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


    107國道上,間斷駛過的車輛照射出利劍般刺目的燈光晃動著,將道路上的夜幕撕扯成大片大片的塊狀,隨即又閉合上。


    蘇淳風駕著車飛馳在夜色下,他叼著煙,神色冷峻。


    車載音響裏播放出陳淑樺的《笑紅塵》,明顯歡快的旋律中卻透著濃鬱的滄桑和淒美的傷感:“風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飄搖;天越高心越小,不問因果有多少,獨自醉倒。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一身驕傲;歌在唱舞在跳,長夜漫漫不覺曉,將快樂尋找……”


    一年前擊殺叢群,蘇淳風是不得已而為之,事後也曾考慮到會引來青鸞宗的追查,不過他自覺今生低調隱與鄉野不入江湖,又有冠絕江湖的詭術之掩息術護身,便是鎖江龍縱仙歌親臨,也很難查到他。


    可惜世事難料,因果循環……


    天道昭昭!


    因縱萌在京城遭人刺殺一事,青鸞宗宗主怒發衝冠,沉寂多年剛剛複興的奇門江湖上風雲驟起,巨浪滔天。這節骨眼上有術士突然出現在金州縣調查叢群被殺一事,連黃薏瑜這個看似無辜的尋常人都被牽涉其中,事情就有些大發了。當初蘇淳風在縣城裏與大混混何二發生衝突,隨後發現黃坤與一名術士在一起,就猜測出雇傭術士出手禍害黃漢正的人,正是黃漢正的二兒子黃坤。這號連親爹都禍害的混賬王八蛋什麽事情幹不出來?此次有術士找到黃薏瑜,蘇淳風用腳後跟都能想得到,肯定是黃坤被青鸞宗的人找到,然後黃坤為了個人安危毫不猶豫地把親侄女給推到了台前。


    現在,蘇淳風隻希望十有八九來自於青鸞宗的術士沒有用術法去脅迫逼問黃薏瑜,也沒有告知她這些詳情,否則還不得把二十來歲的姑娘給嚇壞?


    之前和黃薏瑜、黃坤通完電話問出具體地址後,蘇淳風並沒有急於趕赴金州縣城,而是先給趙山剛去了電話,讓他馬上安排人手前往應對不測之事,並明確告知可能要與黃坤發生衝突,畢竟這家夥在金州縣城和諸多社會上的人物相熟,如果不讓趙山剛心裏有數,萬一安排的人反倒是和黃坤一夥兒,那豈不是要壞事?


    通知了趙山剛,蘇淳風又給許萬發打電話問出程瞎子的手機號碼,並致電程瞎子,讓他務必趕過來搭把手。


    這是蘇淳風第一次,而且是主動聯係程瞎子。


    去年黃漢正遭受術法迫害,程瞎子明明猜測出了一些隱秘,事後卻什麽話都沒有提醒,拿了黃家的錢就拍屁股走人,還順帶著把蘇淳風堵在半路上詢問其是否為術士,雖然那次沒問出什麽,也沒有查探出蘇淳風是術士,可後來正是程瞎子私下卦算蘇淳風,得出“天生仙靈奇相,隱有雙魂合體之態,天機不允、無力卦算”之驚人乾坤卦,才引得邪不倒龔虎開始對蘇淳風格外關注。


    這次青鸞宗的人到金州縣,蘇淳風就不信在奇門江湖上已然大名鼎鼎的鐵卦仙程老瞎子不知道——青鸞宗的人再不通事理,來到金州縣城能不拜訪程瞎子這號地頭蛇?


    所以程老瞎子還想置身事外,門兒都沒有!


    再說了,蘇淳風不知道此番前來追究此事的術士,是何等修為,如果真遇到一位煉氣初期以上的高手非得蠻不講理跟他死磕,他可就應付不來了。讓他稍感意外的是,談不上有絲毫交情的鐵卦仙程瞎子接到電話後,竟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由此可見,這老東西果然已經知曉青鸞宗的人來到了金州縣,且猜測到青鸞宗的人會順藤摸瓜地找到以前遮遮掩掩如今已然半公開術士身份的蘇淳風。


    車行至東環路與北環路交叉口以東,華盛集團開發建設剛剛竣工沒有多久的華藝小區售樓處門前停下。


    附近,是一片拆遷過後瓦礫遍地還未建設的區域,以及新建而成的華藝小區內一幢幢整齊的樓房,因為還未有住戶入住的原因,小區內漆黑一片。唯有大門外售樓處二樓的窗口,隔著窗簾透出些隱約朦朧的燈光。


    滴滴!


    蘇淳風按了兩下喇叭。


    二樓的窗戶打開,神色陰鷙的黃坤探出頭往樓下看了看,蘇淳風就把手從車窗伸出去招了招。


    很快,一樓燈光亮起。


    黃坤從樓內大步走出來,到了熄火的車前,伸手做出請的姿勢。蘇淳風下車將車門鎖上,看也不看黃坤,邁步拾階而上進入售樓處,就好像,全然沒有把黃坤放在眼裏,隻當他是售樓處負責迎賓的工作人員。


    “蘇淳風,你真的是術士?”黃坤快步跟上小聲道。


    蘇淳風沒有理會他。


    登上二樓,蘇淳風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會客廳旁側台前,神情緊張淚眼朦朧的黃薏瑜,穿了件米黃色吊帶衫,白色齊膝窄裙,半高跟的水晶尖頭涼鞋,愈發襯得她身姿高挑纖瘦,一雙蔥藕般的玉手緊攥在高高隆起的胸口糾結著。


