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晚上。


    蘇淳風接到李誌超的電話,讓他過去家裏喝酒,蘇淳風也沒多想,便答應下來,晚飯後就去了李誌超在家裏的老飼料廠原址上蓋起的那棟別墅院落。


    河塘村的大戶人家,除卻老蘇家之外,就數得上李誌超的家庭了——早些年李誌超的父親李勝,一直都是村裏的首富,這些年被蘇成後來者居上,要說心裏沒點兒攀比的吃味,恐怕沒人會相信,隻不過蘇成的生意發展速度太快,到後來李勝那點兒爭口氣的勁頭也就漸漸的淡了,沒轍啊。


    不過,這兩年李誌超生意做得一帆風順,似乎存了一股子爭強好勝的攀比心理,在萬通物流集團成立兩年多後,去年春天,李誌超把家裏的豫望肉食品公司、豫望飼料廠、豫望養殖場統一組建新公司並擴大規模,又成立豫望冷鮮物流公司,將幾家公司整合,成立了豫望集團。


    規模資產到底有多少且不去說,至少……名氣大了不是?


    對此,蘇淳風非常清楚,李誌超成立豫望集團,純粹是年輕氣盛好麵子,集團旗下幾家分公司全都加起來,實際資產也不會超過一個億。這是去年暑假,有一次蘇淳風在金茗茶館裏,恰好遇到趙山剛,兩人喝茶閑聊時,趙山剛說起的,他當時笑著說道:“誌超這小子可真是雄心勃勃,也不管袋子裏有多少米,灶台下有多少柴,就敢架起一口大鍋來唿朋喚友來吃飯。其實也就豫望肉食品公司稱得上有規模的企業,從最初的高端冷鮮肉生產線,到後來增加的火腿生產車間,都不錯。不過他的屠宰場、飼料廠、養殖場規模遠遠不夠,偏生被他整合揉捏著搞出幾個公司,又買了十多輛冷藏車注冊了物流公司,這不,還真給整出了一個集團來。”


    話雖這麽說,但不可否認的是,以目前豫望集團的迅猛發展勢頭,倘若李誌超願意出售股份融資的話,豫望集團還真有可能溢價到增值十數倍。但這小子似乎鐵了心要搞獨裁企業,或者說是太年輕,眼界還有些窄的原因吧,他就像是一個商業超人般,年紀輕輕不知疲倦地張羅著幾家公司的運營,偏偏還搞得風生水起。


    本來蘇淳風以為,是李誌超難得春節清閑,又趕上發小們都在家,所以相約聚一起喝喝酒,不曾想,到了李誌超家裏才發現,這家夥在別墅的二樓那間書房裏,簡簡單單布置了一小桌酒菜,沒有請別人。


    這還是李誌超全家喬遷新居以來,蘇淳風第一次來家裏。


    因為是老飼料廠的原址,宅邸占地麵積足有兩畝多地,三米高的仿古式搭瓦圍牆,大門寬三米,門樓飛簷翹角,砌有“家和萬事興”的瓷磚門匾,漆成朱紅色的木製大門,門前水泥台階五層高,中間有勾勒出雙魚戲水圖案的一段斜麵,大門兩側石獅蹲立。正值年節,大紅燈籠高高掛起,在朦朧夜色下襯得頗有豪門大戶之姿。院內,除卻那棟別墅之後,更有小湖假山,綠地小徑,頗有附庸風雅的小園林格局。


    把原飼料廠舊址建成家用宅邸,很顯然不符合農村的土地建築使用政策,而且老李家早就有了足夠的宅基地,根本不夠再申請宅基地使用的資質。


    但正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


    農村現狀如此。


    當初因為新宅的建造,李誌超還專門委托趙山剛,請傳聞中天茂集團的高級顧問,也是萬通物流集團的股東,風水大師石林桓先生,來指點新宅邸的建設布局規劃。因為趙山剛說自己有可能麵子不夠,請不動石林桓先生,所以當時李誌超還專門給遠在京城的蘇淳風打去電話,尋思著趙山剛如果請不來,就讓蘇淳風也幫忙給遞個話,再怎麽說蘇成是董事長嘛……況且,咱不是不給錢。


    那次接到李誌超的電話,蘇淳風婉言說會讓父親去問一下石林桓先生,並就此打趣了李誌超幾句:“你小子竟然信這個了。”


    李誌超說:“現在外麵流行風水……”


    蘇淳風知道,李誌超口中所說“現在外麵流行風水……”其實是指社會上那些財富達到一定程度之後,越來越在精神上有著更多追求,或者說是尋求一種精神依托、安慰的現實狀況,當然,這其中不乏一些僅僅隻是為了麵子而請所謂的風水大師堪輿布局陽宅、陰宅類的人,比如李誌超。


    雖然清楚這些,但私下裏,蘇淳風還是給石林桓去了個電話,再怎麽說和李誌超也是正兒八經的發小鐵哥們兒不是?


