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公主看一眼女兒,似笑非笑地輕哼道:“要說認識,倒也算不上。”


    “是昨天在靖國公府見過。”劉嬤嬤接過話頭,解釋道:“救了李十姑娘的,正是柳公子。原先隻聽說柳公子和徐世子交好,倒是不知柳公子竟是六殿下的身邊人。剛才稟報娘娘時,才沒有特意提起。是奴婢疏忽了。”


    陳太後恍然,饒有興致地看向柳樹恩,“怎麽?如今已經開始往宮外走動了?昨天是去參加靖國公府的春宴?徐月重是個懂事有分寸的,想來對你的脾氣。”


    柳樹恩笑而不答,陳太後並不在意,轉頭安撫劉嬤嬤道:“不怪你。別說在外頭,就是在我這裏,若不是今天趕巧碰上,你們也難得見著樹恩。更別說他這重身份,這宮裏宮外知曉他根底的,一個巴掌數得過來。”


    念淺安默默數了數:在座的就夠一個巴掌了,如果不是陳太後算術不好,那就是說連徐月重,甚至皇上都不知道柳樹恩是六皇子楚延卿的暗衛?


    她暗自訝異,陳太後則歎道:“這樣的身份在我看來,倒是難為樹恩了。上無父母疼愛,下無家族可以借力,隻能靠著自己掙功名。他自家能幹,偏這身份不能抬到明麵上,我看著真是即心疼又可惜。”


    柳樹恩聞言一笑,語氣溫柔道:“娘娘厚愛。老話說隨遇而安,我是極喜歡現在的差事的。娘娘不必可惜。”


    陳太後轉歎為喜,單看二人不是祖孫勝似祖孫的親昵,多半另有什麽機緣。


    難保不是陳太後將柳樹恩提拔到楚延卿身邊的。


    安和公主心中思忖,聽出陳太後話裏的維護之意,便語帶戲謔道:“外祖母這樣疼愛樹恩,我少不得也多關照一二。昨天的事本也沒什麽好計較的。宮裏的事我插不了手,宮外辦差時若有需要,大可上公主府找我。


    可惜不能將樹恩的身份廣而告之。否則李家知道了,不說李夫人是什麽反應,隻說李十姑娘這個庶出的,一來虧待樹恩這個救命恩人,二來錯失個好夫婿人選,隻怕腸子都要悔青了。”


    容貌殘缺又如何?


    做不了官當不成侍衛,卻能做皇子暗衛。


    皇子暗衛非心腹不可為,要麽講究出身,要麽幹脆不要出身,無牽無掛的用著更放心。


    就算柳樹恩無家族父母依靠,連寒門子弟都算不上又如何?


    隻要能跟著皇子好好辦事,將來前程且差不了。


    配李十姑娘綽綽有餘。


    偏柳暗花明,李家猶不知情。


    安和公主幸災樂禍。


    念淺安恍然大悟:怪不得柳樹恩能出入皇宮,怪不得柳樹恩對宮中路線了如指掌。


    陳太後則滿意於安和公主的識趣,並不以她拿李家當笑話看為杵,挽留柳樹恩道:“難得見你一次,不如留下用午膳?”


    柳樹恩起身道:“娘娘有貴客,我就不叨嘮娘娘的天倫之樂了。身上還有差事,我先告辭了。”


    陳太後不再多留,忙吩咐道:“包些果子糕點走,辦差也不能誤了飯點。”


    陳姑姑親自送人,柳樹恩接過油紙包道謝,趁機掩人耳目地衝念淺安挑眉。


    念淺安抿著嘴偷樂:老天開眼,居然讓她結識了個強有力的外援!


    她心情極好地用完午膳,就聽安和公主對陳太後道:“我帶安安去一趟坤寧宮。”


    陳太後自有陳姑姑服侍著午歇,太妃們早已散場,萬壽宮一片靜謐,往坤寧宮的路上,竟也一片清靜。


    念淺安望著彰顯皇後身份的坤寧宮,心中另有思量。


    六皇子楚延卿是皇後所出的嫡皇子,宮中唯一的嫡子。


    光看陳太後對柳樹恩的態度,就可窺見陳太後對楚延卿有多喜愛。


    陳太後是先帝原配,自己是正統也最看重正統,從來站在皇後和楚延卿這邊。


    皇上亦是太子登基,卻和陳太後不同,任由京中傳聞甚囂塵上,說他不喜皇後更不喜楚延卿,給皇後該有的權力卻不給皇後該有的體麵。


    有權無寵,皇後嫡係聽著風光,實則處境尷尬。


    猶記得五歲那年唯一一次拜見皇後,高居寶座的皇後神色冷淡,身邊宮妃環坐,卻似旁觀者般置身事外。


    念淺安心情複雜地跨進坤寧宮,才繞過正殿拐進後頭,頓覺先前的清冷都是幻覺,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隻見後殿花木嬌豔,小宮女們三五成群,或是摘花剪草或是追打嬉鬧,另有小太監打著秋千說著新聞,瞧見掌事宮女周姑姑領人進來,才你推我搡地排排站好,熱熱鬧鬧地齊聲請安。


    安和公主習以為常,周姑姑更是半句斥罵也無,笑著揮開一眾宮人,抬手做請道:“娘娘知道公主一早進宮,定要在萬壽宮留膳,正等著您呢。”


