枝頭,又如何一夕墜落。


    “哎呀,妾身又說錯話了,靜夫人,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未等她解釋完,孟央心裏重重的歎息一聲,頗為不是滋味的開了口:“有意也好無意也罷,這都不是梁夫人該犯的錯誤,堂堂的琅邪夫人,任誰也不能隨意羞辱,不管出身有多高貴,言行不當就是失了德行。”


    梁嘉末微微揚起秀眉,張了張嘴正要再說什麽,她已經將目光轉向趙靜雪,說道:“靜夫人如今有孕在身,迴去好好歇息吧,琅邪王府不是沒有規矩的地方,凡事有王爺為你做主,你就安心養胎吧。”


    趙靜雪感激的對她笑了笑,隨即起了身,行禮道:“那妾身就先行告退了。”


    轉身剛要離開,就聽她又開口對梁嘉末道:“梁夫人也請迴吧,好好照料自己的身子,就不必每日前來問安了。”


    梁嘉末安靜的坐在茶椅上,目光直直的望著她,突然就揚起嘴角冷笑一聲,緩緩道:“既然如此,妾身明日就不來問安了,但王妃娘娘要記得妾身的心意,妾身會一直掛念您的。”


    她麵上的冷笑,徹底撕開了一切的偽裝,又或者說從她踏入這個屋子的那一刻,就已經不打算裝下去,因為瑪瑙鐲子的事,她也心知裝下去沒有意思,所以一反常態,處處話中有話,對趙靜雪冷嘲熱諷。直到這一刻,她才真的有些相信,梁嘉末也許就是摔傷沅兒的黑袍女子,她心機如此之深,居心這般叵測,若真的是那毒辣的黑袍女子,著實令人心生寒意。


    夜色微涼,屋內的長明燈有著柔美的光芒,映在她如玉的容顏上,緊閉的眼睫投下一抹陰影,使人覺得莫名不安。


    晚間的風有些涼,綠秀關了窗子,輕輕走到床邊,看到她安靜的睡了,散開的黛發襯托著她的麵色有些蒼白,她的目光微微黯然,小心翼翼的上前為她掖好被子,正要將床簾散開的時候,卻聽她突然在喚她:“綠秀。”


    垂頭望去,她不知何時已經醒了,望向她的眼眸帶著不安:“不要放下床簾,我害怕。”


    她的心裏不知為何有些酸楚,隨即笑道:“娘娘,奴婢就在這守著您,安心的睡吧。”


    孟央搖了搖頭,接著問她:“王爺在哪?”


    “王爺,”綠秀不由得低下頭,不忍去看她的眼睛:“王爺是要來陪娘娘的,可是走到院門就被香晴叫了過去,說是林夫人不舒服。”


    “這樣啊,”她的神色怔怔的:“他一定很焦急吧。”


    “聽說梁夫人突然肚子痛,請了太醫診脈,說是胎動的跡象,並無大礙。”


    綠秀說著,很快的轉移話題,對她笑道:“娘娘若是睡不著,奴婢把書卷拿來,可好?”


    搖了搖頭,她輕輕的閉上眼睛,說道:“外麵有宮人守著,你去歇著吧。”


    綠秀答應了一聲,將床簾放下,隔著簾布站了很久,最終開口:“還是奴婢守著吧,娘娘不要怕,安心的睡吧。”


    很久都沒有聽到她的迴應,她便自作主張的搬來椅子,將針線筐放在腿上,在長明燈下仔細的縫製著什麽。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瞅的眼睛有些酸了,這才想著休息一下,卻在這時聽到簾內傳來她極輕的聲音:“你在做什麽?”


