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梳洗完畢,她便對綠秀道:“等會我們去見王夫人。”


    綠秀先是一愣,接著輕聲道:“娘娘是為了王司馬辭官之事?”


    她向來不是多嘴之人,此時卻遲疑道:“奴婢覺得,娘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王爺知道了必定會不高興的,而且,王夫人又是那樣刻薄。”


    心知綠秀是為自己著想,她便感激一笑,開口道:“你放心,我既然敢去找她,必然做了最壞的打算。”


    一路來到王瑜的府院,還未進門就聽到一陣哭聲,細聽之下,綠秀不由得歎息一聲:“是王夫人身邊的嫣兒,恐怕又挨打了。”


    果不其然,遠遠的走在院中,透過敞開的房門,看到一個身形單薄的丫鬟跪在地上,背對著她們輕輕顫抖著肩膀。地麵上是摔碎的茶杯,幾個伺候的宮人低垂著頭站在一旁,均是惴惴不安的樣子。


    王瑜因為憤怒而扭曲的麵容上,一雙眼睛透著兇狠的神色,上前狠狠打著那名叫嫣兒的宮女身子,每一下都使了十足的力氣,發泄著心裏的怨氣:“你也敢欺負到我頭上!你這個賤婢,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夫人饒命,嫣兒真的不是故意的……。”可憐的嫣兒一邊試圖躲閃,一邊哭得慘兮兮的。


    “不是故意的!你端來這麽熱的茶水是想燙死我嗎?!我早就看出你這狐媚的模樣,每次王爺來我房中,你這小騷貨就直勾勾的盯著他看,看我不打死你……。”


    “夫人,奴婢沒有,饒了奴婢吧……。”


    被打的遍體鱗傷的嫣兒,淒慘的哭聲傳遍了院子,卻無人敢上前勸阻,綠秀不忍道:“王爺有一次來王夫人的房中,多看了嫣兒一眼,王夫人從此一直拿嫣兒出氣。”


    看到這樣的場景,孟央的腳步不由得快了幾分,在綠秀的扶持下最終踏上了屋外的台階,門前守著的宮人趕忙行禮迎接:“參見王妃娘娘。”


    這聲音自然引起了王瑜的注意,她抬起頭望了一眼門外,帶著一聲輕笑道:“王妃娘娘來了?是來看妾身教訓下人呢,還是落井下石來了?”


    孟央隨口笑道:“看來王夫人這幾日睡得不太好,神色都憔悴了呢。”


    王瑜伸出一隻手摸了摸麵頰,接著冷笑一聲:“你是落井下石來了,以為我哥哥辭了官,我在王府就沒了地位嗎?你倒真是會看笑話。”


    “王夫人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她答非所問的說著,麵上始終帶著淺淺的笑意,綠秀在她的示意上雙手呈上食盒:“這是娘娘吩咐奴婢為王夫人熬的燕窩,是上好的血燕,滋補身子效果奇佳。”


    豈料她並不領情,甚至沒有吩咐任何人去接,故意僵持著不下,孟央心裏一陣歎息,接著道:“古語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既然王夫人不歡迎我,我也不便久留,隻有一句話請夫人轉告家兄,他若真的要隱退,也該明白小隱於野,大隱於朝的道理。”


    說罷,她轉身就要離開,王瑜卻突然叫住了她:“娘娘既然來了,妾身哪裏敢怠慢,請姐姐到屋裏一敘。”


    她含笑應允,仍不忘看了一眼地上的嫣兒,對綠秀低道:“帶下去擦些藥。”


    一切進展的十分順利,王瑜得知她正是為了自己哥哥辭官之事前來,先前的敵意微微消失,立刻答應安排她與王導見上一麵。


    事關自身利益,王瑜暗裏的動作很是利落,不出兩日便遣來宮人通傳,邀她前往府院飲茶。


    帶著綠秀踏入王瑜房中,果然見到了正悠閑飲茶的王導,抬頭看她一眼,聲音帶著一絲陰鬱:“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王妃娘娘就打算用這個勸我?”


