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振再次給蘇淳風倒滿酒,他放下酒瓶子一手持酒杯,一手與蘇淳風勾肩搭背,像是尋常那些喝得稍微有點兒上了頭的青年般,絲毫不顧忌場合般地嘻嘻哈哈與蘇淳風閑聊:“去年我堂伯退休迴到老家後,有一次我們閑聊,談到你時,他順便問了問你在平陽市的情況,我就大致把萬通物流還有你家的情況對他說了說,你不會怪我吧?當時我堂叔也在場,他在平陽市這邊工作過,哦,就是我堂妹小倩的爸爸。所以我一說起你外公陳獻,他當然認識,後來他們就又談了許多平陽市的事情……”


    話至此,肖振就岔開話題說其了別的閑話。


    已經不用他再說下去了。


    在座者都不是傻子,反而一個比一個精明油滑,肖振的意思再清楚不過——都別瞎想了,肖家以往壓根兒就沒怎麽在意過幾年前就已經從平陽市官場上沒落了的陳獻一係,如今再次注意到陳獻的人,那是因為看在蘇淳風的麵子上。


    至於年紀輕輕還隻是個大學生的蘇淳風,怎麽會被肖家眾多大人物們如此看重,還賣了這麽大麵子……


    大家再好奇,也不會去細問。


    有事實就好了。


    陳羽凡那點兒酒意已經徹底清醒了,他覺得胸口有些悶,堵得慌,臉上火辣辣得感覺像是被人狠狠地扇了幾個耳刮子,全然失態地呆坐在座椅上,傻愣愣地看著蘇淳風,腦海中,想起了以前父親曾經對他說過的話,尤其是提及到蘇淳風的那些話。


    他感覺這他媽簡直是做夢!


    這不是現實!


    怎麽可能啊?


    蘇淳風才多大年紀啊?


    當前任職市委常委、副市長的丁月偉,麵色平靜,內心中卻是波瀾四起。他也無法想象,自己都五十多歲的人了,自幾年前官場上失利之後幾乎沒了希望,渾噩度日隻希望能就這般有些羞辱無奈,卻還算平平靜靜地混到退休就好,未曾想柳暗花明還能東山再起,而這一切的緣由,竟然是蘇淳風這麽一個年輕的,和官場似乎根本搭不上一星半點邊,還在上學的年輕人,給帶來的。


    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勝舊人。


    可也不能這麽勝舊人吧?


    你這新人好歹之前得有點兒讓旁人注意到的蛛絲馬跡,這麽不聲不響得,也太讓人覺得詭異,匪夷所思了吧?


    陳羽芳苦笑著搖搖頭,她當然明白身為天茂集團總裁,肖家青年一代中佼佼者的肖振,當然不會隨便做出這等兒戲般的事情來,他的目的很顯然就是在打陳羽凡的臉,也是在給蘇淳風撐場。可問題是,如此討好般的行為,似乎斷然不應該是由肖振這樣的人,去刻意地討好蘇淳風。而且把肖家當前最有權勢的三位長輩之名都給抬了出來,這讓陳羽芳更是難以理解。


    說起來,自己這個外甥愈發讓人捉摸不透了。


    他似乎天生就有某種古怪的魅力,而且是帶著一種強大氣場的魅力,不但能夠如磁石般吸引著諸多強人圍繞到他身邊來,還能讓這些強人甘心情願地去服務他,為他做事。


    如趙山剛,如肖振,如自己的父親陳獻,還有……肖家那些連自己都未曾謀麵隻是聽聞過的權勢大人物們。年前在京城,蘇淳風不過是在看守所裏過了幾天的牢獄日子,可偏偏就認識了那麽一位明顯實力強大到讓人感到可怕的“獄友”,關係又似乎處得非常好,以至於蘇淳風把那個“獄友”的手下給當眾打了,那人都沒有絲毫追究的意思,反而問蘇淳風是不是解氣,要不要再把人打一頓?還有那個亞星影視公司的顧問褚卓延,四五十歲的中年人了,也算是有點兒身份地位,偏偏就鞍前馬後地替蘇淳風張羅著,言談舉止間充斥著恭敬和討好之意。


    陳羽芳借口去衛生間,到外麵給父親打了個電話,把剛才宴席上發生的事情簡單講述了一遍。


    宴會之後,眾人紛紛道別。


    極有梟雄氣質的趙山剛,與閆鴻強一起,大大方方地邀上酒意微有些上頭的肖振,說是找個地方喝茶解解乏聊天,其實大家都明白怎麽迴事。


    蘇淳風婉拒了他們的邀請,和父親、堂姨一起迴了公司。


    在辦公室裏,因為喝了少許酒而臉色緋紅酒意濃濃的陳羽芳,脫下外套,豐腴不失窈窕的身子幾乎膩到了大外甥的身上,玉手揪住蘇淳風的耳朵,笑眯眯地說道:“淳風,跟姨說說,你和肖家那幾位大佬之間,到底是怎麽迴事啊?”