    她先是一愣,接著笑道:“娘娘還沒睡呢,奴婢在為娘娘趕製初春的新衣,是王爺特意賞賜的蜀錦布料,很是好看呢。”


    屋內又是一陣沉默,就在綠秀以為她快要睡著的時候,意外的聽到她說:“綠秀,我真想有個孩子。”


    隔著簾布,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飄渺,使得綠秀怔仲,遙記得從前,司馬睿懲治了私自端來四喜羹的青穗,從那之後她便再沒見過旁人端來這藥湯。


    燈燭的光芒透過簾布,孟央睜著眼睛,看到床幃邊掛著的吉祥如意結,金絲長穗細細的垂下,有著說不出的柔軟。


    可她的心不知為何疼痛到了極點,緩緩撫上自己平坦的腹部,閉上眼睛,眼角落下晶瑩的淚珠:“我知道,自己是癡人說夢話。”


    她的孩子早就沒了,並且永遠不會再有了,經曆了那麽多的坎坷,她的身子早已不如從前,即便沒了那碗四喜羹,她再也沒有福氣為司馬睿生兒育女。


    她原也以為自己不在乎,可是今日梁嘉末一番話,雖然是有意而為之,但她終於知道,自己沒有想象中那麽無謂,她也很想有個孩子。


    一個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孩子。


    天氣漸好,琅邪王府便舉辦了一場別開生麵的賽事,王府家眷及各臣世子均早早來了王府的騎射場。


    萬裏無雲的天空,遼闊的坪地有嫩草抽芽而出,遠遠的望去一片盎然。幾麵巍峨的駕鼓豎立兩側,大批的侍衛嚴謹的守在各處,而琅邪王司馬睿正坐在高台之上,難得的穿了一身的明黃色錦袍,襟袖處是銀絲鏤空的鑲邊,彰顯帝王家的高貴與威震,劍眉下的目光有意無意的掃過騎場上眾人,嘴角勾起一抹不羈的笑,更加使人不敢直視。


    大概等了很久,一旁的王瑜有些埋怨的望著他,嬌聲道:“王爺,一炷香的時間都到了,也該開始了。”


    緊挨著他的鎏金座椅還是空的,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場地上,不曾望向她一眼:“再等等。”


    王瑜心有不甘,繼續道:“時辰已到,王妃姐姐卻還不出現,真是失禮於群臣。”


    “王夫人稍安勿躁,這香不是還沒燃盡嗎?再說,王妃娘娘是何等尊貴的身份,咱們等再久也是應該的。”


    梁嘉末柔聲說著,司馬睿的目光不由得望向她,含笑道:“嘉末最有大家閨秀的風範。”


    一番話,使得王瑜瞬間望向她,眼底閃過深深的惱怒,卻見她仿若不知般平靜的望著騎場,嘴角勾起不易察覺的笑。


    孟央在綠秀的攙扶下姍姍而來,金絲繡的牡丹蜀錦華服,琉璃華美的珠翠戴在發間,眉目間點點的淺笑,遠遠走來如同畫卷中端莊雍容的仙子,妖嬈而華貴。特意精心裝扮一番,因為今日對她來說是極為重要的場合,這是她與司馬睿商議著舉辦的賽事,真正的用意是為河苑指配婚約。


    走向平台的台階處鋪著紅綢,她就這樣一步步的上前,精致的麵容帶著得體的笑,卻使人莫名的感到震撼。眾人皆知琅邪王妃擁有傾城之貌,柔弱如拂柳,可此刻的她全然不見以往我見猶憐的模樣,一顰一笑,顧盼流轉,皆有著不容忽視的威攝。


    滿座的高官府眷紛紛起身,恭敬的行著禮:“參見王妃娘娘,娘娘萬福。”


    一時之間,高唿聲響徹上空,仿佛驚起了樹間的雀鳥,盤旋著淩於半空,眾人之中的王導望向她的眼神逐漸收斂,驀然就想起她曾對自己說過的話:


    “……你為何不給我一個機會,證明我的存在並非隻是牽製於他,我不願做攀援著他的淩霄花,所以從今以後,我會是真正的琅邪王妃,與王爺共同承擔寒潮和霹雷,分享霧霾流嵐,這是他堅持的位置,我自會同你們一樣奠基這高度……”


