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遠財麵露難看之色,這些陳年舊事他自然色知道的一清二楚,但是村中眾人還有不少被蒙在鼓中,他原本就是想趁著族人不清不楚之間,以及江家人最薄弱的時候,將那二十畝水田要迴來。 憑借著他如今在族中的地位,再拿到五畝水田種不是問題。 可被江景元這樣一戳破,聽著周圍族人的竊竊私語,他的臉也青一陣白一陣起來。 江景元吐出一番話後,頭腦卻更加清晰起來,不理會江遠財難看的臉色,再添了一把火,“原本父親身死,這些榮耀也是要收迴的,原縣令與我父親有同門情誼,加之父親又頗聚才名,上報朝廷之後,這些榮耀才多保存了二十年,如若我在這二十年考不上秀才,族中現在所享的,一切都要迴歸朝廷。” 江景元這話一出,村民們即可嘩然,先前沒有涉及到他們自身利益的時候,他們還可以做個局外人,樂在看戲,現在見牽扯到他們自身利益的時候,一個個麵如土色,麵麵相覷,紛紛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如今四叔煽動族人要我家歸還族田,也未嚐不可,隻要四叔將我父親保留下來的榮耀歸還我家即可。”江景元微眯著雙眼,冷冷掃視著大驚失色的村民們,“這二十畝水田乃是父親靠自己能力所得,如今族中發達,想必不再需要父親的招撫,四叔你覺得呢。” 江遠財聽得江景元輕飄飄的話語,非但沒有先前那般隨意,反而汗如雨下,額頭上生生冒出幾縷冷汗,一股寒意油然而生。 周圍原本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村民們,即刻把矛頭對準了江遠財。 “江遠財家的,你要景元家的田地,可莫把我們拖下水,這些年多虧遠茂兄弟的照撫,鄉親們才得以有個好日子過,現在好日子過膩了,怎的又想迴到從前。” 說話的是個有些精明的婦人,她一身打理得一絲不苟,話語間也多有責意,隻是那雙時不時閃過精光的眼睛,卻出賣了她的真實想法。 “是啊,江四郎,你莫要忘了,你們家可是還占著五畝免稅的地,以及一個免徭役的名額,這些年下來,也不知為你們家省了多少錢。” 人群中,又有一個老實巴交的漢子發出聲來,隻是老實歸老實,他那話卻讓村民們變了顏色。 五畝地不交稅一年能省下多少錢糧啊,怪不得江遠財家這些年越過越富,原來其中還有如此門道,這要是放在他們家中,還不得起幾棟新房,一年置辦些新衣。 當下村民們七嘴八舌的說起來,一些原來看戲的村民們都被揪了出來,陳年舊事一扒,一些沒有得到好處的村民心中自然是意難平的,恨不得將這些拿到好處卻悶聲發大財的村民們,給生吞活剝了。 江景元冷冷地看著屋外這群村民們由剛開始的鬥嘴,演變成村鬥,果然天下熙熙攘攘皆為利來,天下熙熙攘攘皆為利往。 凡事皆逃不過利益二字,哪怕最親近的族人因為利益也會陷你與水火之中。 “景元哥真厲害,三兩句話就解決了這些人。”徐水舟在江景元身旁看得真真切切,一雙黑珍珠般泛著水波的眼一臉崇拜地看著江景元。 以前隻道是景元哥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所以才不會過問這些俗事,今日他才知曉,原來景元哥竟然也有這般強勢的時候。 他沒讀多少書,自是形容不出此刻的江景元,隻是覺得江景元此時此刻,比起以往他看見的任何一刻的江景元都要英武。 