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近水送上最新消息,搶著道:“公主按品大妝,和六皇子一起出的府。公主雖沒搭理六皇子,但也沒冷言冷語,由六皇子打馬開路,進宮求見太後去了。”


    念淺安聽罷揉揉臉,靠上椅背歎氣。


    事到如今,她也鬧明不白安和公主究竟是什麽意思了。


    她原本很篤定,相信安和公主心裏也清楚,從流言轉變風向那一刻起,她和楚延卿的親事已經由不得公主府拒絕。


    講真,這些天“做小伏低”由著安和公主撒氣,其實是有心順著安和公主,“哄”安和公主消氣。


    孤單睡外書房的念駙馬,何嚐不是同樣想法。


    所謂事不過三,安和公主卻無視太後懿旨,拖著“病體”直接進宮。


    安和公主很生氣,後果貌似比她和念駙馬以為的都嚴重。


    念淺安這下是真情實感地愁了。


    於老夫人卻愣了,頓時病中驚坐起,“你說什麽?把話說清楚點!”


    於媽媽也是一臉驚怔,“聽門房的口風,六皇子行事雖低調,但確實帶著太後懿旨。榮華院沒傳出半點動靜,緊跟著公主就和六皇子一同往宮裏去了。”


    也就是說,並未正經宣讀懿旨。


    本來指婚的懿旨,該派宣旨太監昭告內外,哪有跟楚延卿做賊似的私下登門的道理,又不是什麽見不得光的勾當!


    陳太後給安和公主麵子,安和公主若是肯因著懿旨服軟,哪會突然進宮?


    於老夫人皺眉爬起身,“派人給萬壽宮遞牌子,取我的命婦大禮服來!”


    多年婆媳亂鬥的經驗告訴她,不管安和公主想做什麽,她反著來準沒錯!


    於老夫人病懨懨地一路哼哼,前腳出念家門,安和公主後腳已跨進萬壽宮。


    早有準備的陳太後先發製人,“看過指婚懿旨了?如果小六無心、安安無意,我絕不會幫著小六擺布孩子們的親事。你氣夠了肯點頭了,我這就讓陳姑姑將懿旨送去宗人府、內務府過明路。”


    “我知道外祖母疼我。否則隻管讓天使上門,何必讓小六親自送去給我過目?”安和公主話說得軟和,卻沒有肯點頭的意思,“這些天,我總夢見母親。叔父這一房本是劉家嫡出旁支,後來怎麽做了宗房的,您最清楚。


    要不是母親無子,要不是祖母總想著給父親納妾求子,臨去前還指著母親罵不孝忤逆,母親和父親怎會成怨偶,糾纏一生落得個不得善終的下場?叔父這一房怎會扛起宗房重責?我又怎會幼年失祜,由叔父一手教養長大?


    我是母親的獨女,安安是我的獨女。我和母親一樣生不出兒子。若是安安將來也像我、像她外祖母一樣命中無子,該如何自處?您和小六又該如何計較?即便隻有一丁點可能,您叫我怎麽痛快點頭,由著安安嫁進皇室?


    駙馬敬我愛我,曾找叔父許下諾言,公主府絕不會有庶子庶女。叔父憐惜我,這才讚同我下嫁駙馬。駙馬信守承諾,是他為人駙馬的本分,也是他為人夫君的情分。小六是皇子,不是駙馬。皇子無子,豈是單純的家事?說句國事都不為過!”


    楚延卿是中宮嫡子,無論前程如何,都不容他膝下無子。


    “您說我危言聳聽也好,杞人憂天也罷。我隻有安安一個女兒,看不得她受半點苦半點累。”安和公主直視陳太後,“小六肯為大李氏不納二妾,或許也肯為正妃不生庶長子。三年五年行得通,十年二十年呢?男人的心是有靠得住的,但要我拿女兒冒險,我做不到。”


    她依舊堅定地反對女兒做皇室媳。


    說著說著,英氣的眉眼滿是紅意。


    從來最強勢、最有主意的人,為妻為母這許多年,何曾再展露過彷徨強撐的一麵?


    陳太後的心又酸又痛。


    這番話字字剮心。


    孝靜長公主不是親生勝似親生,不然她也不會愛屋及烏,這樣疼愛、這樣縱容孝靜長公主留下的女兒和外孫女。


    陳太後站起身,伸手去握安和公主,“安和,你隻聽我一句話。有我在一天,我必定保安安康樂順遂一天。”


    事關愛孫子嫡皇子的子嗣,貴為太後,能許的也不過是這樣一句話。


    安和公主也站起身,卻是直挺挺跪地,“外祖母,安和叩謝您的慈心。”


    陳太後伸著的手緩緩收迴,閉了閉眼道:“你這是真不肯點頭了?”


    安和公主抬起頭,“皇上、皇後尚且無異議,安和豈敢違抗懿旨。”


    牛不喝水強按頭,沒有親娘的真心祝福,叫念淺安如何歡心定親安心出嫁?


    陳太後歎氣,擺手道:“去吧,容我再想想。”


    拐去坤寧宮的安和公主轉身換臉,對上周皇後似笑非笑的美嬌容就嗤道:“少看猴戲似的看我。我不做張做致地討太後一句準話,難道指望你這個不理俗事的神仙皇後?我知道你不會虧待安安,但論起身份地位,這後宮裏將來能給安安撐腰的,是太後。”


    周皇後很了解這個閨蜜,聞言越發似笑非笑,“就你鬼精會算計。既然心裏這麽通透,嘴上何必死咬著不鬆口?”