    一旁的王瑜禁不住埋怨:“哥哥,你真是不識好歹,為何一定要惹王爺生氣。”


    說罷,她便起身走到孟央麵前,盈盈的行了個禮:“妾身先下去準備些小吃,哥哥來的匆忙,想是餓著肚子呢。”


    綠秀亦是隨著她離開:“奴婢在外麵等著娘娘。”


    待屋內隻剩他們二人,她上前坐在他對麵的茶椅上,開口道:“我心裏一直在打鼓,以為你不會見我。”


    “哦?”王導微微蹙起眉頭:“我也以為自己不會見你,但我又必須見你,因為我很好奇你的手段,處仲之前一心想要殺你,你是怎樣迷惑了他的心智,竟然被你玩弄的差點丟了性命。”


    “王司馬與王敦大人果真兄弟情深,為了他連官都不做了。”


    她微微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神情,看不出心裏究竟在想什麽,王導接著道:“我與處仲雖然一同長大,但畢竟不是親兄弟,所以辭官隱退並不為任何人,我做夢也沒想到王爺為了你竟然要殺處仲,更是將我王氏一族玩弄於鼓掌之中,他太狠了,狠的讓我寒了心。”


    “王爺常說,王司馬不僅是他的恩人,更是他最看重的兄弟,所以你應該是了解他的,至於王敦大人的性子沒人比你更清楚,妾身倒是想問你一句,倘若他真的有不臣之心,你又會怎麽做?王爺難道不該殺他嗎?”


    一番話使得他沉默下來,望向她的眼神逐漸冰冷,孟央毫無畏懼的與他對望,緩緩道:“如果妾身猜的沒錯,王司馬心裏很是矛盾,你既是王爺的文官,又是王氏家族的族人,每一個身份都壓在你的身上,你覺得沉重不堪,在妾身看來是你自己愚笨到了極點,將自己置身迷霧之中,反倒不如我這個旁觀者看得清。”


    王導揚了揚眉毛,眼中帶著不明的意味:“願聞其詳。”


    深深的吸了口氣,她接著道:“王司馬覺得自己夾在王氏一族與王爺之間,可你忘了王爺要殺的隻是王敦,無關你王氏一族的利益,不管兵力掌控在王衍手中,還是其他王氏族人手中,王爺隻會優待你的族人,何需你來左右為難?”


    “至於王敦大人,你應該明白,不管他是否有不臣之心,隻因他太過桀驁,放在別的王侯手中,也定會忌憚著,最終免不了一死。”


    “王妃娘娘真是伶牙俐齒,”他勾起嘴角的笑,說道:“你口口聲聲說王爺會優待王氏一族,為何又要挑起與庾氏一族的爭端,你可知道,王瑜在府裏的地位大不如從前,倒是那庾氏一族的庾蓮心,王爺對她很是上心,這還不足以表明他的立場嗎?”


    “王司馬是這樣揣測王爺的?”她的眉頭不由的皺了起來:“你好糊塗,且不管王爺的立場是什麽,你應該記得自己的身份,琅邪國大司馬和王氏族人,孰輕孰重?你追隨王爺多年,必然清楚擁有至高的權利才能建立自己想要的一切,至於王氏一族,隻要他們沒有異心,我相信王爺永遠不會動他們,這不就夠了嗎?”


    “庾氏一族與王氏家族互相牽製,這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權利的平衡才能使百姓安居,也隻有這樣他們才不敢有任何的謀逆之心,你可曾站在大局處觀望,這樣的對立保全了你的族人,你自然沒有後顧之憂,我相信王司馬不是等閑之輩,怎會甘心隱沒民間,王爺需要你這樣的謀士。”


    不得不承認,她的每一句話都仿佛帶著魔力一般,盅惑著他的心,使他無法平靜,確實如她所說,他有著自己的淩雲壯誌,怎會甘心淹沒民間,當初之所以選擇追隨司馬睿,內心深處不也是為了實現自己位高權重的野心?


    看出了他的猶豫,她最後替他下了決心:“如果真的辭官隱退,王司馬認為,九泉之下的婉公主會不會怪罪於你?”