    石林桓應下蘇淳風,給了趙山剛麵子,然後收了李誌超二十萬元。


    而這二十萬元的花費,自然也就成了李誌超偶爾與他所接觸的那個圈子裏的人閑談時的一個資本——新宅還未蓋,就先在建築格局規劃方麵花掉了二十萬,請專業的大師來看風水,這是一種品味,一種大氣,一種闊綽的表現,要知道,那位大師,那可是天茂集團的高級顧問……


    經商極具天賦且不辭辛勞勤勤懇懇的李誌超,在風水術數方麵委實是擀麵杖吹火一竅不通,而且又年輕。他當然不知道,若非蘇淳風一個電話,石林桓又考慮到不收錢的話會顯得自己太過於賣人情,所以這二十萬元不過是象征性地收了點兒。而事實上,石林桓為人在家宅風水格局上看風水,動輒那都是上百萬的收費。就這,還不是誰都能請得動這位在奇門江湖上都能排進前五的相術大師。


    他樂意且涉及到個人利益的話,可以分文不取;


    不樂意時,你給座金山他也置之不理。


    “淳風,坐……”李誌超把蘇淳風迎進他那間純粹為了附庸風雅才特意裝修出的書房裏,二話不說把他按到椅子上,然後端起早已倒好的白酒,“先走一個……咱哥倆有些日子沒喝過酒了,今兒我就沒請別人來,隻想著和你單獨聊聊。”


    “跟我還玩兒這些客套的?”蘇淳風笑著把杯中酒喝下,一邊神情隨意地打量著書房裏的布置。


    李誌超撇嘴搖搖頭,一邊倒酒一邊說道:“得,喝酒!”


    “來,再走一個……”蘇淳風這次主動端酒。


    哥倆又喝下一個,李誌超拿起筷子示意蘇淳風夾菜吃著,一邊吃一邊說道:“淳風,萬通快遞的事情我聽說了,現在怎麽樣了?”


    “先耗著吧,大過年的也不想去生事。”蘇淳風隨口道。


    “咱哥倆這關係,我也不說那些彎彎繞了,四家投資公司這麽一搞,簡直是擺明了坑萬通快遞。我聽說……”李誌超俯了俯身,皺眉認真地說道:“這次的事情大條了,山剛被抓,是那四家投資公司搞的鬼,雖然看似這次他被抓和萬通快遞沒關係,但事實上,他們已經掌握了山剛為萬通快遞的事情,在外麵做的幾起案子的證據。淳風,萬通快遞這邊,還是提前做好些準備以應對吧。”


    蘇淳風點點頭,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如今這情況,無非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還能怎麽著?”


    “我這可是確切消息。”李誌超有些焦慮地說道:“今天中午在平陽市吃飯,有一剛認識的小子,是實佳基金老總的兒子,這小子喝多了嘴裏就沒個把門兒,透露出了一些消息,還說,說是……”


    “萬通快遞不服軟,就搞垮?”


    “嗯。”李誌超點點頭。


    蘇淳風沉默不語,端起酒杯和李誌超碰了一個。


    沉默了一會兒,李誌超道:“淳風,我聽說再有一個月,萬通快遞的銀行貸款就會陸續到期了,依著目前萬通快遞所麵臨的困境,再想貸款想必很難,而且時間上來不及,資金肯定會出問題。我這幾年雖然生意做得不錯,可也撐不起動輒上億的資金承諾,不過……我現在給你交個底,到時候急需資金了,打聲招唿,多了沒有,我現在就開始給你張羅著湊,估摸著到時候能湊出差不多一千多萬。”


    “誌超。”蘇淳風內心感動,卻是苦笑著搖搖頭道:“萬通快遞要是真邁不過這道坎,你拿出一千多萬砸進去,可就打了水漂,指不定什麽時候才能還給你,或許……這輩子都還不上了。”


