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蘇淳風所料,代理銷售處如開業當日那般火爆的銷售,並沒有持續下去,第二日賣了三台,第三日賣了一台,第四日賣了兩台,然後是一台,沒有,一台……如此這般穩定的銷售,持續了大約一個半月,就停止了。


    原因很簡單,真想買聯合收割機的人,基本都會在農忙前把車買到手,然後趁著五月農忙這一季賺一筆錢。


    而平陽市往南小麥成熟早的地方,如今已經開始農忙。


    所以今年聯合收割機的銷售旺季,到此就基本結束了。


    不過即便如此,銷售處短短一個半月來的銷售,依然讓蘇成和陳秀蘭兩口子驚喜不已——總計銷售出四十三台聯合收割機,也就是說,單是聯合收割機的銷售,就讓他們賺到了十五萬八千二百四十元。另外還額外銷售出了單體聯合收割機十一台、旋耕機五十九台,淨利潤四萬兩千餘元。


    所謂單體聯合收割機,其實就是單獨購買聯合收割機,不包括拖拉機本身在內。因為農村個別家庭中,原本就有大馬力適配型的農用拖拉機,可以把聯合收割機、旋耕機安裝上然後予以使用。


    一個半月時間,賺了二十萬……


    就算蘇成迴到村裏在大喇叭上廣播宣傳,恐怕也沒幾個村民敢相信。


    但在那個年代,這種暴發戶在全國上下比比皆是,不僅僅限於這一行業。


    蘇成和陳秀蘭兩口子現在對自家大兒子蘇淳風,已經可以說是言聽計從了——這孩子,硬是天生具有經商的頭腦,眼光奇準,看得又遠,又能談買賣做生意。直到現在,每每想起當初和人家富康農用車製造廠的負責人談判之前,蘇淳風給出的那些主意,本性憨實的蘇成還會覺得老臉通紅,若非兒子在談判期間千叮嚀萬囑咐,他還真舍不出這張老臉去張嘴向廠家負責人要這個要那個的提條件。可是,他提出的那些在自己看來都極為苛刻甚至於貪婪的條件,廠家基本都答應了。


    僅是這些,就節省了多少錢?多賺了多少錢?


    眼瞅著時光飛逝,轉眼間已到了五月農忙之季。


    銷售處的生意基本冷清下來,每天隻是偶爾有聯合收割機開過來搞搞維修,買幾個配件用用。


    周五傍晚,蘇淳風乘坐公交車從學校迴到了銷售處這邊。


    因為銷售處這邊無時不刻都要有人照應著的緣故,所以開業之前,父母親就已經搬到銷售處這裏居住。所以每逢周末放假後,蘇淳風就會乘坐公交車到銷售處這邊。而弟弟因為在東王莊上中學,坐車不方便,周末就在村裏的大娘家吃飯住宿。


    雖然銷售處這邊看似生意搞得挺大,那麽大院子,停放好幾輛聯合收割機,還有那麽多機械零配件,價值數十萬近百萬元……


    但事實上,居住和生活環境條件非常簡陋。


    蘇成和陳秀蘭兩口子晚上睡覺擠在北屋那間塞滿了零配件的小房子裏,廚房是在北屋和圍牆角處搭了一個小棚子湊合。南屋本應當作財務室的房間,事實上就是一間門衛室,蘇淳風的大伯蘇理住在裏麵,緊鄰著大門。


    中間的屋子又當會客室又當辦公室,還當餐廳,周末蘇淳風迴來後,晚上還得擺放一張那種折疊的彈簧單人床當臥室用,順便還可以當書房寫作業學習。


    晚飯時,蘇成讓蘇淳風去對麵飯店裏要了三個菜和幾瓶啤酒拿了過來。


    一家三口和蘇理圍坐在了會客室的茶幾旁。


    蘇理喝了兩杯啤酒後,憨憨地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成子,這些日子我看咱們店裏也不太忙,可家裏現在正農忙呢,我尋思著明天迴村去看看,在家裏忙幾天,你嫂子還有長海他媳婦在家,我擔心她們忙不過來……”


    “有啥忙的。”蘇成大咧咧地揮揮筷子,喝下一口啤酒道:“我跟長海還有長江他們小哥倆說了,這兩天在飼料廠裝貨的時候,多去田裏看看,聯合收割機輪到咱家地頭了,就先把麥子收了拉迴家。倆孩子都大了,也知道操心,家裏那些活計他們都盯著呢,你就放心吧啊,要實在是放心不下,這不正好周末,小風在這邊呢,你就迴去住兩天,等到星期天晚上記得迴來就好。”


    “我,我其實,其實是不想來了。”蘇理結結巴巴地小聲說道。


    “嗯?”蘇成一愣,道:“哥,這是咋的了?是兄弟和你弟妹哪兒對不住你了?咋就不想來了啊?”