    這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使得他突然抬起頭,愕然的看著她,隨即沉下了麵色:“你真是太可怕了,仿佛一切都逃不過你的眼睛,如果你生來是男兒身,我一定會不顧一切的殺了你。”


    孟央輕輕一笑,不甚在意道:“我記得,王司馬曾經確實想置我於死地。”


    “你錯了,我一直都想殺了你,隻是後來逐漸明白,殺了你便是要了王爺的命,登林子的預言正在上演,誰也阻止不了。王爺已經不再是從前的他,你會毀了我們的千秋大計,我留下來毫無意義。”


    或許,這才是他真的寒了心的原因,身為琅邪國第一謀士,他怎會分析不出一切的道理,正是對司馬睿的極度失望,使得他沒了信心繼續走下去。


    她的麵色有些莊重,想了很久最終道:“我一直都想著成就他,可每一次都使他痛不欲生,這所謂的天意或許真的存在,無論怎樣也掙脫不開,所以我不想再掙脫了。”


    “王司馬,你為何不給我一個機會,證明我的存在並非隻是牽製於他,我不願做攀援著他的淩霄花,所以從今以後,我會是真正的琅邪王妃,與王爺共同承擔寒潮和霹雷,分享霧霾流嵐,這是他堅持的位置,我自會同你們一樣奠基這高度,所以王司馬,不妨給我一個機會。”


    王導並未說話,望向她的眼神卻逐漸有些深沉,很快又恢複如常:“你確實很有能力,將我勸說的幾乎動了心,但我現在無法給你答複,我需要好好的想一想。”


    孟央淺淺一笑:“這是當然,我相信王司馬會順從自己的心。”


    他禁不住歎息一聲,戲笑道:“你無心害王爺,但王爺多次被你拖累,就連處仲那個家夥也毀在你手中,所以古人常說紅顏禍水,此話倒是一點不假。”


    她的心不由得沉了下來,張了張嘴,卻最終什麽也沒有說,倒是王導接著道:“都說蛇蠍美人,你果真心腸夠狠,竟然也不問問處仲是否還活著,大概你的溫柔隻會呈現給王爺吧,我竟從來不知道王處仲是這樣一個情種。”


    垂下的睫毛在微微顫抖,她最終開了口:“我知道他還活著,這樣就夠了。”


    “哦?你竟然知道?我以為王爺不會告訴你。”


    司馬睿當然不會告訴她,他甚至不會提及王敦的名字,正是因為王敦,她才心裏有了芥蒂,無法含笑麵對他。


    而王敦活著的消息,她也是從裒兒的口中揣測出來的,若是他死了,襄城公主就不會前去湘州這麽久。


    “他是活著,可是也跟死差不多了,昏迷了多日,醒來後就是行屍走肉,活死人,你見過嗎?”


    王導的話,使得她的心狠狠的疼了起來,麵色有些蒼白的起了身:“該說的我都已經告訴了王司馬,妾身先行告退了。”


    腳步沉重的走向門外,還未踏出門檻,又聽他最後道:“你這樣勸我,我也有必要提醒你,別以為迴到王府就可以與王爺長相廝守,你與處仲在一起那麽久,王爺即便不說,也必然認定你們的關係絕非清白,自己好自為之吧。”


    背對著她,她終於緩緩的閉上眼睛,唿吸有些呆滯。這些她早該想到,是她一直不肯相信司馬睿真的會這樣看她,但倘若是真的,她無話可說。


    迴去的路上,綠秀見她一直悶悶的樣子,不由得開口道:“王司馬不聽勸嗎?”


    迴過神來,她笑道:“聽不聽勸我倒是不知道,但我肯定他不會辭官的。”


    綠秀點了點頭,她又接著道:“此事千萬不可讓王爺知道,否則又不知生出什麽事端。”


    “娘娘放心,咱們身邊的宮人自然不會亂說,怕隻怕王夫人那邊。”


    “她不會說出去的,王瑜不會蠢到連累自己的哥哥。”


    可是她們誰也沒有料到,迴到房中的時候,竟然看到司馬睿就坐在茶椅上,地上跪了幾個宮人,惴惴不安的低著頭。


    她心裏頓時慌了一下,麵上卻平靜道:“王爺這是做什麽?”


    他抬起頭,目光直直的看到了她的心裏:“本王來看王妃,發現王妃不在,問了這些個宮人,支支吾吾的竟然說不清王妃的去處,真是一幫廢物。”


    “王爺饒命,奴婢們知錯了。”


    聽出他聲音中的陰寒,宮人們紛紛嚇得臉色蒼白,不斷的求饒。孟央無力的歎息一聲,隨口對她們道:“都下去吧,王爺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處置你們的。”


    她開了口,跪地的宮人猶豫著,最終沒人敢起身,隻因司馬睿的眼神似笑非笑的掃過她們。


    “王妃說是小事,你們認為呢?”


