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點十五分。


    蘇淳風駕車來到了丹鳳市王啟民居住的棉二紡織廠職工家屬樓小區——他不熟悉丹鳳市地形,那年頭車上也沒有先進的導航,所以在進入丹鳳市後就不得不和王啟民電話聯係邊行駛邊詢問路口方位,才找到了這裏。


    一點二十五分。


    蘇淳風駕車,載著王啟民來到了葫蘆口鎮王萱家的院門口。


    皎潔的月光下,院牆和房屋的黑影中,穿著樸素的王萱如同一位八十年代初期迴娘家的少-婦般,拎著一個花布包裹,靜靜地站在院門口。院門是關閉著的,也不知道王萱已經站在院門外等了多久,讓她看起來孤零零的像是被婆家趕出來的可憐小媳婦,大晚上的站在街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當車輛還未停下,燈光落在王萱的身上時,看到這一幕的王啟民突然就忍不住眼角發酸,流出了幾滴老淚。


    他,對不起女兒。


    車穩穩停下,意識到失態的王啟民趕緊抬手擦拭去淚水,推開車門下車,神情柔和地說道:“小萱,上車吧。”


    “嗯。”王萱輕輕應了聲,絲毫生疏感都沒有地上車,自行將車門關上了。


    王啟民輕歎口氣,繞到另一側,打開後排車門坐了進去。


    蘇淳風沒有下車,也沒有說什麽,駕車向前駛去——他已然看到了前方路口的路標指示,右轉彎沒多遠就到南環路。


    當轎車在月色下駛上高速公路,並且被蘇淳風迅速提升到了一百四十多公裏的時速後,從未有坐過轎車的王萱,才難得地露出了些許女人天性的心悸,她不由自主地抬手抓住了上方的把手,而後故作鎮靜地目視前方,淡淡地問道:“這麽晚找我出去,到底要去做什麽事情?”


    王啟民一時間有些猶豫,不知該如何開口。


    “殺人。”駕車的蘇淳風很幹脆地給出了一個直接的答案。


    王萱那雙明亮的眸子裏閃過一抹訝異,繼而恢複了如止水般的平靜,多年來隱藏著秘密,壓抑著內心的懊悔和渴望,希冀著祈禱著某一天的到來,她的心性早已經練就得近乎於冷血,也可以說是麻木,她語態有些冷意地問道:“你是誰?”


    “我叫蘇淳風。”


    “我知道你。”


    蘇淳風沒有再迴話。


    王萱也沒有再開口問什麽——她知道父親王啟民不是那種輕易就要殺人的性子,即便是要殺人,現在也不是時候,蟄伏數十年的王啟民最能隱忍,而且用不了幾年就要在奇門江湖上大放光彩了,王啟民耐得住,忍得了一切傷害。所以,今晚上如此急匆匆地要去殺人,隻能是,幫助蘇淳風去殺人……


    殺誰?


    這對於王萱來說,不重要。


    她隻知道,父親王啟民欠蘇淳風的,自己也欠蘇淳風的。就算自己不欠蘇淳風的,父親要去幫蘇淳風殺人,自己也要去。不因為父女親情的關係,也不因為其它牽強的理由。隻是因為,她王萱想殺人,想用術法殺人,今年她用術法殺死過一人,她還想著用術法去殺……術士。這是多年積攢下來的一種戾氣迫切地需要得到宣泄,否則會讓她覺得自己某一天就會發瘋。


    當然,平日裏她能壓製得住自己。


    但當需要自己去殺人的消息傳到耳朵中的那一刻,潛意識裏的那股戾氣就驟然間洶湧不可阻擋地迸發出來,如決堤的大江之水。


    王啟民終於按捺不住,道:“淳風,為什麽要叫上小萱?”


    蘇淳風稍作思忖後,道:“這次張麗飛遭遇三名降頭師所害,在任何人看來都是一件極為巧合的事情,張麗飛是無辜的。但之前我找鐵卦仙程瞎子起卦卜算那三名降頭師的逃跑路線和落腳點時,程瞎子卜算出這起巧合事件之所以會發生,更大的原因是有命算高手暗中謀劃,奪天地運勢,極為精妙地製造了這起事件。程瞎子說能有這般通天手段者,應該是世間仙人……所以我想到了一個人,也考慮到了您和刁平,還有萱姐的處境,那個人很可能在探查詭術傳承者的下落。”


    “世間仙人?”王啟民麵露震驚之色,旋即流露出一抹怒意,道:“那你,你怎麽還讓我和小萱都出手?”


    “你們隻需要暗中出手助我,名麵上的生死鬥法,由我來完成。”蘇淳風語氣平靜地說道:“我有中天秘術在身,無論是鬥法的過程還是鬥法後留下的痕跡,都可以用中天秘術所掩蓋,至少……不會讓人清晰且肯定地判斷出是詭術傳承者使用了詭術殺死的三名降頭師。至於找你們二人來幫助的原因,一是我自己根本不可能殺死三名降頭師,所以需要強有力的幫手速戰速決;第二,既然是麵對強敵生死鬥法,我縱然身負中天秘術,在鬥法中也不可避免地需要使用攻擊力霸絕天下的詭術,但我不希望被別人看出來,所以我隻能找你們出手相助。”


    王萱秀眉微動,道:“你也是詭術傳承者?”