    看著這一幕,蘇成坐在沙發上點了支煙嗬嗬直樂,他今天也夠震驚的,心裏也是滿是疑惑,不過當著陳羽芳的麵,自然不好去開口問。而且他也想開了,兒子有出息有本事,自己其實也沒必要再去什麽事都問都管,由他去吧,反正這小子做事有分寸,比他這個當爹的有出息——好兒子啊,誰不羨慕?


    “堂姨,疼,疼,您快鬆手……”


    “先說!”陳羽芳嘴唇湊在蘇淳風臉頰旁,吐氣如蘭,手上力道稍微小了些,卻並不鬆手。


    蘇淳風苦著臉道:“我心裏還納悶兒呢,真不知道到底怎麽迴事。在北京工作的那個叫肖全景的老頭兒,是我去年國慶遊香山的時候偶然遇到的,當時他們老兩口和我以前的老師肖倩在一起,這就認識了,後來肖老師又帶我去肖全景家裏做了一次客,其實當時我就奇怪,那老頭兒明擺著是當大官的,怎麽能請我吃飯?”


    陳羽芳半信半疑,道:“是啊,他請你吃飯做什麽?”


    “您說……”蘇淳風腆著臉嘿嘿樂著,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道:“是不是,是不是因為您外甥我太優秀,那老頭兒慧眼如炬,所以想栽培我?”


    “呸!”陳羽芳啐了一口,繼而摟著蘇淳風的肩膀笑得花枝亂顫。


    蘇成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除了這個原因,他們實在是想不到別的。況且這個看似荒謬的理由,並非沒有前車之鑒——當年陳獻還沒退休,蘇淳風上初二,過年去他家裏拜年的時候,一家子拜完年都下樓了,從未請過老家親戚在家裏吃飯的陳獻又下樓把他們叫迴去,誇讚蘇淳風將來前途不可限量,還把蘇淳風叫到書房裏長談。


    從酒店出來的陳羽凡,被父親陳獻打電話叫了過去。


    坐在書房中,陳羽凡低頭捧著茶杯,一副沮喪失落的模樣。此時他的酒意幾乎已經完全消散,腦子裏很清醒,所以更加糾結、痛苦,今晚真是把臉麵都丟盡了,本來還洋洋得意地高居他人之上,隨後就被人看都不看地一腳踩在他臉上,站到了他頭上。


    陳獻坐在書桌後麵,神色平靜地看著這個不爭氣的兒子。


    都三十四五歲的人了啊!


    陳獻很失望,為人父母者在兒女身上豈能沒有私心?當年陳獻大權在握時,費盡心血地培養兒子,並且推動著兒子在官場上走,無奈自己這個兒子天生能力不足,二十八歲時被陳獻憑著權勢生生拔高到了鄉長的職務上掛職鍛煉,陳獻希冀著他的兒子再如何沒能力,經曆多了自然也能磨練出來,再之後陳獻退出平陽市官場,動用最後的人脈關係把兒子調迴市裏,到南城區國土資源局工作。


    而經曆了這幾年在官場上被打擊、被排擠、被各種鄙夷的磨礪後,陳羽凡確實已經有了很大的長進,心性也磨礪得沒了棱角,學會了圓滑。


    可到底還是不行啊。


    剛剛峰迴路轉有了起色,立刻就收不住那點兒誌得意滿驕橫的脾性,且不說惹惱了蘇成、蘇淳風父子一事,單說陳羽凡今天晚上在宴席上的表現,落在丁月偉、聞茂、簡嚴軍、肖振這些人的眼中,十足十那就是一個蠢貨。


    “羽凡。”陳獻淡淡地說道:“我覺得,金州縣副縣長的職務,你不適合。”


    陳羽凡愣了下,隨即惶恐不安又不甘地說道:“爸,您這是什麽意思?我怎麽不適合做縣長了?”


    “你太蠢。”


    “我……”陳羽凡雙眼都冒出火光來了,他從來沒有受到過,也沒有想到過父親如此直白、如此不講情麵的訓斥,這已經不僅僅是訓斥了,而是羞辱,是已經對他完全放棄之後的唾棄,父親怎麽可以這樣做,這樣說?


    陳獻語氣有些冷漠地說道:“我不會阻止你去金州縣,任命已經下達更改不得,而且你答應了肖振的事情,就得辦到。”


    陳羽凡鬆了口氣,堅定地說道:“我會做好的。”


    “我再給你一句話,你是否記住,是否聽從,以後我都不會管你了。”陳獻淡淡地說道:“想要在仕途上混下去,萬事不爭,莫說是向上攀爬,哪怕是從實權的位置上降下來,也不要再與人相爭,平平安安才是你最大的福。”


    “這……”


    “你爭不過,也爭不得。”


    陳獻揮揮手示意兒子出去吧——身為當年平陽市官場不倒翁常青樹的老狐狸,陳獻很清楚,今晚肖振那般看似有些意氣用事的表現,把本不該擺到台麵上的事情都給亮了出來,除了討好蘇淳風之外,還透露出了另一層意思,那就是,從今以後,省裏的肖家,對陳羽凡,不再會關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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