    如今,眼前華貴而絕美的女子,真的有些不同與從前,她眉目間流露出的威儀,正能如她所說奠基琅邪王的高度?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有些信了。


    司馬睿起身站在平台之上,桀驁的眼眸如一潭深邃的湖水,略過瀲灩的流光,向她伸出修長而幹淨的手掌。


    她的手纖細如水蔥,緩緩放到他的手心,抬起頭的瞬間眸光婉轉,徒留驚豔的時光,笑靦如花:“臣妾來遲了,請王爺恕罪。”


    行禮的瞬間,突然被司馬睿含笑製止,握住她的手不由得收緊:“香爐裏的香剛剛燃盡,王妃來的剛剛好,一點也不遲。”


    “是啊,王妃娘娘來的可真巧。”一旁的梁嘉末柔聲一笑,無限溫婉的樣子。


    目光掃過一旁的紫銅螭獸香爐,果真就見那最後一抹殘香滅了光星,司馬睿握著她的手走向那鎏金座椅,轉過身與她一同望向遼闊無邊的騎場,無數的王侯子侄齊聚下方,精神抖擻的等待著一場拚搏,人群中,她果真看到一抹火紅騎裝的身影,威風凜凜的騎在馬背上,正揚起燦爛的笑臉向她不停的揮手。正是河苑,她的麵上不由得漾起笑意,差點不顧場合的揚起手跟她迴應。


    高台之上滿座的文武官員均在左側,右後方則依勢坐著王府的十幾位妾室,為首的是王瑜,梁嘉末,庾蓮心,趙靜雪,石晴兒五位琅邪夫人。段靈箐卻不在其中,想是她真的不願再見王導,有他出現的場合便閉門不出,而鄭阿春因為顧忌著身份,也不肯出現。


    騎場的擂鼓在此時被敲響,震耳欲聾的響徹上空,所有人均為之一振,場地上的眾人更是迫不及待的繃起了神經,望向一侍衛手中高舉的蹴鞠。


    “騎射比賽之前,王爺有令,能將此鞠拋向後方吊起的竹籃之中者,重重有賞!”


    那侍衛一聲令下,手中的蹴鞠用力拋棄,一時之間馬鳴聲響起,王侯將子紛紛衝上前搶接,如離弦之箭一般一觸而發。


    孟央的目光一動不動的追隨著河苑的身影,神色不無緊張,司馬睿握了握她的手,湊近了她的耳邊,不悅道:“王妃將注意力都集中在賽場,可曾考慮過本王的感受。”


    她含笑收迴目光,故意道:“王府極少舉辦賽事,但王爺可是每天都見得到。”


    他的眼眸不由得眯緊,有些意味不明的望著她:“央央真是讓本王傷透了心,本王恨不能時時刻刻的跟你在一起,這麽多年從來都沒改變過,每一次見你都目不接暇,卻沒想到你看膩了本王。”


    一番看似“深情款款”的表白,使得她禁不住有些臉紅,聲音略顯嬌嗔:“王爺怎麽說這些,咱們可是來日方長。”


    來日方長……


    僅僅四個字,司馬睿怎麽也止不住嘴角的笑意,戲笑道:“央央教訓的是,咱們來日方長。”


    她立刻赫然,又見他突然一本正經的望著她:“你不知道剛剛看著你向我走來,我是如何強忍住澎湃的心情,央央,我該感激上天讓我擁有你,有你陪著我並肩站在一起,是我的福分。”


    “王爺就會甜言蜜語的哄我,嘴裏跟抹了蜜一樣。”


    她輕聲說著,卻不由得握緊了他的手,抬起頭莞爾一笑,頓覺璀璨動人,含笑對視,接著重新將目光放迴賽場,看著河苑一身英姿颯爽的紅裝,混在激烈的騎場上,同時也發現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是司馬紹。


    她竟從不知司馬紹有這樣的魄力,不過十三歲的年紀,騎在馬背之上運籌帷幄的望著眾人哄搶,突然拉緊了韁繩,以勢如破竹之勢衝上前,一把從一男子手中搶過蹴鞠,加快速度衝向後方的竹籃。