    “你看我像是那種冤大頭麽?”李誌超嘁了一聲,道:“咱哥倆的關係是一迴事兒,可我也不至於真把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錢打水漂去。”說到這裏,他轉眼一笑,道:“就算萬通快遞真的垮了,我也不擔心這錢還不上,無非是個早早晚晚的問題,別的不說,就衝你淳風的能耐,我還就不信你成不了大氣候。”說到這裏,他揮手製止蘇淳風的話,狡黠地一笑,道:“當然,咱也是未雨綢繆這麽一說,指不定我這份心意壓根兒用不上,萬通快遞就順利地邁過去這道坎了呢。可咱哥倆得當麵鑼對麵鼓地把醜話說在前麵,不管我這份心意用得上用不上,將來我遇到了難處,你可得全力支持啊。”


    蘇淳風笑道:“滾蛋,這還討價還價了?”


    “在商言商嘛。”


    “去你的!這算什麽經商?”


    “嘿,經商有經商的道道,經營人脈有人脈的路子,這經營哥們兒關係,也有哥們兒的交心不是?都得多動腦子,更得將心比心。”李誌超頗有些老成般地喝下一杯酒,感慨道:“哥們兒、哥們兒,越長大越覺得難交,真不如小時候沒心沒肺的在一起玩兒耍。等長大了才慢慢明白,別說是發小哥們兒,就是親兄弟,做啥事兒也不能總想著憑借這份關係,去讓人時時刻刻幫襯著你,自己卻不付出……”


    蘇淳風打趣道:“喲,這還感慨上了?怎麽著?村裏有哥們兒讓你為難了?”


    李誌超聳聳肩,不置可否地說道:“說真的淳風,我現在好歹也算得上是有錢人了吧?壓根兒不在乎親戚朋友誰借個三萬兩萬的,我也不是說瞧不起誰,非得你來我往相互能幫得上我才肯搭把手,可老話說得好,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錢沒有,力氣幫不上,總要有份心不是?我也不說具體是誰了,這兩年遇到好幾次這種事兒了,都是親戚朋友,三萬五萬的從我這裏借走,我不好意思要,他們還真就好意思不還,連提都不提……好嘛,我又不欠他們誰的,而且我的錢也是辛辛苦苦一分一分掙來的,不是大風刮來的,這,這他媽……唉,不說了,不說了。”


    “理解。”蘇淳風端起酒杯和李誌超碰了下,一口喝幹,道:“大浪淘沙,有些事情放在心裏就好,留份念想。”


    “誰說不是啊。”李誌超本來中午的時候就喝了不少的酒,現在又接連喝下幾杯後,就略帶了些酒意,道:“那,淳風,甭管今天提到這錢,萬通快遞用還是沒用,誰要是問起你來,你可得說,用,用上了……我這也算是把錢砸到一個信得過的地方,然後告訴其他想從我這裏借錢的人,我手頭實在是沒錢,這不,好不容易攢下點兒錢來,都給淳風應急先用上了。”


    蘇淳風怔了下,旋即了悟,笑著點頭應下。


    兩人很有默契地岔開話題,閑談起了一些村裏的瑣碎小事,兄弟夥兒之間誰誰誰又怎樣怎樣了,以前咱們怎麽著怎麽著等等……


    直到酒過三巡,看著李誌超喝高了,蘇淳風便起身告辭離去。


    迴到家裏,蘇淳風躺在床上思忖許久之後,給李誌超發了一條短信,他知道今晚上和李誌超說某些話,沒準兒這小子喝多了記不住,但給他發條短信,明兒個睡醒後自然就能看到,短信內容是:“誌超,萬通快遞的事情,比你想象中要複雜得多,以後在外,不要對任何人說起你要幫助萬通快遞的事情,攢下錢來就拿去投資到自己公司的發展上……至於旁人借錢之類的,大可把心放寬有一說一,可能最初你抹不開麵子,也會有人私下腹誹你,但當這種情況形成習慣,也就自然而然了。至少,我們做事做人,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了,那便是做對了。”


    未曾想李誌超立刻迴複了短信:“喝得多了,心裏還清醒著呢,淳風啊,用錢了招唿一聲,多的沒有,哥們兒肯定盡全力。”


    “嗯。”


    蘇淳風麵帶知足和感動的微笑,心神放鬆地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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