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倩沒讓安斌把車開進學校裏,也沒讓安斌送自己去往不遠處的京大教職工公寓那邊,而是在京大的南門外停下後,便和蘇淳風一起下了車,在紛紛飛揚的雪幕中,往安靜的校園裏走去。


    夜色下的京大校園,已然被今冬的第一場雪披上了白色的銀裝。


    兩人沉默著並肩而行,於是咯吱咯吱踩踏積雪的腳步聲就頗顯出些許令人舒適和幽靜的節奏感。


    肖倩忽而想到去年的冬日裏,也是在這條道上,她和蘇淳風推著自行車閑聊著散步,被古博和徐誌峰駕車碰倒的那一幕……繼而想到當時自己摔倒時,蘇淳風眼疾手快反應敏捷地抱住了她,然後她坐到了蘇淳風的那裏,蘇淳風就疼得站起身後夾著雙腿的滑稽模樣,肖倩便忍俊不禁地笑出了聲。


    “笑什麽?”蘇淳風詫異問道。


    “沒……”肖倩抿著嘴搖搖頭,拋開心頭所想,幽幽道:“淳風,你心裏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蘇淳風道:“沒有啊。”


    “那迴來的路上,你一直都默不作聲?”


    “哦,在後怕。”蘇淳風苦著臉撇撇嘴道:“你堂伯那可是在京城當大官的人物啊,從進入那套四合院的大門,到出來,我的心都一直在突突跳個不停。”


    肖倩打趣道:“得了吧,心髒還能停止跳動?”


    蘇淳風撓撓頭,沒有言語。


    “淳風,你和我堂伯,好像談得挺好。”


    “一般吧。”


    “我不知道你們談了些什麽事情,但想必……和你是術士有關,也和他的事情有關。”肖倩神色間有些猶豫地輕歎口氣,繼而表情變得極為認真,語氣嚴肅地說道:“我不想去問這些,隻是想提醒你一下,無論你身為術士有多麽神秘的本領,有多麽天大的能力,但我堂伯他,他們的事情,你最好別參與進去。”


    蘇淳風心生暖意,點點頭道:“嗯,謝謝肖老師的提醒,我不會,也不敢。”


    一句我不敢,讓肖倩明白,蘇淳風是真的知曉其中的利害關係和深不可測,她欣慰地說道:“那就好,迴頭我會對他說,不要把你是術士的身份透露出去,當然,我也會叮囑我堂哥肖振。”


    “不用,他們心裏有數,會為我保密的。”蘇淳風微笑道。


    許是因為覺得自己剛才對蘇淳風說的那番話,有點兒胳膊肘外拐的意思所以對家人內疚吧,肖倩緊了緊深黃色大衣的衣領,抬手撥去垂落在額前的發絲上些許細碎的雪花,有些惆悵地說道:“其實,其實我堂伯還有我堂哥他們,都挺不容易的,做官有做官的難處,經商有經商的難處,外人看來位高權重,或者是能夠一擲千金的富足,何等令人羨慕,可他們在私下裏,壓力大到尋常人難以想象。”


    蘇淳風抬手感受著雪花落在手掌心融化的冰涼之意,笑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在我看來尋常人和他們沒什麽不同,也不是說他們的難處就比尋常人大,隻是身份的不同,所要麵對的難處自然也有不同,但對於個人的承受能力,是相同,也相應的。所以,這一點沒什麽好感慨的。”


    “你是在說我虛偽。”肖倩嘟著嘴一副小女孩氣鼓鼓的模樣。


    “沒,隻是在闡述下自己的觀點。”蘇淳風搖頭,仰著臉頗有點兒浮想聯翩的樣子,一邊說道:“前幾年我爹會為籌集到買一輛聯合收割機的幾萬塊錢發愁,買了車以後發愁能不能還上貸款,因為一旦還不上,整個家就會被敗沒了。現在,我爹要發愁的是,如何管理好資產過億的萬通物流……很顯然當前的難處,要比幾年前的難處大得多,可現在即便是萬通物流破產了,卻依然可以確保家庭的富足,而幾年前那輛幾萬塊的聯合收割機賺不到錢,就能把整個家敗沒了。”


    肖倩若有所思著。


    蘇淳風接著說道:“當然也有些表麵上看極為富足,實則一旦落敗就會連償還銀行貸款的能力都沒有了,落得個負債累累再難翻身的結局,但他們追求的目標太高,一旦成功將會比別人得到的更多。不過是一場場與命運和能力的賭博而已,賭大賭小是自願的,所以在生活中就沒必要矯情著說自己多麽多麽苦,沒誰逼著你走這條路不是?當官的天天喊著累、不受人理解,可享受到的權力帶來的名譽、威望、便宜,又是常人很難得到的;有錢人天天喊著不容易,辛苦,勞心勞力承擔了巨大風險什麽的,可出入高檔酒店餐飲,住別墅坐豪車穿奢華的服飾講品味,喝一瓶酒就價值數萬甚至十幾萬元的時候,不是在享福嗎?”