    高台之上莫不是一片叫好聲,孟央下意識的望向坐在下方的司馬裒,見他望向場地的麵上有著驚慕的神色,卻又略顯黯然。司馬紹年長他兩歲,他卻自小就不如哥哥天資聰穎,無論詩詞論語還是騎射之術,因此更加急於證明自己,為了此次的比賽更是苦練了數日,拚搏上進的少年王子,誰不希望得到滿堂喝彩。


    她的心裏不由得歎了口氣,想起前日與裒兒相見的情境,當時的司馬裒準備了一套精良的弓箭,興高采烈的拿給她看,她卻擊碎他的夢想,親口告訴他不能參加比賽。


    司馬裒愕然,隨即苦著小臉,不解道:“兒臣為了這場比試苦練了很久,父王還特意手把手的教我,虞娘娘為何不許兒臣參加?”


    她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如今,整個琅邪國都在傳二王子司馬裒將被儲立琅邪世子之說,裒兒的確很得司馬睿喜愛,她也確實聽他提及過儲立之事,她勸了很久才使得他暫時打消了念頭,隻道一切從長計議,畢竟琅邪王司馬睿正值盛年,現在儲立世子為時確早。


    本以為此事應該告一段落,誰知流言非但沒有製止,反而越演越烈,司馬睿得知後大發雷霆,這才逐漸平息下來。她曾在府中遇到過司馬紹,親眼看到他嘴角不經意流露出的譏諷,就連裒兒也說哥哥不像以往那般與他親近了,好像頗有心事的樣子。


    事已至此,她不得不多想,裒兒的騎射之術是司馬睿親自教的,若是僥幸贏了比賽,不知又要傳出怎樣的流言,若是輸了,興許又會被人抓住話柄,隻道二王子雖得琅邪王親自教導,仍舊愚鈍至極。思來想去,唯有裒兒放棄比賽她才安心,她是真的怕了,怕了那些暗箭傷人的小人,那風波隨起的流言背後,仿佛有人在不知名的角落裏暗暗操縱,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她可以受委屈和傷害,可是裒兒不行,她要盡一切可能的護全他。


    在她的一再堅持下,司馬裒最終妥協,他的虞娘娘從未對他提出過什麽,既然她開了口,必是有她的道理,於是他收起了弓箭,裝作無謂的樣子笑道:“虞娘娘不喜歡兒臣騎射,兒臣不去便是。”


    裒兒就如同她心底的一縷陽光,永遠的溫暖著她,可是如今這縷陽光,正望著追逐激趕的賽場,微微失了神,她的心裏又如何好受。綠秀僅看了她一眼,立刻揣測出她的心思,悄而無聲的走向司馬裒,俯身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麽,就見他迴過頭來,突然起身朝她走來。


    貴氣的玄色錦袍,麵上帶著璀璨的笑,卓爾不群的少年,上前恭敬的行了禮,站在她身後道:“綠秀姑姑說,虞娘娘一直望著兒臣,都沒好好觀賞比賽。”


    “我是想著你早膳沒吃好,怕你餓了,”她忍不住笑道:“就坐在我旁邊吧,和你父王一起看比賽。”


    司馬裒高興的點了點頭,卻又將目光望向司馬睿,沒有他的應允不敢答應的樣子。


    司馬睿尚未說話,她已經吩咐宮人搬來了座椅,低聲對他笑道:“不要管你父親,你可是我的兒子,我難不成連這點權利都沒了。”


    見父親沒有絲毫不悅的意思,目光看似專注的投放在賽場,他這才放心,坐在了她的旁邊。


    比賽正進行到緊張的時刻,五彩的蹴鞠在眾人的搶奪中拋成了無數繽紛的弧度,孟央漸漸注意到,場中有一青年男子騎著棕黑的駿馬,身形矯健的穿梭於賽場,好不容易搶到了蹴鞠,卻不急著拋向竹籃,反而有意無意的被河苑奪去。


    她暗自揣測,終究忍不住問司馬睿:“那身著暗色騎裝的男子可是東海世子司馬毗?”