    無人看得懂他眼中的笑意,她卻比誰都清楚其中的冰冷,他在生氣,無法發泄的怒氣,極有可能拿這些宮人的性命燃盡。


    “王爺想要懲治宮人,就去別處撒火,我這裏可沒有那麽嚴謹的規矩。”


    明知他會怒火衝天,她仍舊不知死活的說了這麽一句,眼看著他的眼神越來越寒冷,她一步步走上前,麵無表情的站在他麵前,靜靜的與他對視。


    良久,再一次開口對那些宮人道:“都退下吧,我隻說這最後一次。”


    王爺雖然可怕,但事關自己的性命,宮人們麵麵相覷間,看到一旁的綠秀有些焦急的望著她們,指著門外的方向率先走了出去,於是她們紛紛鼓起勇氣起了身,小心翼翼的走了出去。


    眼看著她們一個個離開,司馬睿終於冷笑一聲,望著與自己對立的孟央,開口道:“你越是護著她們,隻會使本王更加想要她們的性命,趙亞就在門外,隻要本王一聲令下,誰也逃脫不了……”


    可是他的話沒有說完,麵前站著的美人突然忍不住笑出聲來,眼眸裏帶著星星點點的趣味,雙手捧過他生冷的麵頰,不管不顧的吻上他的嘴唇。


    觸碰到她柔軟的唇,他的心在這一刻崩潰,雙手不由得環住她纖細的腰身,可她的吻蜻蜓點水一般掃過,很快就要撤迴,卻被他一把抱在懷中,有些不快的附在她耳邊道:“你自己撩起的火,現在又要收迴嗎?”


    孟央來不及多想,下一秒便被他以更大的力氣抱住,清冽的氣息撲麵而來,沒有任何的征兆,他同樣不管不顧的吻上她的嘴唇,卻不是她之前的蜻蜓點水式,狂熱而不滿的索取著,力氣大的使她險些窒息。


    激烈的親吻,使得她有些應付不來,而他的吻已經逐步轉移到她雪白的勃頸,甚至想要的更多,唿吸有些急促的去解她的衣襟,卻被她伸手按住,麵上帶著迷人的潮紅,緊張的羞紅了臉道:“王爺,現在是傍晚,天還沒黑。”


    司馬睿反握住她的手,眼中有著尚未退卻的情欲氣息,好笑道:“這種事還分什麽時候?整個琅邪王府都是我們的,我想要你,哪裏需要等天黑。”


    說著,他的手又開始不規矩的在她身上遊走,將頭埋在她的勃頸,聲音暗啞:“央央,我想要你,想的快要瘋了。”


    即便被他撩撥的意亂情迷,她仍不忘攔住他的手,赫然道:“那也不行,綠秀她們還在外麵,我可做不來這些。”


    這樣一本正經的模樣,使得司馬睿更加哭笑不得,隻得附在她耳邊道:“那咱們,晚上繼續?”


    他的心跳強烈的膊動,聲音中的曖昧羞紅了她的耳朵,躲閃著目光不去看他,故意轉移話題道:“你不生氣了?”


    司馬睿先是一愣,接著反應過來,抱著她的雙手逐漸鬆開:“我竟然忘了你熟讀《孫子兵法》,三十六計精通於心,看來我是中了你的美人計了。”


    意識到他的不快,她索性緊貼在他懷中,雙手勾住他的脖子含笑道:“我用的哪裏是美人計,分明是聲東擊西之計。”


    “你倒是真敢說,”他的眉頭不覺的蹙起,冷著臉就要將她推開:“將這些心計淋漓盡致的用在我的身上,也不知你有幾個膽子。”


    孟央忍不住揚起笑臉,繼續將死皮賴臉進行到底,任他怎麽想要推開自己,就是緊勾著他的脖子不放:“我就一個膽子,是我相公司馬景文給的。”


    他看似一臉的不耐,極力想要將她推開,手上的動作卻是輕的可以,引得她又是一陣嬌笑:“司馬景文,你沒吃飯嗎,怎麽像撓癢癢似的?”


    司馬睿頗為無奈的停止了反抗,卻依舊陰沉著臉不去看她,她卻得了便宜還賣乖,伸著頭非要看到他的眼睛才甘心,還故作驚奇道:“你不敢看我嗎?司馬景文你也隻有一個膽子嗎?”