江景元方才那些話,不僅僅替自家解了圍,還把眾人的矛頭直對江遠財,現在得江遠財就如同過街老鼠一般,沒了剛才的氣勢。 被三五個常年勞作有些力氣的村民圍住,不是痛毆,就是辱罵,想想也是,沒有拿到好處的村民恨死就江遠財,而那些原本享受到好處的人,也同樣恨死了江遠財。 沒有江遠財今日這一鬧,這些事情原本不會被捅出來,他們也可以在族中悶聲發大財,如今都成了眾矢之的。 不多時,江遠財全身就掛了彩,半分沒有剛才那灼灼逼人的氣勢,在人人喊打的人村中,如同一隻鼴鼠一般,倉皇逃竄。 “娘,孩兒無能,不能替娘討迴剛才這江遠財辱娘的名節,隻能先讓他吃些苦頭,待日後,娘心中的這口惡氣,兒必給娘出。” 江景元這話說的堅毅無比,他如今占了“江景元”的身體,就該替“江景元”把他身前未完成的事情完成,替他護著他要守護之人,這才不負這一軀之恩。 陳秀秀淚眼婆娑地看著江景元,一雙頗有些繭子的手,緊緊地握著江景元的手,嘴中呢喃,“好兒子,娘不要你替娘討什麽公道,娘隻要你好好的活著,隻要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活著,娘就心滿意足了。” 陳秀秀說完,又撇了一眼院子裏大鬧成一團的村民,緊緊皺了一下眉頭,柔聲道,“景元,院中太過於吵鬧,況且這些人這樣打鬧下去,娘也是怕傷了你,你快些進屋歇著把,我去請個族老過來料理此事。” 江景元想到自己還有事情要做,需要保存體力,應付接下來的事情,便沒有推遲,點了點頭,讓徐水舟攙扶著他進屋。 陳秀秀看得江景元進屋之後,這才從人不多的地方鑽出去,跑到一位德高望重的族老家中,緊趕慢趕地將人給請到早已打鬧成一團的小院中。 果然族老一出馬,村民們不敢在造次,隻不過那雙滿是怒意的眼神,卻怎麽也壓製不下去。 江景元才不管外麵的人怎麽處理,讓徐水舟攙扶著他到一處案幾處,找出筆墨紙硯來。 “景元哥,你如今才大病初愈,應當好生修養才是,等修養好了再操弄這些也不遲。”徐水舟神色有些複雜地看著江景元,想不通江景元這個時候弄這些做甚。 江景元自顧自的磨墨,筆尖蘸墨,就開始揮豪起來,他現在就是在趕時間,等他寫完再跟徐水舟解釋也不遲。 不過徐水舟卻出乎他的所料,徐水舟出身農家,卻也讀過幾年書,江景元寫的東西他當然看得懂,臉上露出駭然之色。 因為江景元寫的卻是一份訟紙,狀告梧桐縣濟仁堂李三全大夫用毒藥喂服病人,草菅人命一事。 這李三全正是方才給江景元看病之人,陳秀秀為了給江景元治病已經欠下不少錢財,縣中大多數的藥鋪都不願意再來醫治江景元,唯獨隻有這位李大夫願意,還願意賒藥。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端午安康。第四章 徐水舟的腦子轉得很快,立馬就想到江景元剛才說的藥中有毒一事,他心裏雖然有點不敢相信,但是江景元總不能拿自己的名聲來開這種玩笑,此事多半都是真的。 “你快些去把我之前喝過的藥渣收集起來,順便去借一輛牛車,速度。”江景元寫到一半似有想到什麽,立馬囑咐徐水舟。 徐水舟二話不說,如同一隻靈巧的猴子鑽出屋子,去廚房的一個角落裏把之前江景元喝過的藥渣一一收集起來。 轉身又奔向不遠處的一處石瓦房,向這戶農家借了牛車。 等趕著牛車迴來江家院子的時候,族中長老也把院子中的人勸散,正好碰到要進屋的陳秀秀。 陳秀秀臉色有些煞白,尤其是看到徐水舟居然沒有照顧兒子,跑出去貪玩後,臉色又難看了幾分。 徐水舟知到陳秀秀誤會了,也不解釋,放好牛車,奔進屋中,小聲對江景元說道,“景元哥,你讓我準備好的東西我都準備好了。” 