    “薏瑜。”蘇淳風輕聲喚道。


    “啊?”黃薏瑜豁然扭頭,忍不住哇地哭出了聲,飛奔著撲到蘇淳風身上,緊緊摟住他的脖子似乎恨不得鑽進他的身體裏才會感到安全。


    “別怕,沒事的,沒事的……”蘇淳風一邊輕拍黃薏瑜的後背安慰,一邊打量著廳裏的人。


    站在窗口的是一位看起來四十歲左右模樣的中年男子,穿著月白色絲綢質唐裝,戴副金絲邊眼鏡,頗有點兒斯文學者的風範。離他不遠處那張圓形玻璃小幾旁的無背轉椅上,坐著一位眉如遠黛,杏眼含春,長發披肩的妖嬈女子,二十五六歲年紀,穿黑色無袖緊身薄衫,黑色超短裙,肉色絲襪裹著的修長豐潤雙腿並攏在一起稍稍傾斜,欲露半隱,細高跟涼鞋抵著光潔的地板輕輕晃動,極具誘惑。


    女子笑顏如花,歪著頭很有興趣又好似幸災樂禍般看著蘇淳風和撲在其懷中因驚懼痛哭失態的黃薏瑜。


    “淳風,對不起!”黃薏瑜抽泣著說道:“他們,他們都是很厲害很神秘的術士,他們給我爺爺下了咒,也給我爸、我媽、我叔叔,都下了咒,會害死我們全家的,所以我才想到請你來救我們,我知道你一定行的。可是我沒想到,他們不知怎麽得知了消息,就要見你,他們答應我,隻是要見你……”


    蘇淳風微皺眉,扭頭看了看樓梯口跟上來的黃坤,沒有言語。


    聰慧的黃薏瑜此時豁然意識到,兩個不請自來的神秘術士之所以知道了蘇淳風是“神棍”,並要求見蘇淳風,隻能是得知此秘的叔叔黃坤透露出去的,於是急忙心懷愧疚地說道:“淳風,你別生氣,別擔心,我叔叔說了,無論怎樣都能保證你的安全,別的不敢說,在咱們金州縣城,就沒有他辦不到的事情!”


    蘇淳風搖了搖頭,輕歎口氣。


    他心裏沒有絲毫責怪之心——再怎麽聰明驕傲的女人,遇到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都會心亂如麻,被欺騙也就在所難免。而且,從私心的角度來講,黃薏瑜為了家人和個人的安危,給蘇淳風致電求他來,也算不得什麽錯。


    畢竟,蘇淳風有權力拒絕前來不是?


    可他還是來了。


    此時站在窗前望著窗外夜景的唐裝男子轉過身看向蘇淳風,神色平靜地問道:“叢群,是你施術殺死的?”


    這次前來,蘇淳風壓根兒沒有遮掩自己的術士氣息,而且看目前的情況,言語上也沒必要再去刻意隱瞞明顯已經知曉些許隱秘的黃薏瑜,瞞也瞞不住。他輕輕地拍了下黃薏瑜的肩頭,右手下滑攬住她那小吊帶衫遮不住裸露在外的纖細腰肢,往前邁了一步,神色平靜地看著唐裝男子,淡然說道:“你是說,與黃坤合謀,助紂為虐以術法加害黃坤之父黃漢正,又無端想要殺我滅口的那個無良術士嗎?”


    黃薏瑜當即呆住。


    唐裝男子雙眼微眯,這件事叢群當初做得確實不妥,有違人倫,但已然知曉事情原由的遲一正可不會因此而自覺理虧不再追究,他右手把玩著兩枚通體碧綠的翡翠球膽,不去提叢群做了什麽,隻是聲音輕緩平和地說道:“鄙人青鸞宗門下遲一正,不知術友師承哪門哪派?亦或是哪位山野高人?”


    “不敢,無名之輩一個,談不上有師承。”蘇淳風扭頭看了眼近乎於倚在他懷中的黃薏瑜,但見她瞠目結舌,臉色泛白。


    親叔叔要加害親爺爺?


    換成誰一時半會兒恐怕都無法接受!


    “好謙虛的帥哥呀!”江靈兒眨巴著大眼睛嬌笑道,一邊用帶有問詢的目光看向師父。


    遲一正當然知曉徒兒的疑問,心中亦是吃驚不已,這個叫做蘇淳風的年輕人看起來不過二十歲左右年紀,不說其不卑不亢的穩重作態,僅是其一身修為,便令人刮目相看。以遲一正當下逼近固氣大圓滿之境的修為,都沒能一眼看出蘇淳風的修為,隻是隨後認真感應才探察出他的修為已近固氣後期,可見其在術法修行方麵的天賦資質堪稱絕佳!


    而讓遲一正尤為吃驚的是,蘇淳風迴答“談不上有師承。”


    要知道,奇門江湖上極為注重師承,如果一個術士不尊師承,那是要人神共憤的!除非,蘇淳風真就沒有師承,而是自修成才……


    那他就是天才中的天才了!


    江靈兒的修行天賦資質都算是上佳人選,又有遲一正毫無保留地傾心傳授並雙-修互助,如今二十七歲年紀已然邁入固氣之境,卻也看不出蘇淳風的修為,所以她才會滿心嫉妒地道一聲“好謙虛的帥哥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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