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的事情,戚然明都聽他母親說過了。  他母親在逃亡的途中,來到了鄭國。在鄭國遇到了待字閨中的秦國王後,被她所收留。  兵荒馬亂的年代裏,一個女人懷著孕,是多艱難才能活下來?饒是如此,她也從沒產生過不要這孩子的想法。  被秦國王後收留以後,戚然明的母親便出於感恩,留在了她身邊,盡心盡力地伺候她,想要報恩。  這個女人並非不愛自己的孩子。隻是她被收留時太絕望,已經山窮水盡,因此對收留她的王後感激便更甚,恨不能傾一切來報答。  以至於連她的兒子,都成為了她報恩的犧牲品。  綠蘿一直在和戚然明說,夫人當初如何如何在意肚子裏的孩子。畢竟如果不是這個孩子,夫人大概率會留在祁國,和丈夫同生共死。  戚然明聽著,便覺得他仿佛接觸到了一個他從未見過的母親,心中茫然有之,意外有之,悵然有之。缺少父母的童年的孩子,心中總有一塊是虧空的,那是一生都無法填補的空缺。母親並沒有和他說過太多逃亡路上的艱辛,如今他知道了。  但那個女人再也不會醒來了。  她已經離世十年了。  “公子您和夫人的樣貌,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一眼就看出來了。”綠蘿說,“而且您還戴著她當年喜愛的骨笛。”  綠蘿驟然得知,當年夫人肚子裏的孩子不僅生出來了,長到這麽大,還是燕國大名鼎鼎的戚將軍,心中又驚又喜。拉著戚然明的手追問:“夫人如今如何了?”  戚然明倒仍有些生疏,很難對這個女人生起什麽親近之感,微微偏了頭,收迴手低聲說:“她已經過逝許多年了。”  綠蘿怔愣半晌,像是不敢相信,動了動唇,卻什麽都沒說出來,最後掩麵無聲簌簌地落著淚。  “……我沒想到夫人,會……”綠蘿低聲道,“她身子骨一向好,怎麽會這麽年輕就……”  “夫人。”薑羽打斷她,“這些事情以後再慢慢說吧。”  薑羽並不想讓戚然明去迴憶他小時候的事,那太殘忍了。  看到薑羽的眼神,又看看戚然明低垂的眼眸,綠蘿似乎隱隱明白了什麽,拭了淚:“抱歉,我失態了。”  “無妨。”戚然明說,神色平靜,像是並沒有受到什麽影響,“母親懷著我的時候,在鄭國遇到了鄭國的公子,被收留後,隨她一起嫁到了秦國。十年前,她因為觸犯宮規,被處死了。”  幼年那十幾年陰鬱看不到光的日子,簡簡單單被略過了。從晉國迴到秦國發現母親身死的絕望,亦被略過了。他風輕雲淡得像是根本不在意。  戚然明說完這些,站起了身,向綠蘿施了一禮,綠蘿連忙讓開不敢受,卻聽戚然明道:“多謝今日夫人告知我這些,感激不盡。”  薑羽隨他一起施禮。  綠蘿搖搖頭,說道:“公子您能平平安安長大,也不網費當年老爺把夫人送出來的一片苦心。老爺泉下有知,定也安心了。隻可惜我當年因為染了惡疾,沒能跟夫人一起走,否則……”  “夫人能有今日,也是自己的造化。”戚然明說,母親並沒有給他提過綠蘿這個人,想來也隻當綠蘿是死了,“今後,還請夫人多多保重。”  綠蘿見戚然明要走,說道:“公子不留下來用飯麽?”  她看看薑羽,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  “不了,多謝夫人美意。”戚然明不願多留,轉身便走了。  薑羽笑著向綠蘿辭別,便追著戚然明出去了。  綠蘿當然知道這兩人便是睢陽君和他的夫人戚將軍。這兩人的大名,以及他們特殊的關係,如今的大周朝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綠蘿自然覺得不妥,以她的意思,戚然明當然應該娶個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傳宗接代,把他們戚家的血脈傳承下去。但那個是睢陽君,她不敢當著薑羽的麵說這些,想私下和戚然明說,戚然明卻轉身就走了。第169章   兩人離開後, 綠蘿望著門外的方向怔然半晌。  當年被拋在宋國的時候, 她以為自己是必死無疑的, 沒想到上天給了她一個苟延殘喘的機會。她原以為自己今生都沒有機會再見到夫人和小主人了, 但沒想到上天垂憐,雖然夫人已然離世, 卻讓她見到了小主人。  