    他嘴角強忍的笑意自然逃不過她的眼睛,她索性附在他耳邊低笑:“你現在不搭理我,我晚上也不要搭理你。”


    他的眼中有著怎麽也隱藏不住的笑,卻仍舊想著堅持到最後,本著臉道:“無賴。”


    “聖人都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你現在才知道我無賴,已經來不及了。”,司馬睿所有的不快在這一刻煙消雲散,她的麵上帶著淺淺的笑,雙眸有著璀璨的光芒,對付他,她一向手到擒來,哪裏用得著淋漓盡致的耍心計?


    “你去見王導了?”


    “嗯,你怎麽知道?”


    “這裏是王府,有什麽事瞞得過我。”


    果不其然,他什麽都是知道的,王府裏任何的風吹草動都有人向他暗告,正如曾經在她身邊的香晴,如今也不知被何人取代,一想到角落裏有雙眼睛無時無刻的看著自己,她的心莫名的沉了下去。


    “央央,你是我的女人,隻需安安穩穩的享受生活,不必過問任何事,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你的自作主張讓我很生氣。”


    他的話與那日在園中華菱所說的何其相似……那日華菱說:…。咱們是王爺寵妾,隻需打扮的美美的博取王爺寵愛,哪裏用得著擔心這些……


    如今他也在說:你是我的女人,隻需安安穩穩的享受生活,不必過問任何事…。安安穩穩的享受生活,就如同他所有的女人一樣,隻需打扮的美美的博取他的歡心?


    “我做不到……”出神的想著,她竟然喃喃的開了口。


    司馬睿一愣,眯起眼睛不悅的看著她:“你敢一再的違抗我的命令,不過是仗著我對你的寵愛,央央,你太放肆了。”


    “安安穩穩的享受你帶給我的榮寵,如同王府的其他女人一樣感恩戴德的討你歡心,司馬景文,我真的做不到。”


    她靜靜的望著他,緩緩道:“即便你是位高權重的琅邪王,我也隻把你當做自己的相公,我是你的妻子,理應與你共同進退,如果連這樣都做不到,我便沒有資格得到你的心。”


    “央央,”他不由得握住她的手,神色動容:“你忘了曾經差點死在茂弘劍下?我多怕你再次遭遇不測,你與她們不同,這王府裏所有的女人都比不了你嫣然一笑來的珍貴,我不能再讓你遭遇一絲的危險,否則我會生不如死,隻有將你小心的保護起來我才安心。”


    “亂世飄萍逐天下,依依嫋嫋瞰南江。壽苦萬山遮望眼,春盡冬來壘花梢。”


    她含笑念出詩句,同時從懷中拿出那絲帕包裹的玉佩,司馬睿一愣,伸手接過,撫過“厚德載物”四字,道:“這玉佩是我幼時三叔所贈,他曾說過徳薄而得必害其身,這玉佩上的四字正是要告訴我: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孟央見他微微的怔色,於是笑道:“這玉佩你曾隨身攜帶,必定是珍愛之物,隻可惜被我在河底扯下了,你找不到一定急壞了吧?”


    他禁不住一笑,伸手撫過她的長發:“央央,你可記得書房裏那幅畫卷,當年你坐在淮水河畔,陽光傾灑在你身上,周圍的一切都泛著微微的光芒,你的長發如墨玉般流瀉……而我就站在淮河的竹筏上,遠遠的看著你坐在那,你的皮膚晶瑩如玉,赤裸著雙足戲水,偶爾迴過頭來嫣然一笑,那場景美得驚心動魄,這才是我與你第一次相見的場景。”


    她不由得一愣,繼而笑道:“我曾以為與王爺第一次相見是在建康城,那時我不小心撞到了王爺,當時你觸摸到我麵上的疤痕,輕聲問我疼嗎,那時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這樣溫柔的男子日後會是我相公。”


    他的目光柔情的望著她,緩緩道:“你注定是屬於我的,這玉佩也並不是你扯下,而是我從河底救出你後故意留下的,我也不知因為什麽,總之就是著了魔一般非要這麽做。”


    “這天下之大,偏偏是王爺路過那裏救了我,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不禁有些赫然,輕聲道。


    他卻搖了搖頭:“我可不是路過,當年之所以乘著木筏順淮河而下,就是為了找你。”


    “哦?”她不解道:“王爺說的我糊塗了。”