    “大道理……”肖倩抿嘴笑眯眯地看著蘇淳風。


    “老話說知足者常樂,我不完全苟同。”蘇淳風很難得地願意在朋友麵前絮絮叨叨,“沒有上進心,一味地知足樂嗬,那還有什麽意思?主要還是把心態端正,不矯情地去抱怨什麽,努力去做了,這就最好……打住打住,不說這些有點兒類似於心靈雞湯的廢話了。肖老師,記得去年您還發愁家裏給安排的親事,怎麽樣了?”


    肖倩很輕鬆地笑了笑,道:“堂伯說了,沒必要拿孩子們以後的幸福,去為家族的發展做犧牲,這又不是古代?還要搞什麽聯姻……”


    蘇淳風暗暗腹誹肖全景這類人的虛偽,在自己的親人、晚輩麵前都如此虛偽到了冷血的地步——他對肖倩說出的那番冠冕堂皇的話,還不是因為很清楚自己在京城的官場上再無力迴天,肖倩嫁人與否起不到作用了,所以才不再勉強肖倩的婚姻了嗎?但凡還有一線希望,肖全景這樣的人絕對會施加壓力,讓肖倩為了整個家族發展的利益,成為現代社會下政治聯姻的犧牲品!


    當然這種話蘇淳風不會說出口,他笑著說道:“那感情好,你現在可以尋找屬於自己的愛情幸福了,話說,追求你的人應該很多吧?”


    “是啊。”肖倩笑道,嬌美的臉頰上洋溢著自信和喜悅。


    “那……有心儀的沒?”


    “還沒有。”


    “我知道了,條件高!”蘇淳風玩笑道。


    肖倩白了他一眼,道:“這很正常,婚姻是終身大事,又有哪個女孩子在這方麵不會慎之又慎?”


    “也對。”


    “有時候真的,挺羨慕海菲……”


    “咳咳!”蘇淳風有些不好意思地幹咳兩聲,臉頰微紅似有害羞之意。


    肖倩羞氣得抬腳踢了他一下,道:“你瞎想什麽呐?我是說羨慕海菲能早早找到自己的幸福,而且你們倆人的感情又那麽好,你這人呢,也不錯,在你們這代人中算得上是佼佼者了……你以為我羨慕海菲是,是看上你了啊?”


    蘇淳風瞪大了眼,冤枉道:“肖老師,你,你怎麽會這麽想?”


    “喂,我是說我沒那麽想!”肖倩氣得伸手擰住了蘇淳風的胳膊。


    “那你剛才還說?”


    “我……”肖倩發現自己不由自主地鑽進了一個問題話語的死胡同裏,蘇淳風根本不是那個意思,可自己偏偏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那方麵,於是就出現了兩人說話中的誤解,一個讓人很難為情的誤解。


    怎麽會這樣?


    肖倩跺跺腳,轉身往教學樓那邊走去:“不理你了,我今晚去聽課。”


    “哦,再見!”


    “再見。”


    肖倩頭也不迴地在雪幕中小步快走著,發覺臉頰有些燙,心裏有些慌,思維有些晃,晃得她神不守舍,蘇淳風那張微笑著的英俊臉龐就一直在她的腦海中晃啊晃的——無論是相貌、品行、學習、家境,各方麵都非常優秀的蘇淳風,竟然還是一位神秘的術士,一個能降妖除魔驅鬼鎮邪類似於影視劇和小說裏的道士的人,他平時卻低調得從不願意讓人知曉這種身份,可所謂術士……、


    如他所說,說得難聽點兒不就是一個神棍嗎?


    為什麽堂哥肖振,尤其是堂伯肖全景那樣的人物,會如此重視蘇淳風?以至於破天荒地單獨邀請他到家裏吃飯,還,還和他在書房裏談話……


    蘇淳風沒有急於迴宿舍。


    在雪花飛舞的夜色下,他靜氣凝神感應著天地中的靈氣,一邊緩步行走在飛雪漫天的校園道路上,把之前和肖全景那番談話都拋至腦後,不多思忖。


    體內中樞魄高速運轉,五髒六腑七魄及經絡、氣線內充盈的本元滾滾沸騰。三個小周天在本元的催動下循環得越來越順暢,隻是就差那連接其間的奇經八脈中兩個重要的關口一開,便能自上而下由內而外地形成一個能夠一氣流轉百裏路的大周天——他,也就能跨入煉氣境了,咫尺……天涯。


    但他依然不急不躁。


    下雪的緣故,校園裏人影稀少,雪幕中到處清幽昏暗一片。


    而處在與天地相參心境中的蘇淳風,其感知力已經敏銳到了極限,所以身後遠處飛雪夜幕下傳來的幾聲嚴厲的質問對答,立刻就被他察覺到。


    他停下腳步,扭頭循聲看去,卻沒有走過去,靜靜地聆聽那邊的對話。


    “你鬼鬼祟祟地跟蹤著那位同學這麽久,到底想幹什麽?一看你就不是好人,我早就注意到你了,這幾天你經常來京大!”


    “喂,你一個小保安怎麽說話的?”


    “嗬,保安小怎麽了?保安做的就是安保工作,防的就是你這種人!你是京大的學生還是工作人員?把證件拿出來給我看看?”


    “讓開!”


    “站住,你別走……”


    “你給我放手!”


    “不放,跟我到保安室一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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