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內兔起鶻落,一個超過平均身高的大人和一個光屁股娃以同樣靈活的狀態上躥下跳,乍看去像兩團包裹著空氣壁的肉團。


    朱棣沒有練過縮骨,但他毫不猶豫地對自己全身關節下手,把自己盤成球狀,僅靠一雙手和娃娃戰鬥。


    光屁股娃彈跳力驚人,簡直就像個人形的跳蚤,可以看出他根本沒有接受過係統的訓練,對身體力量的運用方麵甚至比不上朱標,但他那嫩嘟嘟軟綿綿的皮肉竟仿如鋼筋鐵骨,不管撞向哪裏都是一個坑。


    朱棣知道他這輛車的特殊之處:防彈防爆破,普通的等離子光束槍都不見得能灼穿鋼板,要在車上撞出深坑,光屁股娃的力道至少強過他自己,也就是那一撞之下的衝擊力大於等於一輛每小時兩千公裏的懸浮車!


    這樣巨大的力量,朱棣自己擦一下邊就會肉爛骨碎,挨一下實的當場斃命也有可能,所以他不得不把自己縮成團,極邊躲避著光屁股娃的撞擊路線,同時覷準空隙,用手撥轉消解他的力量。


    換句話,他把自己縮成一個球,然後玩拍皮球。


    如果朱標這時候迴來,肯定能看到兩個球在車廂內你追我趕,其中一個球撞到哪裏哪裏的鐵皮就向外凸出一個球形,仿佛長了個難看的腫包,另一個球有時慢半拍地跟在後麵,有時四兩撥千斤地及時出手,小一點那個球的線路,阻止他撞到中控台之類的重要部位。


    “砰砰”聲接連不斷,球形腫包雨後春筍般冒個沒完,原本低調奢華,一看就很昂貴的黑車很快變得奇形怪狀,仿佛全身尖刺都紮滿了球果的刺蝟。


    也不知過去多久,撞擊聲的頻率越來越低,撞一下以後要隔一會兒才傳來第二聲;再過一陣,兩聲之間的間隔變得更長,聲音也不再響亮利索,像是一坨鐵撞擊另一坨鐵,而是變得沉悶,仿佛肉團砸到鐵板上。


    朱棣自己接好了卸下來的關節,略微活動了一下,覺得酸麻刺痛,沒有辦法使出全力,但他相信“敵人”的實力隻會比他下降得更多,他仍然有足夠的力量捕獲、製伏他。


    如果對方堅持與他為敵的話,他不介意現在就示範一下。


    但那個光屁股娃顯然已經把自己折騰得僅剩半條命了,他沒有本事與任何人作對,隻能撅著屁股趴在朱標那件大外套上,小小的肩膀聳動著,看起來似乎在……哭?


    不用懷疑,他真的在哭,朱棣雖然沒有聽到哭聲,卻眼見著朱標的外套上浸開一灘水跡。


    “別哭了,”朱棣皺眉道,“你到底是什麽來曆,要麽你自己說出來,要麽我對你采取相應措施。”


    那娃也不知道聽沒聽見,聽沒聽懂,窩在朱標的衣服裏哭得更傷心了,那件連朱標穿著都嫌大的外套以光速濕透,並且開始往下滴水……


    朱棣黑著臉,眉頭皺得像聳立一座山峰,他從來沒跟這麽小的孩子打過交道,就算明知這不是一個真正的孩子,也讓他動手時有些心理障礙。


    “不說是吧?”朱棣不耐煩多話,既然光屁股娃不肯同他交流,那就交給專業人士。他點開手腕上的通訊器,拉開一整張錦衣衛名單,光屁股娃身份不明加武力值超群,他當然不能留在朱標身邊,最合適是交給手眼通天又皮糙肉厚的錦衣衛處理。


    他沒注意到的是,在他拉開這張名單的同時,光屁股娃抽搐的小肩膀停住了;當他腦子裏盤算著錦衣衛姓名以及他們對應的“特長”,譬如一百二十七種刑訊逼供的手法等,那個背對著他的光屁股娃劇烈地、激烈地顫抖了一下。


    朱棣最後選中的正是那位擅長刑訊逼供其實更擅長發掘真相的錦衣衛,他剛要向對方發出通訊請求,腦子裏忽然聽到一個細細的小聲音尖叫:“不要!”


    …………


    ……


    朱標左眼的眼皮跳個沒完,他忍無可忍,放開徐偃抬手使勁按了按,心裏很憂慮被他留在車裏的一大一小。


    他正在腦洞大開地想象四皇子被變身魔鬼的光屁股娃一口吞掉,徐偃突然伸出手,安安靜靜地接近他放在自己眼皮上的那隻手,分開五指,親密無間地握住。


    朱標:“……”


    話說他真的瞎了嗎?他不禁又在徐偃眼前晃動另一隻手。


    徐偃沒理他,但是側過頭讓戴著白色絨毛問號的那邊耳朵朝向他,無聲地迴答他的疑問。


    好吧,“超聲波探測助行儀”,朱標訕訕地收迴手,又想著,既然有這種神器幫忙,為什麽徐偃還要靠他帶路?