陳秀秀進屋自然是把徐水舟的話聽得真真切切,得知這都是兒子的安排,而不是徐水舟貪玩跑出去,臉色才好看了幾分。 陳秀秀的臉色落在江景元眼中,心中頗有些好笑,母親看似精明,卻不如徐水舟滑頭。 “兒啊,你要牛車來做什麽。”陳秀秀不解。 “去縣裏遞訴狀。”江景元寫好狀紙,就讓徐水舟幫忙拿到窗邊用風吹幹墨汁。 此時正是三月暖春之季,春風和煦,不多時訴紙上的墨汁就被吹幹。 陳秀秀心中卻一驚,還以為兒子在為方才族中人鬧事心中不快,要去報官,連忙勸阻,“景元,此事萬萬不可,族人的確有些不講道理,但是這種鄉間小事怎可勞煩縣官大人……” “娘,你誤會了,我不是要告族人,而是狀告濟仁堂的李三全,他用毒藥喂服我,使得我差一點毒發身亡。”江景元見陳秀秀誤會,打斷了她的話。 “什麽!” 陳秀秀怛然失色,渾身顫栗,靠在牆邊像是渾身無骨一般,“景元,你可有證據?” 江景元點點頭,“如果不出我所料,證據都在藥渣裏,一切事因,到了縣裏母親自然明白。” “好,母親信你,去縣裏。”陳秀秀下定了決心,也不再耽擱,扶著江景元出了屋,在牛車上坐好,又找來幾件冬日裏洗得發漿的棉衣鋪好,好讓江景元能夠坐得舒服些。 徐水舟自動擔當起車夫,架著牛車行駛在鄉間小道,帶起一抹濃厚的的塵土,還有顛簸。 道路兩旁的田土裏,數十個農人,忙著鋤草,犁地,來來迴迴的穿梭在田野之間。 移目看去,這樣一副充滿生機的畫麵還真讓人有些賞心悅目。 不過江景元現在可沒有心情欣賞這些,坐在牛車上蹙眉沉思著,時不時的還用手指在手心處比劃兩下,看樣子因該是在思忖著對策。 鄉路果然不好走,坑坑窪窪的,就算是徐水舟刻意躲避,也難免會撞上,江景元很不幸的暈車了。 原本因病而瘦弱的身軀看起來就更加弱不禁風,遇上一節更加難走的路,江景元一個沒忍住,哇哇的吐了起來。 肚中也沒有什麽食物,吐的都是一些水狀物,不過吐出來之後,江景元看上去還是蒼白,精神卻愈來愈好。 江漁村本就挨著梧桐縣,步行也不過就是半個時辰不到,趕牛車也就差不多一柱香的時間,三人緊趕慢趕總算是到了縣衙。 徐水舟把訟紙送到縣衙外的一個看門衙役手中,順手附送給衙役一吊錢,又在衙役耳旁低語幾句,哄得衙役高高興興拿著訟紙進了衙署。 “你給他說了什麽。”看得江景元有些吃驚,前世他雖然基本上的時間都在醫院度過,但是最基本的常識還是明白的。 宰相門前七品官,整個梧桐縣就屬縣令最大,縣令手下的這些衙役自然也是水漲船高,平日裏眼高於頂,不可能輕易被打發。 來之前江景元都做好被刁難的準備,沒想到徐水舟三兩句就哄的對方高高興興,他先前準備的那套方案自然是用不上了。 “就是給了他一吊錢,又順帶給他說了說你的身份,以及誇大說了一下你和前任知府的關係,他就高高興興的進去了。”徐水舟迴來含笑解釋一句。 江景元點了點頭,先是用錢財贏得對方的好感,再抬出身份壓對方一頭,言語稍加柔和幾分,讓對方覺得他們看得起他,自然就把對方給哄高興了,看來徐水舟不僅滑頭,還很聰慧。 梧桐縣縣令張明淵正愁眉苦臉地坐在衙署的後院,上任知縣肖開棋做了十二年梧桐縣縣令,一直兢兢業業,謹小慎微,這才在他伯父升了工部侍郎後,擢升為大同省知府,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在這個知府的位置上做個幾年,就要升巡撫咯。 