    司馬睿側目讚許:“王妃幾年前見過他一麵,竟然猜得到他是毗兒。”


    這確是她第二次見到司馬毗,從前在洛陽的承光殿上,他還是個眉目疏朗的少年,如今五年的時光輾轉而逝,他早已長成了氣宇不凡的男子。遠遠的看到他在場上與河苑配合的極為默契,若是河苑真的許配給他,也算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想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司馬睿道:“毗兒幼時就很聰明,曾隨司馬越征戰沙場,立下功勳。他若真能得到河苑郡主青睞,封為我琅邪國的中郎將未嚐不可。”


    軍師中郎將確為不小的職位,三國時期,為曹操出謀劃策的郭嘉才能驚人,被封為軍師祭酒,而中郎將不僅是參謀軍事之職,還會手握兵權。可偏偏此人是司馬毗,司馬睿如此器重,絲毫不擔心司馬越與裴妃的心機。她心裏是感激司馬睿的,畢竟河苑與他非親非故,他不僅同意帶她一同迴府,還封了她琅邪河苑郡主的身份,如今又要操勞她的婚事。


    心裏滿滿的知足,眼前這個位高權重的男人,如此的完美無缺,因為愛她而接受著她的一切,愛屋及烏,這四個字令她如此溫暖。


    “王爺,我替河苑感激你。”她的眉目溫婉動人:“有王爺陪伴身邊是我的福分。”


    司馬睿不由得伸出手摸向她烏黑的發髻,柔聲道:“你又何需跟我客氣,我喜歡看你開心,自然想著法的討好你,隻要你一直笑語嫣然。”


    這本是他們之間的情話,均是輕聲耳語,目光淺笑的望著他,不經意卻看到側麵的梁嘉末一直望著她,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冷笑,詭異而古怪,仿佛她一直在觀看他們親密無間的樣子,這樣的感覺使得孟央很不喜歡。


    就在此時,突然聽到裒兒激動的說道:“虞娘娘你看,哥哥搶到了蹴鞠,哥哥就要贏了!”


    順著目光望去,果真看到司馬紹高舉蹴鞠,敏捷的飛奔向後方竹籃,身後的眾人被甩出一段距離,河苑仿佛累壞了,不再像之前那樣拚命,漸漸落了下風。


    眼看司馬紹就要贏了,一時之間隻聽滿座的讚賞;


    “英雄出少年,大王子果真厲害,騎術竟然如此精湛。”


    “不愧為琅邪國王子,膽識過人,頗有王者之風。”


    “大王子自小就天資極佳,除了這騎射,亦是精通史文。”


    ……。


    勝利在即,她似乎可以看得到司馬紹揚起嘴角的譏色,高高舉起的蹴鞠就要拋向竹籃,所有人都沒料到,就在此時一人騰著馬背而躍,一把截下蹴鞠,順勢丟到了竹籃之中,動作矯捷至極。


    待那人落地,周圍的人才反應過來,細看之下竟是司馬毗,仿佛早就料到自己會贏,淡然一笑,極為明朗。


    搶球的是自己的叔叔輩,司馬紹很有氣概的下了馬,上前衝他一笑,不氣不餒,頗有俠士之風。


    “想不到大王子如此的有擔當,雖然輸了,但是著實令人佩服。”


    庾蓮心無心的一句話,難得的聽到她們附和,先是王瑜輕笑道:“荀夫人雖然被趕出了府,但到底兩個兒子爭氣,總算是值得欣慰的。”


    她說著,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改口道:“瞧妾身的記性,荀夫人的兒子是大王子,二王子如今可是王妃娘娘的孩子,嘖嘖,隻能說是大王子爭氣呢,石夫人你說是不是?”