    司馬睿的眼眸幽深,微微歎息一聲,道:“十五歲那年我世襲琅邪王位,不久就見登林子大師登門,他告訴了我帝王星的預言,雙生花開,帝王星現,江南一帶便是你會出現的地方。自此之後我一直派人在淮河流域搜尋你,隻為將你除去。”


    他說著,目光禁不住柔軟起來:“兩年後,我果真在淮水河畔找到了你,僅僅是那一眼,我違背了自己的信念,甚至在那一刻怦然心動,我不僅沒有殺你,看到你被那小女孩欺負突然感到疼惜,在你落水之後更是不顧一切的去救你。央央,當時我在想就留你在淮水河畔吧,那裏偏僻又遙遠,隻要你永遠生活在那裏,不至於影響到我。”


    “但是,我還是被斛律浚送到了你的身邊,”她的神色有些悵然:“司馬景文,我的存在最終影響了你。”


    司馬睿的眉頭不由得皺起:“以前我或許會相信這些鬼話,但現在我不會信了,什麽帝王星的克星,央央,我現在隻信自己。”


    “我也不信呢,”她流轉著的目光有著說不出的光彩:“所以我才要證明給他們看,我不是你的克星,司馬景文,我沒有你想象中的脆弱,你知道我也很聰明的,我也可以做你背後的謀士,為你出謀劃策。”


    “央央,”他柔聲唿喚著她的名字,憐惜道:“我怎麽忍心讓你參與這些,朝野之中的勾心鬥角醜陋無比,而你這樣美好,我隻願永遠守護著你,看你笑語嫣然。”


    心裏泛起滿滿的感動,她再一次勾緊了他的脖子,認真道:“莫名其妙的被卷入皇權之爭,既然掙脫不開,我便要幫你奪得這天下,你的願望便是我的願望。”


    這一刻,他的眼神變得格外柔軟,手掌摩挲上她的麵頰:“此情此意,我司馬景文定不負你。”


    她含笑依偎在他懷中,突然又想起了什麽,輕聲道:“虞憐珠曾經在你身邊六年,她與我那般相似,為何你偏就愛上了我?”


    這不僅是她的疑惑,也是虞憐珠一直以來的心結,她們一直都想不通為何,這答案最終隻能從司馬睿口中得知。司馬睿想了想,然後不由得笑了笑:“我也說不清究竟為何,但是央央,有些人即便在你身邊一生,願意為你付出一切乃至性命,但不愛她便是永遠不會愛她,而有些人什麽都無需做,她的存在就能喚醒你所有的感覺,所以我注定是要愛你的,從存在的那刻便早已注定。”


    近來的陽光出奇的好,平日空閑的時候,鄭阿春會帶著虞沅來看她,二人坐在院中閑談,看著已經五歲的沅兒跟宮人玩耍,不禁會生出時光飛逝的感慨。


    更多的時候,她會想起自己曾經也會有這樣一個孩子,隻可惜她的孩子都不曾來過這個世上,這是她心底的一道瘡疤,任何的藥物都無法醫治。


    看著沅兒小小的笑臉,鄭阿春突然開口道:“姐姐應該有個自己的孩子。”


    她迴過神來,隨即淺笑:“你忘了,裒兒就是我的孩子。”


    “司馬裒與姐姐雖然親近,畢竟不是你與王爺的親生骨肉,隻有自己的孩子才是完全屬於自己的,世上所有的人都有可能背叛你,隻有他不會。”


    孟央不經意的抬頭看她,她帶著麵紗的側臉如此的清疏,看不出任何的深意。


    “對我來說,有沒有孩子已經不重要了。”


    她說的確實是實話,在她的記憶力,孩子不僅是她的傷痛,更是司馬睿的傷痛,他們絕口不提,是因為都不曾忘記,那段噩夢一般的經曆。


    “是啊,我不該為姐姐操這份心,”鄭阿春有些自嘲的笑了一聲:“即便姐姐沒有孩子,你在這王府中的地位也無人可以動搖,更何況王爺那樣器重司馬裒,誰都知道他極有可能是琅邪世子的人選。”


    誰都知道?那麽,司馬紹也是知道的?