如今的綠蘿早已不再是當年年輕的少女,而已嫁作他人婦多年, 育有幾個子女,擁有她自己的生活。  她不再想著繼續去伺候小主人,可如今發現那違背倫常,男人與男人成親的戚將軍,便是她的小主人,難免有幾分歎息,說不出什麽滋味。想要勸導幾句, 又沒這個立場和身份開口,眼看著當初的主人絕後, 心裏又有些過不去。  綠蘿低頭用手帕擦了眼淚。  崔舞師見兩人走了, 方才從裏屋走過來, 握著愛妾的手。兩人恩愛多年, 崔舞師自然知曉她心裏在想什麽, 勸慰道:“睢陽君和戚將軍的身份非比常人, 此事你管不了,還是放寬心些。”  “畢竟我看睢陽君,待你曾經的小主人, 也是極好的。”  睢陽君追著戚將軍從崔府出去,在門口才攔下他,他一手握著他的手,一手摸了摸戚然明的頭發,偏頭笑道:“想你娘了?”  本來是,但被薑羽這麽一說,戚然明心裏原本那點堵得慌都散了。  戚然明低頭笑了笑,拿起隨身佩戴的那隻骨笛,指腹摩挲著溫涼的笛身,輕輕搖搖頭:“沒有,都過去了。”  十年大夢,不是沒有恨的,也不是沒有痛的。那是他曾經唯一的至親之人,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也是親手將他推進火坑裏的人。  有時候戚然明會忍不住想問她,你後悔嗎?  付出了自己的一生,將他也拋出去伺候那勞什子小公子,還信了王後什麽以後會好的鬼話,卻這麽不明不白地死了。她在死前有沒有過一刹,覺得後悔,不該把他推出去做這個替身呢?  可惜他終究不會收到迴答。  而如今,這答案也顯得不是那麽重要了。  至少從綠蘿那兒,戚然明得知了那個女人曾經千辛萬苦,拚死也要將他生下來,想要保住他。  這已然足夠了。  戚然明抬眸看向薑羽,他並不是個貪心的人,現在擁有的一切他已然滿足了。  又過了幾日,各諸侯國的人都來齊了。  那些個大國竟無一缺席,因此小國們更加不會缺席了。去歲楚國在宛城召開的那場盟會,最終並沒能取得什麽效果,最大的結果就是楚宋之間的一場戰爭。  而這一次的弭兵之會,結果如何,猶未可知。  不過,眾人都有停戰的心思,所以自端午弭兵之會正式召開之後,盟會進行得比較順利。  雖然各諸侯國之間常常有摩擦,但宋侯這個人圓滑機警,就是個和稀泥的,任誰說什麽,他都能哈哈笑著打個圓場過去。  對比去年那個寧亡國不肯屈從楚國的宋侯,薑羽覺得這人很有些意思。  弭兵之會足足談了近兩個月,在臨近七月之時才結束。  這期間,薑羽每日白天和那些諸侯王們在宋國金殿上唇槍舌戰,口沫橫飛,將他那張嘴皮子發揮到極致。戚然明則通常是一語不發地坐在薑羽身旁,偶爾給他倒杯茶。  年輕的齊侯看到薑羽和戚然明,臉都綠了。他是最知道這兩人厲害的,尤其是戚然明。南宮綽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大將,竟然被戚然明一劍斬下了頭顱。  戚然明帶著他那一萬人,殺了齊國兩三萬士兵。  這等戰績,讓齊侯看到戚然明就有點怵。尤其是此人冷著臉坐在一旁時。  ——當然,此人安安靜靜地給薑羽斟茶,也讓各國諸侯王和大臣險些驚掉了大牙。畢竟戚然明怎麽看都不是那種會伺候別人的人。  兩人的閑暇時候並不多,但一有空,薑羽就會帶著戚然明四處逛逛。  其實大家看薑羽和戚然明兩人的關係,大多是當個笑話看,他們不敢多說什麽,卻並不代表他們讚同,背地裏總是要嘲諷幾句的。可這兩個月下來,竟有許多人都改觀了。  經過兩個月的商討,大大小小十幾個諸侯國之間,暫時達成了協議。就各諸侯國的兵力,武器裝備,軍事訓練,發動戰爭的後果,等等各方麵,都進行了詳細而深入的探討,並匯合在一紙合約上,每個諸侯國各一份,交予周王一份,由各國互相監督。  七月初,薑羽拿著這一紙合約,帶著戚然明迴了國。  國內有小王爺坐鎮,兩個月內並沒有發生什麽大事。讓薑羽欣慰的是,姬無愆於政事上已經越來越熟練,雖然仍有些不成熟之處,卻已隱隱有帝王風範。  七月還有一件事,即年初駕崩的惠王該入葬了。  薑羽沒有親自去,讓小王爺帶著姬無愆去,也算是鍛煉鍛煉姬無愆。