    “是啊哥,有啥話你說,這是幹啥?”陳秀蘭也趕緊說道。


    蘇理老臉通紅地歎口氣,伸手去兜裏掏煙,蘇成就趕緊從茶幾下麵拿出紅塔山香煙來遞了過去:“抽這個。”


    蘇理猶豫了一下,拿起紅塔山香煙點上一顆,深吸了一口,歎口氣噴吐出濃濃的煙霧,道:“成子,你和弟妹都挺好,沒啥對不住哥的……是哥沾了你們的光,這整天清清閑閑的,還吃你們的,住你們的,又掙高工資。眼瞅著這些日子咱這店裏也沒啥生意,我尋思著既然不忙,我就先迴去,等啥時候忙了再來,不能在這兒掙閑錢。你和弟妹掙點兒錢也不容易,整天擔驚受怕起早貪黑忙得腳不沾地,唉。”


    說起來也是,這幾天雖然銷售處冷冷清清沒什麽生意,可蘇成卻因為承包土地那邊的事情,陳羽芳要他去申請辦一個公司,所以經常往外跑。


    落在蘇理眼中,就以為弟弟是生意不好所以心急火燎出去找生意做呢。


    聽了蘇理這番話,蘇成哭笑不得地說道:“嗨,我當啥事兒呢……行了哥,你踏踏實實在這兒待著吧,哪兒都別去。咱家生意這些天不大好,可也不差你那點兒工資錢,這樣……”蘇成扭頭看向妻子,道:“秀蘭,以後每個月給咱哥開成六百塊錢工資,也別按天算錢了,到周末小風要是迴來,咱哥想迴家去住兩天就迴去住兩天。”


    “中。”陳秀蘭爽快地答應,一邊笑著對蘇理說道:“大哥,你可千萬不能迴去,要不然村裏人私底下該怎麽編排我們兩口子啊?再說了,咱們家現在做這生意,再差也不能缺了您那點兒工錢,真要到了拿不出工錢的那天,說明咱這店鋪也就幹不下去了,您這不是盼著咱家鋪子關門嘛?”


    蘇理愈發不好意思,忙不迭說道:“我沒那個意思,沒那個意思。”


    “秀蘭,胡咧咧啥呢!”蘇成板起臉訓斥了妻子一句。雖然知道妻子最後那句也是玩笑話,不過當家作主的老爺們兒這時候當然要端起架子來。


    這時候蘇淳風也笑道:“大伯,您啊,就踏踏實實的,過些日子等承包土地的事情批下來,咱這邊就得動工建設,把這數十畝地都圈起來,到那時候就更忙了,說不得還得再雇倆人看著工地呢。”


    “咳。”蘇理立刻變得嚴肅起來,道:“雇那麽多人幹啥,竟亂花錢!我這身子骨硬朗著呐,有我一個人在,啥事兒都不能有。”


    “這就對了嘛,哈哈。”蘇成樂嗬嗬地端起酒杯喝下一大口。


    吃過飯,蘇理就出去牽著狗遛彎兒了——他本性憨厚,掙這份錢就要盡心盡責,更何況是自家親兄弟的買賣?每天晚上蘇理隔一會兒就會牽著那條大狼狗在場院裏溜達一圈,這裏看看那裏瞧瞧,生怕有什麽事。本來他以為弟弟確實有錢了,但前幾日私下裏聽到弟弟和弟妹聊天,好像說什麽從信用社貸了三十多萬,這句話可把蘇理給嚇得夠嗆,看來弟弟也不容易啊。


    蘇理一直都很感激自己的弟弟,給他安排了這麽好的工作,又給他的倆兒子安排了開車的活兒,工資也不低,多好?


    可看著弟弟背負這麽多債務,蘇理這心裏就一直下不去。


    本來想著離開,別掙這份閑錢給弟弟添難處了,誰曾想弟弟弟妹不但不讓走,還又給他漲了工資。


    蘇理都有些後悔提出迴家的事兒了。


    這天晚上。


    淩晨一點多的時候,正在會客室裏睡著覺的蘇淳風忽然從睡夢中警醒,他翻身坐起,微微皺眉歪著頭細細地感應著空氣中的五行磁場。


    過了一會兒,他起身輕手輕腳地開開後門,來到了偌大的場院裏。


    深更半夜,夜空中繁星點點,半月高懸。


    如銀月華瀉地,低低的蟲鳴聲在遠遠的牆根下、牆外麵響著,愈發襯托得場院裏靜謐而安逸。


    忽而,南屋的後門打開,大伯蘇理從屋子裏走了出來,於是南屋旁邊大門口的黑影中唿地衝出來一條黑影,在蘇理的身旁歡快地蹭來蹭去,搖著尾巴一副乖巧的形象,嘴裏發出輕微的討喜的嗚嗚聲。


    “大伯。”蘇淳風先招唿了一聲。


    “原來是小風啊,我說聽著外麵有動靜似的,路路這畜生也不叫喚。”蘇理笑著說道:“咋還不睡覺?”


    “起來解個手。”蘇淳風笑道。


    “哦。”蘇理應了聲,牽著大黑往場院裏走去。


    看著大伯走遠了,蘇淳風快步走到北屋靠牆跟的簡陋廚房前,從那張破舊的櫥櫃中拿出兩根筷子夾在了左手食指、中指、無名指中間,極為巧妙無比地屈指一彈一翻,兩根筷子陡然彈起,筷尖向下筆直地豎立在了左手食指和無名指的指甲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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