    後側的石晴兒緘默一陣,輕聲道:“大王子打小就聰明伶俐。”


    “哦?石夫人的意思是大王子聰明伶俐,二王子自小就不如大王子聰慧嘍,可是妾身覺得二王子有王妃娘娘教導,不會像您說的這樣吧?”一旁的榮姬別有深意的笑道。


    石晴兒立刻蒼白了臉,望著孟央連聲道:“妾身不是這個意思,妾身怎敢對娘娘和二王子不敬。”


    “石夫人慌什麽,榮姬不過隨口一說,你也當真,莫不是真的心裏有鬼?”王瑜唯恐天下不亂的笑了笑。


    石晴兒一向唯王瑜馬首是瞻,此次卻見她們有意針對她,可見中間出了什麽變故,可孟央此刻沒興趣管她們的事,好不容易靜心的觀看比賽,怎能被打擾了雅興。


    略微不悅的想要製止她們胡鬧下去,還未開口就聽趙靜雪道:“大王子拚搏上進,二王子勤奮好學,他們本就是兄弟,何必在這裏無聊的比較。”


    她的話正是孟央心裏所想,卻又聽王瑜接著道:“靜夫人說的沒錯,親兄弟自然沒有什麽可比的,妾身們倒很想知道您的孩子與二位王子有無可比性。”


    “那可說不準呢,靜夫人有孕的時候不是感染了瘟疫嗎?孩子若是受了影響可就糟了。”華菱故作緊張道。


    王瑜一夥的女人紛紛開口道:


    “靜夫人的孩子怎麽能跟二位王子比,簡直是自取其辱嘛。”


    “這世上的怪事可真多,既然得了瘟疫,孩子是如何保住的?”


    ……。


    紛擾的聲音使得孟央頭疼,趙靜雪緊咬著嘴唇不再多說一句話,倒是梁嘉末很快的柔聲笑道:“王爺和王妃都在呢,還是不要說這些了,免得外人看了笑話。”


    “梁夫人真是識大體,難怪王爺如此鍾情於你。”王瑜突然衝她一笑。


    誰都知道梁嘉末很受王爺器重,自然不敢得罪於她,但王瑜顯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接著又輕笑道:“王爺喜歡你也是理所當然的,人都道梁夫人曾是洛陽第一才女,當然要靠才情吸引了王爺,日後梁夫人若是為王爺誕下公主,隻希望她不要向您一樣,這才情固然重要,樣貌也忽視不得呀。”


    王瑜一向惡毒,論相貌梁嘉末確不如王府的眾妾室,就連孟央有時也會在想,相貌並不出眾的她,縱然才情驚人,又如何被人稱為洛陽城的奇女子。


    側目望向司馬睿,見他的麵色逐漸陰沉,仿佛很是不悅,王府之中女人眾多,難免口雜,方才聽她們胡鬧,他都是不甚在意的樣子,眼下卻突然有些生氣,眼神隱隱透著厲色,可見梁嘉末在他心中頗有分量。


    一向柔弱的梁嘉末並未在意王瑜的話,反而隻是淡然一笑:“粗繒大布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王夫人是高門出身,難道不懂這些道理?”


    她不過淺淡的一句話,使得司馬睿望向她的眼神中有著讚許之色,更是嗆的王瑜惱紅了臉,眼中閃過一絲狠色,她的言下之意不過是在諷刺她虛有其表,實則毫無內涵,以她的個性怎肯吃這樣的啞巴虧。


    這場暗戰本就是針對她與裒兒而起,眼看就要沒完沒了,孟央麵上不說,心裏還是惱怒的,她可以不在乎她們暗地裏的譏諷,可是裒兒年少,他的心裏該是如何的滋味?