    “當年先帝爺將你嫁進皇上潛邸做正妃,你娘家倒是歡天喜地了,如今幹看著你這個不得寵的中宮,能做什麽敢做什麽?”安和公主滿不在乎道:“公主府這個娘家,可不會歡天喜地地應承親事。我的態度擺在這兒,話也撂這兒了,但凡安安有一點不順心,我拚著公主府不要,也敢和皇室鬧和離!”


    她敢說,就真的敢做。


    周皇後不無動容,斂去笑意轉頭看窗楞框出的逼仄風景,“為母則強,這點我不如你。你放心,我也給你一句準話。小烏龜做了我兒媳婦兒,我總不會讓她落到我這個地步。”


    “你不是不如我,你隻是不甘願。皇上……不至於寵妾滅妻。你落到什麽地步?還不是你自己又懶又不作為。”安和公主點到即止,靠上周皇後的肩頭無聲歎氣,“將來安安進宮,你可不能再任事不理了。安安要是受了誰的氣,我隻管找你算賬。”


    周皇後默然片刻,然後很嫌棄地甩開安和公主,“起開,重死了。別把我壓成高低肩,醜!”


    安和公主翻著白眼飄出坤寧宮,正見楚延卿低眉低眼地停在宮殿外,語氣沉沉道:“沒有庶長子。不僅不會有庶長子,我的屋裏,也不會有任何庶出。”


    顯然已經知道萬壽宮的談話內容。


    安和公主麵無表情,“好表弟,我那傻女兒也許信你的邪,我可不信你的邪。”


    一聲好表弟倒把楚延卿鬧了個大紅臉,運氣半晌才沒紅臉變黑臉,抬眼盯著安和公主,“您隻看我將來做不做得到就是了。”


    一聲您拉開輩分,已然將安和公主視做長輩。


    安和公主輕哼一聲不接話,越過楚延卿飄出宮,等在車旁的劉嬤嬤忙迎上來,“老夫人來了。”


    安和公主偏頭去看,就見於老夫人扶著於媽媽哼哼著下車,瞬間一臉病容地上前虛弱道:“母親。”


    “公主這一聲母親,可真不是尋常人能生受的。”於老夫人按著抹額嘲諷道:“趁早多叫幾聲,省得哪天我被你活活氣死,你想裝賢良孝順都沒人捧場!”


    安和公主低眉順眼,很聽話地又叫了聲母親。


    於老夫人氣得直咳嗽,一路咳進萬壽宮,離陳太後老遠就抖著腿泥首下拜,“娘娘寬宏大度,可也千萬別縱容安和混不吝地作妖。老身拿大說句不敬的話,安和那不是疼女兒,是害女兒呢!她拿著女兒犯倔,老身可舍不得孫女受磋磨。”


    說著一叩首,接著道:“六殿下和安安姻緣天定,又兩情相悅,再沒有比這更天作之合的好親事了。安和不做慈母,不顧宗室公主的責任和情義,老身少不得替不孝不義的兒媳婦兒給娘娘道惱了。”


    她一邊狂踩安和公主,一邊給念淺安圓好話。


    她的愛孫女她最知道,要是真不願意這門親事早鬧得雞飛狗跳了,可見她說得沒錯,她家愛孫女和六殿下絕對心心相印。


    隻要愛孫女願意,嫁的是誰有什麽要緊呢?


    於老夫人再一叩首,直起老身板鏗鏘道:“老身替安安做主兒,求娘娘指婚求娘娘成全!”


    說罷功成身退,老臉嚴肅地飄出宮後再撐不住病態,又一路哼哼地登車迴府。


    於老夫人剛出禦街,安和公主的車架已經駛入朱門坊,劉嬤嬤邊替安和公主解釵環,邊壓低聲音道:“您算計太後、皇後和六皇子也就罷了,怎麽連老夫人也算計上了?”


    主仆二人心裏有底,於老夫人緊跟著進宮,鐵定會和她們對著幹。


    “得那三句準話哪裏夠?老太婆輩分高,高就高在太後都得喊老太婆一聲老姐姐。”安和公主放鬆坐姿笑,“單為著老太婆,太後也會盡力為安安保駕護航。再說了,父母之命外還有祖母,老太婆應下親事,又不是公主府應下親事。


    將來真有什麽事兒,公主府是公主府,永嘉候府是永嘉候府。我公主府要為安安出頭,和永嘉候府無關。老太婆肯真心疼安安,我算計她也算是投桃報李,往後我真要做什麽,總不會連累隔壁就是了。”


    這世上大概隻有做母親的,才會機關算計,全心隻為兒女盤算。


    劉嬤嬤動作無限輕柔,慢慢替安和公主按著頭皮,千迴百轉的感觸最終化為一聲笑歎,“公主威武。”


    這邊說完於老夫人,那邊陳太後正在說於老夫人,“什麽樣才算好婆母呢?不要兒媳婦兒立規矩,不管兒子屋裏事的,未必真是好婆母。像於老夫人這樣潑辣無忌,時時盯著兒子屋裏事的,未必真是惡婆母。”


    如果真心厭惡安和公主,又怎麽會真心疼愛安和公主生的女兒呢?


    正因如此,陳太後對於老夫人的容忍度一直很高。


    陳姑姑唏噓地笑,奉上太後寶印道:“公主為母則強,於老夫人同樣為母則強。”


    “左右都是為孩子好,隨她們鬧騰罷了。”陳太後了然一笑,搖搖頭摁下寶印,“小六這坎坷親事,總算圓滿落定了。”


    指婚懿旨過了明路,轉天就有天使登門,擺香案齊叩首,正經宣讀旨意。


    天使一走,榮華院門禁解除。


    念淺安左手吃右手喝,趕緊屁顛顛地衝進上房,短暫的憂愁沒能過夜,一張小臉笑魘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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