並且,薑羽離開燕國這麽久,國內也確實有許多事情,要他親自來處理。  一切都按照薑羽的預想,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休戰給了剛剛改革的燕國絕佳的成長機會,至少在未來五年乃至十年內,燕國不會再有大規模的戰事。燕國便可趁此機會,盡快壯大自己,以便在這天下下一次陷入混戰之時,有足夠的底氣,不至於仰他人鼻息。  荀伯文也已在薑羽的安排下,入朝為官。薑羽並沒有給他安排多高的職位,而是按部就班,穩紮穩打地從底層做起,先去做個地方官。  薑羽的意思,是等他能治理好一個地方之後,再將他調迴薊城。對此,荀榮氏當然沒什麽意見。  她一個婦道人家不懂這些,也不敢置喙薑羽的話,隻是在荀伯文離開薊城時,含著淚給他打包了一大車行禮。裏麵有荀伯文愛吃的,平素愛用的,愛穿的,一應物品。  寧家寧堅的兩個孩子,姐姐寧蘭已經十四歲,到了該說親事的年紀。薑羽看荀伯文跟寧蘭之間相處挺和睦,讓寧氏和荀氏結這個姻親,進一步拉近兩家的關係,對於兩家來說都是好事。  荀氏沒了荀書,現在就是個空架子,荀伯文要成長起來還得要幾年,需要寧氏的幫襯。寧氏因為推行新政,分了家,寧二夫人帶著兩個孩子,也有諸多不便。  隻不過,由於這兩個孩子都在服喪,薑羽便沒有著急提。  寧堅的次子寧武繼承了父親的遺誌,他不愛讀書,每日愛舞刀弄槍,小小年紀,長得人高馬大,很有一把力氣。看他那意思,似乎是想要去從軍,隻不過現在才十二歲,太小。  薑羽閑來無事,掰著指頭算算日子,覺得到自己退休那天,怎麽也得要個十年八年的,那時候他三十好幾,也不算太老。  八月十五,中秋。  值此良宵,雖然仍在燕侯的喪期,但中秋佳節,宮中不能沒有宴會。  薑羽讓太宗擬好章程,按照禮製簡單置辦了中秋宮宴。  這宮宴上當然以姬春申為首,薑羽坐在他右手下方,戚然明和薑羽坐在一起,小王爺和姬春申兩位兄弟坐在他左手下方。  姬春申是有兒子的。姬春申即位後,原太子妃,寧堅的哥哥寧毅的女兒,便升成王後。而他們的兒子,名叫姬豫,也自然而然成了公子,並且王後現在肚子裏又有了一個孩子。  不過,太子倒是還沒立。  薑羽沒提過,偶有幾個大臣上的折子都被薑羽按下不表,姬春申自然更不敢提了。  畢竟如今朝野之中大致也看出來了,薑羽屬意的繼承人不是小公子姬豫。姬豫才四五歲,剛剛開蒙,很聰明,學東西很快。但薑羽對他管教雖然也嚴厲,卻遠不像姬無愆那樣上心,凡事親力親為。  因此在這中秋佳宴上,小公子坐在一旁,竟無人問津,反倒是小王爺那兒,一直有人在敬酒。  薑羽和戚然明低聲說著話,見這情形,有些無奈,低笑著說:“這些個朝廷命官,倒是會看我臉色。”  他話音剛落,就看到年紀小小的姬豫從席間站起來,端著兩個杯子向他走過來。  姬豫還是白白軟軟的一團,臉上肉乎乎的,走路倒是端端正正。他板著一張嚴肅的小臉,走到薑羽麵前來,軟軟糯糯的嗓音念著祝詞,祝薑羽和戚然明百年好合,祝薑羽身體康健,諸如此類。  念完祝詞,小家夥把杯子遞給薑羽,給薑羽的那杯是酒,他自己杯子裏裝的當然不可能是酒,而是茶。  姬豫似乎挺怕薑羽,喝完自己杯裏的茶之後,有些緊張地看著薑羽。  他說這些話,當著滿朝文武敬薑羽酒,當然是有人教的,來討薑羽歡心。  薑羽接了酒,卻在低頭打算喝時,停下了。薑羽活到這麽大,經曆過的刺殺數不勝數,派刺客來的,在飯菜裏下毒的,都是尋常手段了。因此薑羽一看便知道,這酒有問題。  薑羽微微笑了笑,沒有喝,放下了酒杯,說道:“公子的酒,本不當辭,但臣不勝酒力,這杯酒,公子還是饒了臣吧。”  然而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下一刻,這個才五歲的孩子竟從袖中掏出一柄匕首,直直地刺向薑羽。他稚嫩的臉上罕見地露出仇恨的表情。  這孩子看來真不是一般的聰明,根本不像是一個五歲的孩子。  小孩子動作雖慢,力道也小,但兩人距離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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