    念淺安見狀已是啞然,此刻聞言不由傻傻地半張著嘴,等確定去的是皇後寢殿,心下越發驚愕。


    安和公主隨陳太後站隊,力挺坤寧宮無可厚非。


    喊楚延卿小六是情分,來給皇後請安是本分,但能隨意出入寢殿,則是實打實的真親密。


    外頭竟沒半點傳聞。


    念淺安腦中略懵,寢殿內忽然響起一道慵懶的甜脆女聲,“安和到哪兒了?她再不來,我可不耐煩等了。午歇可是最養身養顏的,偏她每次進宮都跟萬壽宮的椅子塗了漿糊似的,挪個地兒比千年老龜還磨蹭,就會耽誤我午歇。”


    周姑姑忙高聲通稟,安和公主矮身入內,接口道:“也不知是誰成天折騰自己,又是養臉蛋又是求長壽。想做千年老龜的是你,我沒興趣,也沒那能耐。”


    周皇後轉過頭翻了個漂亮的白眼,“可見人都經不得念叨。我不說你,還不知你什麽時候才肯出現呢。”


    念淺安聽著二人互懟,再看橫陳塌上、豔麗如少女的周皇後,一時忍俊不禁一時愣愣出神。


    她心有疑惑,周皇後的目光轉到她身上,語帶譏諷地喲了一聲,“六姑娘可是稀客。從來隻認萬壽宮,拿我這裏當冷宮躲的小丫頭片子,今天怎麽這麽聽話,曉得來跟你娘來請安了?”


    說著衝周姑姑擠眼睛,“你瞧她這乖樣兒,像不像叼著千年老龜尾巴,亦步亦趨的小烏龜?”


    念淺安嘴角一抽,再次肯定原身的腦袋絕對被驢踢了,不跟親娘統一戰線,居然跟皇後玩什麽不屑、疏遠?


    小時候那麽可愛的原身,怎麽就長歪了?


    念淺安頓覺好虐,祭出原身的嬌蠻道:“以前是我不懂事,以後再不會了。小烏龜那麽醜的東西,娘娘既然喊了,我就勉強生受了。舊事一筆勾銷,娘娘再不能怪我。”


    安和公主恨鐵不成鋼地瞪一眼女兒,自顧自往周皇後身邊一坐,也迴了個漂亮的白眼,“小孩子知道什麽輕重?你跟安安計較個什麽勁兒,值得巴巴地當著我的麵算舊賬?”


    “打狗還看主人呢。我豈會真怪你的寶貝女兒?玩笑一句也不行?”周皇後變臉比翻書快,拉著念淺安坐下,笑眯眯道:“瞧安安這臉蛋嫩的,年紀小就是好。姑姑快把我的新玩意兒拿出來,小烏龜用不著,安和這老烏龜可用得著。”


    笑個不停的周姑姑忙應是,折身就抱出一堆瓶瓶罐罐。


    安和公主邊翻看邊呸道:“真該讓外人都見識見識你這張利嘴。說誰是狗,誰是人呢?”


    周皇後無謂撇嘴,堅決不承認自己是狗的念淺安憑白得了個小烏龜的綽號,默默縮了縮脖子。


    安和公主卻伸長脖子看周皇後拿在手裏的罐子,挑眉道:“奈香閣新出的玩意兒?他家的東西向來精貴,內務府可不做他家的生意。你又是個一毛不拔,不肯自己花銀子的主兒,這些……都是皇上賞的?”


    周姑姑看一眼麵色轉淡的周皇後,忙接話道:“公主慧眼。可不就是皇上賞的?雖說宮中都有,但奴婢最清楚,坤寧宮這些別處比不了,也沒法兒比,真正是宮中的獨一份兒。也就那些眼皮子淺的看不透罷了。”


    安和公主了然,別有深意對周皇後道:“聽聽周姑姑這話,說得倒比你這個做皇後的明白。皇上是九五之尊,隻有他冷落人,沒有別人冷落他的。你又何苦和皇上擰著?”


    “你倒是幫理不幫親。明明是正經的舅甥,卻從來不肯錯一絲規矩,隻喊皇上不喊舅舅。”周皇後不接話茬,反倒稀奇地打量起安和公主來,“你這麽知情識趣,難怪他肯破例封你為公主,願意寵著你護著你。


    我就奇怪了,有你這樣的珠玉在前,他怎麽還盡挑著魚目寵信?宮外一個魏相,出入上書房跟逛菜園子似的,不知收斂毫無體統。宮裏一個薑貴妃,直將椒房殿當正宮抬舉,也不嫌丟份兒。”


    安和公主又是無奈又是不恥地搖頭,“不過是些逗樂解悶的貓啊狗啊,和他們比才是真丟份兒。我知道你不在乎。倒是這些東西,嘴裏嫌棄,還不是歡喜得愛不釋手?”


    “好東西不用,那叫暴殄天物。花的又不是我的銀子,不用就是傻子。”周皇後不以為然,豪不肉疼的剮出一大坨,往安和公主臉上抹,“奈香閣新出的香膏,說是每天抹上一刻鍾再洗掉,保準臉蛋又嫩又白。”


    她和安和公主閨蜜似的相處,互相抹臉,念淺安捧著罐子打下手,心中早已風中淩亂。


    都說皇後無寵,潛邸時就比不過薑貴妃,雖入住中宮,卻不如獨占聖寵的薑貴妃名聲賢惠,即便中年得子,意外有了獨出嫡皇子楚延卿後,母子倆依舊不得皇上正眼。


    又說坤寧宮不是冷宮勝似冷宮,除非必要皇上鮮少踏足,宮女太監也因此不得臉麵,隨著皇後避居坤寧宮,連椒房殿看門的小太監都不如。


    可是皇後這樣自在,宮人那樣無拘無束。


    一道宮門隔斷內外,仿佛和外麵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再聽那些暗藏機鋒的對話,不像是皇後無寵,倒像是皇後甘願無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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