    “半個。”蘇淳風道。


    一股狠戾的衝天殺機在高速行駛的轎車車廂內彌漫開來。


    王啟民伸手握住了王萱的小手,溫和說道:“淳風是自己人,他雖然與我們是同門,但走的路數不同,也不會去阻攔我們做什麽,更不會把我們的秘密公之於眾……這一點,我相信他。”


    “萱姐,你壓抑太久,戾氣過重,這樣不好。”蘇淳風淡淡地說道。


    狠戾濃鬱的殺機頃刻間消散。


    王萱把手從父親的手中抽了迴來,兩手交疊在並攏的膝蓋上,微微低頭,一言不發,頗有女性嬌柔令人垂憐之態。


    車廂內再次安靜下來,隻有急速行駛中引起的風噪和胎噪聲充斥著車廂。


    一時間氣氛有些壓抑。


    王啟民主動開口打破了沉悶,道:“淳風,既然是世間仙人般的高手要追查,我和小萱即便在暗中出手助你,恐怕也難逃那位世間仙人的法眼,他肯定會在暗中觀察鬥法的現場狀況……現在我和刁平踏入江湖的時機還未到,我們……”


    “速戰速決,仙人不會及時趕到的。”


    “嗯?”


    “人算不如天算,可人的心機也沒那麽容易算……”蘇淳風語氣極為冷靜且自信地說道:“他能以命算之術驅天道運勢走向,我們就偏偏沿著天道運勢往前更走一步,讓他來不及趕到。”


    “怎麽做?”


    “鐵卦仙程瞎子,和邪不倒龔虎,已經趕赴之前預定的地點了。”


    “我們呢?”


    “來之前的半路上,我已經和鐵卦仙聯係過,不需要他們二人攔下那位世間仙人,隻要兩人出現在仙人麵前,就足夠了。”


    王啟民稍作思忖,立刻明白了蘇淳風的布局。


    雖然從未接觸過江湖爭鬥的詭譎和江湖術士的人心叵測,但天資聰慧的王萱,也很快想明白了蘇淳風如此安排的緣由,她揚起臉來,嘴角微微翹起,帶著些許諷刺意味地說道:“由鐵卦仙和邪不倒攔下世間仙人,繼而越過預定地點,速戰速決……蘇淳風,你心計可真夠重的,或者,是膽量太小?”


    “小心駛得萬年船。”蘇淳風毫不介意王萱語帶譏諷,淡然說道:“江湖險惡又身不由己,奈何?”


    王啟民輕歎口氣。


    王萱冷笑道:“說來說去,你還是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和身世隱秘,剛才又何必說些什麽考慮到了我們處境的虛偽話語?”


    “你不懂……”


    “你……”


    王啟民輕輕拍了下王萱的手,打斷了她要說的話,然後替已然懶得再去多言的蘇淳風解釋道:“是為了我們將來的計劃,也為了防止我們難以忖度的仙人心——既是世間仙人,行事思忖詭譎難測,如若他以後出現在丹鳳市怎麽辦?”


    “那為什麽留下刁平?”


    “刁平,還引不到世間仙人的察覺,他修為太淺。”


    王萱皺眉,道:“我不懂。”


    王啟民輕歎口氣,道:“煉氣境高手鬥法,而且是幾位煉氣境高手之間生死相鬥,勢必會引發天地異象。而在這種情況下,但凡修為入了煉氣境的高手,方圓兩百裏內都會有所感應,到了我這樣的修為,四百裏都能感應到天地異象和磁場的急劇紊亂,倘若地仙通過我所散發出的氣機感應,從而懷疑到了什麽,我就有被他循跡追查的危險了。同樣,如果距離在兩百裏甚或三百裏之間,以你當前的修為也能感應到……整個奇門江湖中,煉氣境高手說少不少,說多也不多,地仙鐵了心要在這附近追查詭術傳承者,你我父女二人這等入了煉氣境的術士,在方圓數百裏之內,就如同黑夜中的螢火蟲那般引人注目。可如果我們和淳風在一起參與了鬥法的話,隻要不是親眼所見,這位世間仙人理所當然地會認為,我們和淳風師出同門。”


    王萱低下頭,不再言語。


    蘇淳風心中感慨震驚,忽然就覺得壓力倍增——王萱已然是入了煉氣境的高手,雖然隻是煉氣初境,但很顯然她不僅僅是借助了刁平的修行,也不是她自己多麽的勤奮修行,而是……她還在借助著王啟明的修行。


    這樣的人物,蘇淳風覺得現在自己還有把握對付,但等到將來,刁平成魔必死無疑,王萱若是成魔了,便是他蘇淳風,都不敢說能壓得住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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