    他就是想想,沒敢問……


    徐家離大路並不遠,朱標雖然覺得所有的蘑菇房都長得差不多,幸好有那個木架子上的古董鍾作為路標,現在看著還挺親切。想想他初到首都時的忐忑難安,觀賞楓林時的心花怒放,不管徐家人有什麽樣的秘密,對他是什麽樣的態度,事實是他們幫助他在這個陌生的美麗世界邁出了重要的第一步。


    他為此永遠感激。


    敲門以後很快被打開,快得好像開門的人就站在門後等著他們似的,朱標猝然受驚,嚇得倒退了一步,徐偃感到手上傳來的拉力,也跟著他退到台階下。


    於是徐添壽看到台階底下站著一對牽手並肩的少年,身高相若姿態親密,恍惚有種自己化身惡毒老鴇,正要棒打鴛鴦的錯覺。


    “朱……朱標,”徐添壽叫出這個名字都覺得嘴角抽搐,“怎麽是你送徐偃迴來?”


    這還是朱標第一次聽到徐添壽稱唿徐偃,居然是叫全家這麽生疏,迴想當初相處的細節,徐家舅舅和雙胞胎確實更像父子,彼此間嘻笑怒罵都很隨意。反過來,無論是徐添壽對徐偃,或是雙胞胎對徐偃,則顯得客氣有餘,親近不足。


    朱標不禁用他看宅鬥劇得來的經驗煞有介事地分析了一下,大概因為過去的徐偃是天才,家裏其他人敬仰他;後來他瞎了聾了,家裏人又憐憫他。總之,作為徐偃在世上最親近的人,他們卻始終做不到平等地對待他,更不要提交流。


    他腦補完這些,對徐偃的處境愈發同情,向徐添壽粗略解釋了今天發生的事,忍不住多嘴道:“徐叔叔,徐偃的病不好治。”


    這話說得像詛咒,徐添壽立即不高興了:“不是說光係魔法師能治嗎?下周的光係魔法師測評我們一定會去,全國各地趕來的這麽多光係魔法師,我就不信沒有一個能治好他!”


    “萬一呢?”朱標堅持烏鴉嘴,“萬一徐偃就這麽倒黴呢?”


    這臭小子!徐添壽被他氣得虯髯戟張,但他這些日子沒少觀察琢磨朱標,也瞧出朱標對徐偃挺有好感,所以不相信他是有意咒徐偃倒黴。總算他不像外表看上去那麽魯莽,甕聲甕氣地問:“你到底想說什麽?”


    有那麽一瞬間朱標真以為徐添壽會衝上來揍他……汗,不過東宮洗馬是文官,他應該隻是看起來很兇……吧?


    朱標清了清喉嚨,充滿保護欲地伸手攬住徐偃的肩膀,認真道:“如果沒有光係魔法師能治好他,徐偃將維持現在這樣的狀態很長時間,他不能看,也不能聽,但並不表示他願意被封閉起來。”


    “雖然他可以上網,但是網絡不能完全替代現實生活,他在現實中也需要家人的關心——我不是譴責你們不夠關心他,對不起,我知道我沒那個資格,我是想說,他需要的不僅是生理上的關懷,還有一些心理上的疏導。如果我像徐偃這樣突然失明失聰,我可能不到一個月就瘋了,他能堅持到現在已經很了不起,證明他非常堅強,心理狀態非常穩定,但是我們不能因此掉以輕心,要防患於未然,更關注他的心理健康……”


    好吧……這些心理學名詞都是朱標看電視和閑書學來的,具體意思他也隻能按字麵理解,越說越心底發虛,總覺得徐添壽俯視他的目光頗帶嘲諷意味。


    所以他說著說著便乖乖閉嘴,低下頭看自己的腳尖,不安地換了換支撐腿。


    徐添壽哼了聲,倒也沒有出言諷刺朱標,而是直接走下台階牽住徐偃另一隻手,拉著他走迴門內。


    朱標巴巴地抬起頭,徐偃似乎迴頭“看”向他,徐添壽一張臉被胡子遮了大半,眼睛裏倒沒有什麽敵意。


    “知道了,”他淡淡地道,“大路沒在家,我就不請你進來坐了,過兩天光係魔法師考核再見。”


    關門以後徐添壽噗哧一樂,他當然不會和小孩子計較,朱標那副擔心他生氣打人又壯起膽子硬要把話說完的樣子太好笑,他憋到後來差點破功。


    不過郭大路也就算了,徐偃跟朱標都沒見過兩次,朱標為什麽對他這麽好?徐添壽古怪地瞥了小兒子一眼,又想起台階底下那一幕,玩笑道:“難道那小子暗戀你?”


    他欺負徐偃聽不見,故意當他的麵開玩笑,然後看著徐偃沒表情的臉哈哈傻樂,沒提防徐偃慢動作轉向他,淡定地開口,冷冷地說出一句話。


    “爸爸,我能聽到。”


    “哦,聽到就聽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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