    她的心裏頗為不是滋味,沉默良久,正要說些什麽,就見沅兒笑著跑來,一下撲到鄭阿春懷中:“娘,姑姑呢?我想跟她一起玩。”


    鄭阿春眼眸裏泛起深深的溫柔,為他擦了擦額頭的汗:“你不能總是纏著河苑姑姑,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孟央嘴角帶著淺淡的笑,禁不住想起前幾日與司馬睿提及河苑的婚事,為了討她開心,司馬睿有意在府中宴請群臣,其中不乏年少有為的王孫公子,那日她特意為她打扮了一番,以琅邪河苑郡主的身份與她一同出現在宴會上。


    眾人聽聞她尚未婚嫁,且又是王爺的義妹,真是眼前一亮,年紀大些的重臣紛紛有意提及尚未婚配的子侄,年輕的後生幹脆爭著約她,但河苑一直提不起興趣。她隻道那些公子哥很是無趣,談的是兒女情長,說的是風花雪月,真是倒足了她的胃口。


    就在孟央已經不抱希望的時候,東海世子司馬毗來到琅邪王府,自年前石勒攻陷洛陽,皇宮早已今時不同往日,司馬越對皇上來說也沒了任何的利用價值,加上他之前的專橫朝政,司馬熾遂命東平郡公苟晞為大將軍,發布司馬越的種種罪狀,苟晞一向與司馬越反目,於是起兵征討。司馬越率何倫、李惲等將士落逃項城,自此憂懼交加,一病不起,再也沒有機會東山再起。


    東海世子司馬毗想是待在項城無事可做,東海王身邊留有裴妃照顧,他反倒有了機會來琅邪王府小住。他樣貌氣度不凡,算起來與河苑相同年紀,而且似乎對她很感興趣,就在其他的公子哥紛紛敗下陣來之時,他以相約騎射之名約她前去春望園,河苑並非深閨之中的靦腆女子,她自幼生長在荒漠戈壁,性子直爽率真,更是練就了一身的騎射本領。


    三番兩次下來,孟央倒是看到了一絲希望,最起碼河苑並未表現出討厭司馬毗的樣子。


    正想著,突然就聽到河苑大唿小叫的聲音:“姐姐,姐姐不好了!”


    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正看到她急匆匆跑來,額頭上有汗珠閃耀:“姐姐,姐姐不好了,有個老頭帶著女兒上門,說他女兒懷了王爺哥哥的孩子。”


    這樣沒頭沒腦的話,聽得她有些迷惑,皺著眉頭道:“不許大唿小叫,堂堂的琅邪河苑郡主,被人看到像什麽樣子。”


    她歉意的看了看她,接著又恢複了那副焦急的模樣:“真的,我剛剛在場裏騎馬,聽到宮人們在偷偷議論,說王爺哥哥不久前在洛陽心係一朝官的女兒,迴到王府之後本想接她入府,結果政務繁忙就拖了下來,現在人家有了身孕找上門來,她們都說府裏要有新夫人了。”


    看到她急成了這樣,她反而隻是淡然一笑:“即便是這樣,你急什麽?”


    “我當然急了,”她忍不住跺了跺腳:“王爺哥哥怎麽能這樣濫情,府裏的女人還少嗎。”


    “河苑,不準胡說!”


    見她語氣不快,她不由得噤了言,目光偷偷打量著她。倒是鄭阿春遲疑的問道:“郡主可聽說是誰家的姑娘?”


    河苑努力的想了很久:“好像姓梁,什麽末來著?”


    “梁嘉末?”


    “對對,梁嘉末!”


    鄭阿春的反應自然使孟央感到意外,開口道:“你認得她?”


    她先是一陣沉默,猶豫了一陣,說道:“梁嘉末是梁孫成學士的長女,說起來也算當今梁皇後的姐姐了,她十七歲的時候出了天花,病的很是厲害,當時有傳聞說她死了,但學士府對外稱她見不得風,落了病根要一直靜養,總之從那以後沒人再見過她。”


    “那她到底死沒死?這個出現的女人不會是鬼吧?”河苑驚的瞪大了眼睛。


    “這些也隻是聽說,誰知道呢,”鄭阿春含笑望著她:“今個一天沅兒都吵著要見郡主,郡主就發發慈悲陪他玩會吧,不然他迴去後又要不高興了。”


    河苑並未多想,滿心歡喜的跑去沅兒身旁,蹲下身子道:“姑姑帶你去廚房吃東西。”


    沅兒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拉著她的手跟著離開:“姑姑,我想吃糯米丸子。”


    “好,你想吃什麽姑姑都讓他們做。”


    ……。


    待她們走遠,鄭阿春這才又道:“姐姐可還記得那個黑袍遮麵的女子?”