而他張明淵出生農家,讀書二十餘載才博得一個同進士功名,還是走了些路子才獲得這個縣令,原本以為到梧桐縣隻要自己大展拳腳一番,也能有個機會再升上一升。 正所謂現實和夢想是有所差距,剛來梧桐縣的一兩天他還興致勃勃,來了三個月之後,他隻覺得乏味。 梧桐縣的確是挨著江南不錯,可離著繁華的江南也隔著千裏,好的地方都被那些有世家背景的人占據了去,留下的稍微好一點的地方,也不會給他這種隻有同進士功名的進士。 加上梧桐縣的地理位置又不好,每年的賦稅也不多,每天管理的事情也隻有一些雞毛蒜皮的芝麻事,要想在這種地方能夠有一番事業,想都不要想。 就算是想多撈些銀子也是妄想。 張縣令正籌劃著怎麽找升官的出路,那個拿著訟紙的衙役就急急忙忙進來,找到張縣令。 “縣令大人,外麵有個秀才遞來的訴紙,他家父是本縣的第一個廩生,於上任知縣有同門情誼,小的不敢阻攔。” 這衙役的口才倒也不錯,三兩句話就把事情也解釋清楚。 “這等小事,交與縣丞去處理即可。”張縣令起初還沒有當一迴事,但細細一琢磨,眼睛裏立馬露出精光來。 衙役聽了張縣令的話,應聲要出去尋縣丞,剛走兩步又被張縣令給叫了迴去。 “等等,你剛才說這秀才與肖知府頗有些交情?” 衙役臉色一喜,想都沒想便說道,“這江秀才的父親當年與知府大人也算是情同手足,就是可惜英年早逝,不過他兒子也是爭氣,年紀輕輕的又考上秀才,就是不知惹了哪路人的眼。” 衙役收了錢,自然是要替江景元說上一兩句好話的,他本身就是梧桐縣的人,在這官衙也是做了二十多年,對於江家之事,也是有所耳聞的,隻不過誇大了一下知府與江遠茂的恩情。 兩人當年的確有同門之情,不過交情卻並不多,但是如今兩人,一人早已作古,另一人也早就高升,無從查證啊。 “快快引進來。”張縣令心中一喜,吩咐衙役快把江景元給引進來,沒準他升官的路子就在這江景元的身上。 不多時衙役就領著江景元三人進來,江景元一身靛藍色長袍襯得身姿挺撥,臉色蒼白,但那雙如溪水般清澈的眼眸,卻給人一種安定的感覺,偏瘦弱的臉頰輪廓卻把他的五官突出出來,俊美秀朗,好一個少年讀書郎。 “學生見過縣官大人。”江景元看到張明淵時眼睛也是一亮,張明淵不過而立之年,可能因為才上任沒多久的緣故,一身的書卷氣息,加上他又刻意迎合,不自覺的想讓人親近。 “恩。”張縣令滿意地點點頭,並吩咐著旁邊的衙役給江景元賜座,他剛才趁著衙役出門叫人的空檔,已經將訟紙看過一遍。 待到江景元座下後,又仔細詢問了幾個問題,“江小秀才,你且跟我說說,你狀告濟仁堂的李大夫可有證據。” “迴稟縣官大人,學生自然是有的。”江景元說著便把一直抱在懷中的小布包給掏出來,正是徐水舟找到的那些藥渣。 張明淵讀了幾十年的書,卻不通藥理,但也裝腔作勢的仔細觀察了一番,在心中打好腹稿,這才緩緩道來,“這藥的確與尋常的風寒藥不同,本官身為縣令,也不能憑借片麵就下令捉拿人。” 江景元早就把張縣令的神色看在眼中,輕輕淺笑,“縣官大人所言極是,還請縣官大人把縣中大夫們都請叫來,濟仁堂除外。” 張縣令認同的點點頭,朝著旁邊的這個衙役吩咐兩句,不過是一刻鍾,官衙裏就站著八位大夫。 江景元把手中的藥渣分成八分,逐一交給他們檢查,也不讓他們商量,隻管把得出的結論寫在紙上即可。 很快江景元就收到八張紙條,上麵的答案幾乎一樣,藥都是治療風寒的沒有錯,但是藥劑幾乎都是錯的,甚至有個比較極端的大夫還在紙上寫道,“那個庸醫開的方子,怕是連千金方都沒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