    隨即麵上不露聲色,開口對司馬裒笑道:“古語有雲,君子於其言,無所苟而已矣,裒兒,你從小讀聖賢書,必然懂得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的道理。”


    司馬裒先是一愣,接著果真揚起笑臉,開口道:“多謝虞娘娘教誨,兒臣貴為琅邪王子,必然要做君子之行。”


    她讚許的點了點頭,迴過頭繼續觀賞比賽,仿佛從始自終都沒有在意她們暗藏玄機的話語,她們卻不知為何紛紛沉默下來,誰也沒有再說一句。


    看似不經意的幾句閑語,表麵是在勸解司馬裒做個真正有智慧的人,更是在告訴她們隻有小人才會說出那些愚不可及的話語,饒是王瑜也聽出了其中的譏諷之意,張了張口想要反駁,最終沒有再說什麽。


    司馬睿眼中閃過不知名的笑意,對司馬裒道:“你說要做君子,那麽何謂君子?”


    司馬裒沉思一陣,迴答道:“孔聖人曰,君子義以為質,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孔聖人又曰,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兒臣認為這些都是在講人的德行,君子的標準有很多,但虞娘娘常告誡兒臣的隻有一句,君子上達,小人下達。所以兒臣以為能夠”下學而上達“,方為君子。”


    “你虞娘娘說的在理,”他不由得笑了笑,又接著對他道:“孔子生於禮崩樂壞的春秋時期,因不得衛靈公之用,曾說衛靈公無道。但當魯哀公問他”當今之君,孰為最賢“時,孔子又說”丘未之見也,抑有衛靈公乎?“,後人多聞衛靈公乃一代昏君,不良於行,本王倒想聽聽你的見解?”


    司馬裒望了望孟央,見她亦是含笑望著自己,想了想,鼓起勇氣道:“世人皆稱衛靈公是一代昏君,兒臣覺得未免偏見,衛靈公好猜忌,生性殘忍,但其在位四十餘載,國泰民安,他的功德並不遜於齊桓公楚莊王等霸主,功蓋於過,不失為一代梟雄。”


    “哦?你覺得他功在何處?”


    “漢高祖劉邦曾說,論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吾不如張良;鎮守國家,安撫百姓,吾不如蕭何;率百萬之眾,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三位皆人傑,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兒臣認為衛靈公正是如此,識人且善用,正是他最大的功德。”


    娓娓說完,司馬睿禁不住讚許道:“不愧為我琅邪國的王子,像你哥哥那般天資聰穎固然很好,但像你這樣知學善用更為重要。”


    正說著,就見河苑同司馬毗等人走上前來,為比賽而來謝恩,司馬紹正在其中。孟央不知他是否聽到司馬睿剛剛的話,心裏正暗暗擔憂著,突然就聽梁嘉末柔聲笑道:“王爺所言極是,二王子由王妃娘娘撫養教導,頗有王爺年少時的風範呢,二王子如此博學多才,將來必是我琅邪國之福。”


    司馬紹站在眾人之中,一時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孟央清楚的看到他驟然緊握的雙手,莫名的打了個寒顫,目光下意識的望向梁嘉末,卻見她衝自己悄然一笑,寒意頓生。


    河苑隨著眾人恭敬的行過禮,笑語嫣然的跑了過來:“姐姐姐姐,你剛剛看到了嗎?我差點就贏了。”


    裒兒笑道:“可是姑姑還是輸了呀。”


    河苑假裝氣惱的望著他,突然伸出手去掐他的小臉,咬牙切齒道:“裒兒,你這樣一點也不可愛,姑姑不喜歡你了。”


    裒兒被她狠狠揉捏了一番,連聲求饒:“好痛,姑姑放手,大庭廣眾之下,姑姑怎麽欺負人呢。”


    “你又不是別人,我當然能欺負你了。”


    吵吵鬧鬧之中,孟央隻得無奈的訓斥著她:“河苑,放開他,像什麽樣子。”


    解脫魔爪的司馬裒揉了揉臉,慌忙躲開:“姑姑好可怕,我不要跟你坐在一起。”


    一旁的司馬毗望著河苑,麵上帶著點點笑意,道:“五哥五嫂,你們可記住了剛剛是我贏了。”


    孟央含笑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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