    她怎會不記得,那個女子曾經使趙靜雪感到害怕,曾經摔破了沅兒的頭,還有那匹名叫“姮娥”的綠耳寶馬……這個神秘的女子怎會使人輕易忘卻。


    “那日狩獵結束,所有人都以為姐姐遇險了,王爺將自己關在屋子裏不吃不喝,但凡敢去勸他的人均被他砍了腦袋,所以沒有人敢再去。後來那黑袍女子再次來了王府,見到王爺如此頹廢很是生氣,徑直進了屋子去見王爺,誰也不知發生了什麽,總之王爺重新振作了起來,那女子留在府裏與王爺形影不離,過了好久才離開。”


    孟央靜靜的聽完,沉思了一會,開口道:“你是說,那女子是梁嘉末?”


    鄭阿春鄭重的點了點頭:“自從沅兒被那女子摔破了頭,我便一直在猜測她的身份,她每次出現都是一身黑袍裹得嚴嚴實實,而碰巧梁嘉末一直稱病見不得風。王爺平日日理萬機,連王府的大門都很少出,那段時間陪在他身旁的隻有那黑袍女子,如今突然冒出一個有了身孕的梁嘉末,除了她還會有誰?”


    她分析的句句帶理,可她仍覺得茫然:“河苑不是說王爺去了洛陽,所以人家才找上門來的嗎?”


    “姐姐有所不知,王爺確實去了洛陽安頓難民,但當時洛陽已經被匈奴人攻破,真正的戰場是在江淮一帶,王爺並未逗留太久,隨後又趕赴了壽春,在那樣匆忙的情況下,他根本不可能心係一朝官的女兒,這些根本都是誤傳。”


    “即便她是梁嘉末,又有什麽奇怪?”


    “洛陽城梁學士之女梁嘉末,曾是很有名的奇女子,她九歲博覽群書,聰穎到了極點,見過她的人皆稱她靈氣逼人。八王之亂後期,王爺曾助司馬越討伐司馬穎,結果落敗,王爺連夜出逃洛陽,在黃河岸邊險些被成都王司馬穎的津使所殺,當時救王爺的正是侍中梁孫成學士,王爺在學士府養傷期間,一直是梁嘉末照顧他,二人皆是動了情。”


    鄭阿春所說的,已經是很多年前的舊事,現在聽來有著說不出的涼意。


    “那年我也隻有十七歲,入了王府不到兩年,王爺對梁嘉末念念不忘,有意娶這位洛陽第一才女入府,良辰吉日挑選好了,豈料梁嘉末偏偏在這個時候出了天花,也怪她沒福氣,後來的明夫人便是在那個時候入府的,她是代替梁嘉末做了王府的夫人,王爺很是疼她。”


    前塵之事提起,拂去上麵的塵埃,一切仿佛曆曆在目,鄭阿春就說到這裏,看似說完了,卻又偏偏使人覺得沒了著落。


    “梁學士當初救王爺興許是無意之舉,但王爺卻記住了他的恩情,不僅推薦他的養女梁楚為太子妃,平日對他百般尊重,甚至於……。”


    她說著,突然沉默下來,而孟央卻在此時感受到了與她相同的靈犀,甚至於明知道梁學士假借鄭阿春之手將她騙出府外,甚至於梁皇後有害她的念頭,司馬睿都可以寬恕。


    這樣的人真的是琅邪王司馬睿嗎?她在此刻突然無比迷茫,皇後梁楚兒,才思群湧的梁嘉末,還有深不可測的梁學士,在這段鮮為人知的往事裏,他們分別扮演著怎樣的角色?還是,一切都有著不明的陰謀,若真的是這樣,背後操縱的人該有多可怕?


    她忽然想起往昔為豫章王司馬熾選妃那日,司馬睿深邃的眼眸曾深深的望著她:


    “滿座的閨閣小姐,王妃可有中意的?”


    在他的堅持下,她無意的說了梁楚兒的名字,而後的選妃大殿上,中選的果真是梁學士的養女梁楚兒,而使一切塵埃落定的正是東海裴妃,想到裴妃與司馬睿的關係,她隻覺得心裏一片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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